分卷(90)
温敬亭咄咄逼人道:那我刚才见到了什么?教主为何不推开他?
黎秩的脸色红了又白,温敬亭,你到底在胡闹什么?
七代教主洛云,对当年武林盟主的未婚妻一见钟情,因她与武林盟主结下仇怨,自她死后,与武林盟主不死不休,也因此引发六大门派与伏月教的恩怨,最终,圣教被清剿险些灭门,洛云死于六大门派联手之下。
黎秩听完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温敬亭咬牙道:属下不希望教主成为第二个洛教主。
黎秩只觉好笑,提醒道:我又不喜欢武林盟主他老婆,而且这届武林盟主陆静是个鳏夫。
温敬亭面色越发黑沉,教主,我不是在与你开玩笑!
黎秩脸上的笑意敛去,心底原先被压抑的羞耻也变成了理直气壮。他本就是魔教教主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没觉得刚才有什么问题啊。
温敬亭仍是阴沉着一张脸,他深吸口气,缓了缓才道:教主,当年洛教主是身陷骗局,一切都是当年的武林盟主精心设下的圈套。
历代教主的历史黎秩是听过的,不过从未听说过温敬亭这么版本,前半句还是江湖上广为流传的版本,后半句就变了,反转太大。黎秩疑心他是喝醉了,抄起双臂继续听着。
温敬亭的神情却格外认真,今日的教主,与当年的洛教主多像,都遇上了一样的骗子,他们妄图用虚伪的感情来欺骗你,然后杀了你。
黎秩不知该笑还是气,纳闷道:你认为萧涵要杀我?
是。温敬亭道:即便目的不是杀你,他也是别有所图。教主,你是一个男人,一个名声狼藉的魔教教主,而他是平阳王府的亲王世子,身份尊贵,他千里迢迢而来,在六大门派面前回护你,求娶你,他图你什么?
黎秩有些听不下去,面无表情道:温堂主,你逾矩了。
温敬亭毫不在意,只顾指出自己认定的真相,他定是另有图谋!
我心中有数。黎秩用自己仅剩不多的耐心回答。
温敬亭还是不满意,他固执地说:你们都说心中有数,结果呢?洛云死了,伏月教也险些没了,这样的浩劫,伏月教经不起第二回 !
听他越说越严重,黎秩的眼神慢慢变冷,那你想要我如何?
让他走。温敬亭双手颤抖着按住黎秩双肩,眼里透出几分癫狂来,他说:您是伏月教教主,您的功夫江湖第一,天下无敌,一旦动了情,便多一个弱点,且是致命的弱点。
黎秩眉头紧皱,已开始用隐晦的目光打量起温敬亭。
温敬亭又说:世子是你还是小姜的时候认识的人吧?软弱的小姜已经死去,你不应该忘记小姜是死在了谁手里,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他的嗓音很轻,如同催眠。
黎秩看着温敬亭那双透着阴鸷冷光的眼睛,一点点推开肩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他此时看着温敬亭的眼神带上几分陌生,面色如覆冰霜。
小姜如何?黎秩又如何?
温敬亭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又似轻蔑一般,小姜太弱了,教主就不一样了,教主是我一手教导,您的性情与手段,都叫属下心服口服。
这还是黎秩第一次听到温敬亭如此明白地说出他对小姜的看法,他往日只会暗示地提出过去软弱的小姜已死,现在的黎秩已经得到新生。
却原来是这样。
黎秩反而笑了,我都听懵了,我不就是小姜,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情,回伏月山之前就是这样,从我改名黎秩之后,从来都没变过。
温敬亭摇头,极力否认道:不,小姜心慈手软,并不像教主
黎秩也不觉他心慈手软,不过他在教中处事向来不留情面,许是这样,让温敬亭对他有所误会?
黎秩打量着温敬亭,意味深长地问:那教主该是什么样?
黎秩眸光一沉,温敬亭,你想把我变成什么样?这个念头在心底冒出来,让黎秩想起无数次温敬亭隐晦的引导与那些催眠一样的话语,他恍然惊觉,温敬亭这人确实古怪,他又生出一个想法,变成下一个洛云?
