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
薄薄一片的冰凉椅子，纪冉却感觉坐的很烫。
他想起被自己卖掉的球和鞋，还有打了两天的冷战，没说几句话的早上，和这几天的目不斜视。
过了很久，才出声问：
“那你之前...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
傅衍白的语气有些无奈：“我是你叔叔。”
纪冉愣了一瞬。
是啊，傅衍白现在是长辈。
他不是当初坐在课桌边的少年，不会计较那些敏感又别扭的细碎，无论怎样都会包容自己。
他是他叔叔。
他当然不会生气。
是自己还一直停留在原地，出现一些极其幼稚的想法。
纪冉摸摸鼻子：“那个…对不起。”
傅衍白：“嗯？”
光洁的额头贴上面前的身躯，纪冉的刘海在白大褂上蹭成一块鸡窝：“我之前不应该乱发脾气。”
傅衍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一声：
“我保证以后不骗你。”
傅衍白淡声：“你自己说的。”
纪冉：“…嗯。”
傅衍白：“再骗怎么办？”
纪冉：“你打我屁股？”
“......”
纪冉说完才想起来，这个动作是他对着纪老太太说顺口的话头，对于傅衍白来说有多么不雅和不屑，以及不会实施...
小少爷的脸“唰”的一红。
但他脑袋里这会儿就是一团浆糊，只能想到这些东西。纪冉正琢磨着怎么化解尴尬，好在旁边很快跑来一个小护士：
“主任，您这边处理的怎么样了？”
小护士一脸疼惜的模样：“警察、警察那边说想要请您和小纪去做笔录还有调解，护士长和副院长已经在了，那个姓程的也在，说等您和小纪包扎完就过去。”
纪冉赶紧趁机从傅衍白身上挪开，头顶上响起一声“嗯”。
傅衍白记下一样看了他一眼：“已经处理好了。”
纪冉：“？”
.
市公安局离医院不远。
傅衍白带着纪冉到的时候，两个民警已经坐在桌前。
因为是分开问询，纪冉先交代完情况，才被叫到协调室，里面一张黑长的会议桌，程遇就坐在靠里的拐角，全然没了刚才的骂咧，抠缩的低着头。
很快傅衍白也进来，跟着的还有离办公室最近的护士长和附属医院的副院长。
一个民警咳嗽两声就道：“到齐了就不耽误时间了。监控我们这边的同事已经调看，当时在办公室，程遇确实有非常严重的过激情绪和行为。并且在双方发生扭打之前，出现掏拿管制/刀/具的倾向性动作，在双反扭打之中携刀具进行攻击...”
程遇：“我…！”
他的声音很快被民警严厉喝止：“陈述的时候不要吵！”
程遇又点头坐了回去。
“鉴于此情况，再加上傅衍白一方在扭打过程中并未对程遇一方造成任何身体上的损害，而程遇所携带的管/制/刀/具造成了对方腕部的轻伤，我们需要征求医院的意见，这件事是作为双方斗殴处理，还是医闹。”
“傅主任！”
民警的话音刚落，程遇再次迫不及待的扒上桌：“我没有想伤害你！我只是担心我女儿，心急所以激动了一点！你知道的，多多她刚做完手术，我还得去照顾她...我们就是一些摩擦...”
“你做梦！”
纪冉耳边“嘭”的炸开。
漂亮护士长操着熟悉的粗嗓，气不过的站起来：“就是有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当医生才会寒心！”
“警察同志，程多多是我们医院用120急救回来的。她年纪小，情况又不好，愿意收她的医生本来就少。”
护士长像是憋闷了许久，看着程遇道：“当时院里科室开会，是主任坚持才收下她，你早就应该感激！！”
程遇被猛地一吼，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滞在原地。
所有在医院去世的数字都是悬在医生头顶上的一把刀，无论是年纪大的老人还是身体发育孱弱的小孩，避之不及早就是常态。
“主任条件好，又看不下去你拖来拖去，就给你女儿出了手术费。现在手术做完了，你居然找借口跑过来医闹，连一点免疫针的钱都不想出，你还是人吗你！”
护士长越说越激动。
按理旁边的民警应该出声拦下，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有动作，只是懒懒的看着角落里的程遇。
“我告诉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作为护士长，必须建议你女儿转院！谁也不敢收着你这样的家属当炸弹！”
“不！不不..！”
不知道被哪句话刺激到，程遇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竟然“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傅医生，我知道！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求你了，别让她转院...”