温敬亭哑声了,半晌后才挤出干巴巴的三字,我没有
可黎秩并不喜欢被人一再否认,而且他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小姜,却容不得小姜被人瞧不上,尤其是他视为亲友的温敬亭。无意中听到温敬亭的心声后,黎秩只觉心口泛凉,他认为,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温敬亭不是没有感觉到黎秩对他态度的变化,他收起溢于言表的不满,试图补救一般温声说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教主的弱点会被六大门派抓到,被人利用,我是觉得,教主不能与世子在一起
为了伏月教。
温敬亭道:请教主三思。
黎秩只拿冷淡的眼神看着他,未再施舍一字半句。
就在这时,王庸含着讥讽的声音在不远响起,温堂主今夜喝的分明是水,倒也醉得不轻啊。
二人闻声望去。
王庸正缓步前来,那一身修长素净的青衣,竟与黎秩有几分相似。
温敬亭见到他就没好脸色,王堂主倒是来得及时。
黎秩静静看着二人对峙。
从很多年前起,他们二人就不对付,黎秩与大堂主红叶曾多次打圆场,不过眼下,黎秩半点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
王庸无视了温敬亭,走近过来朝黎秩颔首,六大门派之事,教主无须担忧,也莫要听取小人谗言,上一代的恩怨自当有上一代人来解决,这些年来,教主为伏月教做的够多了,接下来的事情,便让属下为你分忧吧。
温敬亭嘲讽道:难不成王堂主是要替教主上场不成?
替,是可以替,却不是我。不过我会尽全力安排。王庸慢悠悠地斜了他一眼,眼底充满不屑,只有教主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懒得与你浪费口舌。温敬亭愤愤拂袖,转而面向黎秩,神情诚恳,教主,适才属下说的话,请你好好想一想,属下绝不会害你。
黎秩微眯起双眼看着他,你效忠的教主,是哪位教主?
此言一出,连王庸都愣了一下。
温敬亭面色几变,最终变作一片惨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黎秩。
教主不信我?
黎秩微微偏头,换了一个角度打量他,眼底充满了质疑。
温敬亭惨然一笑,似怨似恨地看了王庸一眼,我早该知道,教主信他多过信我,是温某,自以为是了。
他说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带着一身怒气转身离去。
王庸被那一眼看得满心迷茫,莫名其妙,莫非又犯病了?
黎秩闻言,视线落到王庸身上,冰凉的视线似要化作实质,冰锥子一般刺向王庸,叫王庸有些哭笑不得。
老温这人平日就神神叨叨的,不说人话,他惹教主生气了?
听着像在给温敬亭说好话,黎秩眨了下眼睛,将萧涵的房门关上,走出客院。王庸见他心情不好,便安安静静地跟着,没有出言打扰。
内院一片静谧,二人背着月色渐行渐远。走到湖边时,黎秩停了下来,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
俨然不知道黎秩也等了一路都没等到他开口,王庸轻咳一声,似有些不好意思,撇开眼望向湖面。
对世子做的事,是我错了
黎秩挑眉看去,你在认错吗?
王庸自认刚才的声音并不低,他豁出去老脸,认真地认了错,我不应该捉弄世子,虽然,并没有成功,最重要的是我不该让你为难。
黎秩有些惊疑,满腹的心事也被王庸突然的道歉冲散了,他定定看着王庸,那你应该找他道歉去。
王庸一脸的不情愿。
黎秩抿着唇,没绷住笑了起来。
罢了,世子并未怪罪你们。
王庸看着他欲言又止。
黎秩便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王庸犹豫须臾,目光闪躲道:我想跟你说说,你的婚事。
黎秩神情一滞,怎么就说到这了?
你今年已二十有一,寻常人这个年纪都儿女绕膝了,你连议亲都不曾有过。前些年因为圣教身体拖延了,现在也是时候该寻个知心人了。
黎秩听出言下之意,无语凝噎,你想给我找个教主夫人?
王庸很认真,我不希望你是断袖。
黎秩又是一惊,这是哪儿跟哪儿?
王庸见他没生气,便道:你是我带大的,我比谁都想要你好。关于你的亲事,这是我这二这十年来第一次提及,我希望你能听我一次。
黎秩问他:你又要我做什么?
王庸犹疑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温婉的大家小姐?还是小家碧玉?魔教女子或是正派女弟子?
黎秩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正派女弟子去哪里找?