程遇慌了。
他哀求的看着傅衍白，看着长桌另一头的那张侧脸。
傅衍白没什么表情，一只手垂在桌下，桌影挡住了上面那条长长的缝痕，已经红起了大片。
纪冉坐在他旁边。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想同意护士长的想法...
他不想让傅衍白再收治程多多。
房间里没有人应声。
程遇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灰暗，慢慢皱出一片无力的沟壑，眼眶逐渐泛红：“傅医生，求求你了。我知道，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我带着她从小看病，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医生了。别人一看她心脏这么多毛病，血管又细免疫又差，连住院都不肯收她。就、就只有你，你一直坚持要给她手术...我知道这个手术很难...”
程遇不再顾及脸面，对着傅衍白哭了出来：“现在手术都做了，傅医生我求求你了，别让她转院，不然我真的...”
他没再往下说。
“你真的负担不起？”
“你真的不知道找谁给你兜着？”
护士长干脆一嘴踩碎了程遇最后的遮羞布：“你现在倒是想你女儿好了，想你女儿有医生！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病人在等着手术，他们排了好几个月，现在只能等别的医生！”
程遇哑在原地。
傅衍白的手至少两个月不能上大型手术台的，小的手术最多只能从旁协助。
这直接影响到整个科室的工作安排，护士长直接气红了眼。
“好了好了。”
眼看场面越来越难收，两个民警出声制止了一下，旁边坐着的副院长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傅衍白，也清了清嗓子道：“鹿欣啊，先坐下吧。”
护士长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副院长神情严肃道：“作为医院当然要保护医生。刚才你们已经说了，监控里程遇有拿刀的倾向，并且在小傅制止他的过程中并没有放弃刀具，而是反抗伤人，给医院的工作带来很大的损失。我们会起诉他。”
两个民警点点头，一个人抬手记下。
副院长看了眼程遇，又道：“至于你女儿，现在心脏移植手术已经完成，后续的留院观察我们会派别的医生代替傅医生完成。由于你的行为太过恶劣，关于术后的后期治疗，我会联系同等级的三甲医院，建议转院。”
“不行。”
“……”
调解室里倏地响起低沉的一声。
“程多多是我的病人。”
傅衍白：“我不会让她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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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院长神情微诧。
他以为按照傅衍白的个性，应该不会想再看到程遇。
况且这事早晚会被傅家人知道，如果留着程多多，到时候别说自己，就算是院长也不好交差。
“我会治好她，后续的治疗我会承担。”
傅衍白声音平静，对副院长道：“这些是因为我的个人情感，和医院，和程遇都无关。”
纪冉原本只是坐着，听到这一句，心却像是被抓娃娃机钳住，突然漏了一秒呼吸。
什么个人情感
对程多多的个人情感？
还是对患者的个人情感？
“至于你。”傅衍白的目光扫过程遇：“我不认为只是单纯的打架斗殴。希望医院方面按照医闹处理。否则我个人会起诉人身威胁。”
程遇的面色近乎惨白，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但傅衍白已经挪开目光：“还有，作为纪冉的监护人，你跟踪他这件事我刚才已经报案，他是未成年人，你可以尽早请律师。”
程遇眼里的光彻底暗淡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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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冉被傅衍白拉着走出公安局的时候，已经快到半夜。
傅衍白喊了代驾，纪冉一直到回家都还有些沉默，那个抓娃娃的爪子仿佛还没有放下来，心跳依旧不受控制的加快。
客厅的顶灯一亮，耳边是傅衍白上楼的声音，还有拖鞋敲打着木质的地面的尾音。
傅衍白：“我去放水，洗完澡睡觉。明天我给你父母打电话说明情况，再决定你暑假留在这里还是回家。”
“傅衍白。”
纪冉两步走过去，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一脸天真地问：“你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衍白一脸淡漠，淡红的薄唇紧闭着，纪冉忍不住盯着那道唇缝：
“傅叔叔，这个...个人情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