你想要就可以。
黎秩看他半晌,抬手摸向王庸额头。王庸一愣,而后侧首避开。
教主?
你脑子烧坏了吗?黎秩问。
王庸张了张口,无奈地说:教主,你认真一点。
黎秩背过身望向湖中倒映的明月,这是对这话题抗拒的意思。
王庸只能做出退让,语重心长道:你要是只喜欢男人也可以,但是不要是世子。你们之间差距太大了,我担忧,他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黎秩烦躁之余也很无奈,我说过,我与他没关系。
那你今夜为何这么护着他?
你们要是把他得罪狠了,他日后还能护着圣教吗?
王庸不依不饶道:他离我们越近,我们就越危险。
黎秩长叹口气,无力道:你想太多了,他不会害我们。
王庸摇了摇头,你现在看到的太过浅显,你还年轻,我不指望你出人头地,也不想要你统一武林,只要你安全,我这辈子就值了。
黎秩回过头,默默看着王庸。
王庸伸出手,本想摸黎秩发顶,可一看人已经跟他一般高了,他的手在半空一顿,慢慢落到黎秩肩上,我知道,世子对你是有几分真心的,否则也容不得我们这般胡来。只是教主,我必须告诉你,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黎秩闻言,心下的动容散了几分,他何时说要跟萧涵在一起?
王庸却说:我知道他很好,否则你不会跟他在一起,我也知道你们相处得很好,但是不行,只有离开他,你才能远离危险。他的语气带上几分请求,换一个人吧,我看小白与你一起长大,或是银朱、右护法
黎秩听他越说越离谱,竟然把小白和银朱都算上了,眉头一跳,所有人都可以,只有萧涵不可以?
王庸知道他的要求会让黎秩黎秩,仍是郑重地点下头。
黎秩心情有些复杂,他抬手按住肩上那只手,语气平静道:王叔,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你比谁都清楚,我这辈子,就不打算成亲。
王庸先是一怔,而后似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面上略过几分懊悔,忙不迭道:你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在那之前,能先将伏月教的人都安排好,就已经是万幸了。黎秩微微垂眸掩去眼底那几分不甘,但嗓音仍是平平淡淡的,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跟萧涵亲近,我也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
王庸愣愣道:是我的错。
黎秩拉开他的手一顿,顺势往上拍拍王庸肩头,嘴角一抿扯出几分笑意,这又与你何干,都是命。
王庸面上露出浓重的惭愧。
黎秩有些看不下去,夜深了,你身体不好,快回房歇着吧。
王庸一动不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脸上是满满的自责。
黎秩见状,主动后退一步。
那我先回去了?
会好起来的。王庸抬起头来,重复道:你不会有事。
黎秩扯了扯嘴角,随意一笑,边后退边道:承你吉言。王庸不肯走,他便自己先回去了。
黎秩后退了几步,朝他摆了摆手,干脆利落的转过身离开。
月下的红衣背影透出几分洒脱。
王庸望着他看似不以为意的背影,心头的内疚越发沉重。
一转过身,黎秩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他独自走过静幽幽的内院,唯有月光投射的影子作伴。
黎秩忽然觉得一股疲惫由心而发,脚步慢了下来。四周太过安静,让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他好像在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尽头。
黎秩喉咙间无端有些干涩与窒闷,他抿了抿唇,加快脚步走近已在不远的凌波苑。院中,窗纸上映着暖黄的烛光,不由自主叫人放松下来。
忙了一天,黎秩也有些疲倦,他推门进来,径自走向床榻,却在接近床边时,停下脚步,他慢慢抬起头,冷凝的目光落到床上的一大团。
正好这时,那一大团翻了个面,露出了真面目。
黎秩眼眸倏然睁大。
就着昏暗摇曳的烛火,他能清楚的看见,蜷缩在被褥中的萧涵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睡得正熟。
后知后觉的,一股淡淡的酒气在床上散发出来。
黎秩四下张望,再一次确认这是他的房间!而后,黎秩慢吞吞地回过头,看向整个人横在床上,将自己裹成蚕蛹一般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萧涵,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头涌上。
分明不久之前,黎秩才亲眼看着温敬亭将萧涵塞进客房。
那么,萧涵是怎么做到,比他更快的回到凌波苑,并且爬上他的床,还抱着他的被子睡成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