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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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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不无忧伤道:“我猜是这么回事儿,人家不想叫你作难,知道自己出身不高配不上你,又不愿意瞧着你娶别人,想想还是走,不耽误你的前程,是不是这样?唉,女人真可怜,为了心上人,再大的委屈都愿意受。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也难找。”

皇帝听不下去了,不管皇后怎么煽情,这事儿是万万不能。不乐意听他们唱双簧,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第63章

皇后和弘策面面相觑,她倒不怎么关心皇帝的情绪,因为知道他发火不过一时,回头说两句好话就过去了。倒是弘策口中那姑娘叫她好奇,便指着圈椅让他坐,“坐下好说话。”

十二爷是个内秀的人,能到这份上看来是被逼无奈。如今这世道,还能有这么实心的人真难得,那位姑娘多好的造化呀,遇见这么靠谱的爷们儿。

“你 和皇上说的都是实情儿?”皇后笑了笑,“还有些东西藏着了,我猜得对不对?其实我能瞧出来,你对人家是真上心,就是她人不在,万岁爷不痛快,也是心疼你, 觉得自己兄弟叫人作践了,他上火。要说情呐,谁没年轻过呀,碰上了是没办法,大伙儿都知道。躲着不是事儿,你得让她回来,不管多大的困难一块儿面对,怎么 就没辙想,我不信。皇上这人心眼儿好着呢,别瞧他务政板个脸,他是重情义,盼着你们哥们儿熨贴。说一千道一万,就得她来见人,露了面大伙儿瞅瞅合适不合 适,这才敢给你保媒呀。要不像万岁爷说的,品性不好,心性儿不好,谁也不敢撮合你们不是?”

弘策眉间拢起了愁云,看皇后一眼,欲 言又止。他知道皇后如今是唯一能帮他的人,可他不敢冒险,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的真实想法。下意识握住拳,略斟酌了才道:“她在宁古塔走失了, 我动用了兵力,几乎把黑龙江翻个底朝天,也没能找见她人。她是有心躲着我,我心里知道。里头有内情,恕我眼下不方便告诉娘娘,可是她的人品我敢打包票,绝 没有半点斜的歪的,这点七哥也知道。”

皇后和老七不对付,提起他就不舒坦,“有那污糟猫什么事儿?他还知道上了?”

弘 策道:“定宜从刽子手门下出来,上贤王府当了鸟把式,专给七哥调理画眉。七哥上北边带着鸟儿,她就一路跟着伺候,这才有我们大半年的相处。就像您说的那 样,从细微处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好坏来,在我眼里她是最好的,心正,人也端方,要不是生活所迫,她比谁心气儿都高。可惜了这么齐全的人落进泥沼里,我那时候 动了心思,不敢有半点嫌弃她,还总担心自己耳朵不方便,怕配不上人家。所以我是真的很在乎她,想和她好好过一辈子。”

皇后看着十 二爷,一个男人家,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可怜见儿的。世上有什么比生离别更叫人难受的?没有了。她那会儿想和皇帝分开,就说皇帝撒泼耍赖的劲儿,还帝王 呢,她看着心里都难受。现在轮着十二爷了,小时候苦巴儿的,长大了遇上个知冷热的人吧,又样样不顺遂,命途忒坎坷了

她跟着叹气, “听你这么说,我多少品出点滋味儿来。你也别着急,想法子找吧,商旗那么多的包衣奴才,编人网呀,到处找。找着了带回来,多大的事儿呀,弄得天各一方,她 心也够狠的。唉,难为你,怪道这趟回来人憔悴了,原来是为这桩。不瞒你说,我前头瞧上个姑娘,模样品行都是上乘,原想给你说合来着,现在既然有了主儿,也 就不提了。你放心,冲你这份心,我替你在皇上跟前周全。你踏踏实实的,不要有后顾之忧,这个婚就是指到老七头上都指不到你头上。福晋的位置给定宜留着,她 回来一瞧自己受重视呀,往后就不走啦。”

弘策心里安定下来,拱手对她满揖下去,“娘娘仗义,我从喀尔喀回来后不常入宫,和娘娘来往也不多,今儿得您相助,弘策记在心上了。”

皇后大度一笑,“心性不同的人悟性也不同,你说我好,七爷可不是。我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他了,从他嘴里听不见一句公道话。你和七爷一块儿上宁古塔去的,他这一路上出幺蛾子了吧?有没有遇上什么人呐,和人山盟海誓什么的?”

弘策有点尴尬,支吾了下才道:“七哥对定宜也有点意思……”

“那 正好。”皇后得意洋洋勾起唇角,拖着长音说,“怎么办呢,科尔沁王公呼和巴日家的大格格十八啦,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了。挺美的姑娘,眉眼儿开阔,就是脾气 不大好。蒙古人,豪放嘛,宗室里那些人怕镇不住,所以姑娘到现在还待字闺中呢。我琢磨着,指给七爷挺好的,门当户对,简直太合适了!”越说越高兴,这就忙 着要去办了。站起来冲弘策笑道,“十二爷回去吧,只要园子里不发话,宫里有我呢,出不了乱子的。”

弘策道是,却行退出了养心殿。

到宫外心也放下来了,暂时能蒙混一阵子,就像皇后说的,只要太上皇和他母亲那里不插手,事情就不算太糟。

他仰头看天,刚到辰正,太阳照在身上融融的。早起的雾还没散尽,远处城廓隐匿在朦胧间,墙根底下微凉。遛鸟的人手托鸟笼,插着腰,踱着四方步,风一吹,袍角刮过桥堍的莲花基座,刮没了面上的轻霜。

关 兆京侯在西华门外,见他主子出来忙上前迎接,十步开外停一青呢帐小轿,呵腰说:“主子半夜里才回府的,一早上又点卯,实在辛苦。赶紧上轿吧,奴才给主子备 了茶点,您在轿里用点儿。宁古塔副都统道琴已经叫都察院收监了,后头的事儿您别过问了,横竖有那帮军机章京呢。您就好好歇着,睡上三天三夜,养足了精神咱 们再图后话。”

关兆京是醇王府管事,后宅的事儿,包括主子的起居心情都要照顾到。沙桐回来一五一十把事和他交代了,他听后震得找 不着北。谁能想到啊,那个沐小树居然是个女的!那时候她师哥偷了七爷的狗,她蔫头耷脑上后海北沿来,站在门外灯影下等通传,那么点儿小个子,抖抖索索看着 可怜。到底的,姑娘就是姑娘,长得漂亮,心眼儿也灵活,他们主子帮着帮着帮出感情来了。真像上辈子欠她的,先前一路救命,到后来该了她相思债,还得把自己 给搭上,真是劫数。

可他知道归知道,不敢多说话。这事儿像个瘤,不能碰,碰了要流血的。十二爷如今是咬牙硬挺,他心里的愁苦太盛,大伙儿就绕开十丈远,不提也不问,等十二爷哪天能面对了,这场痛也就痊愈了。

只是一个牵肠挂肚,一个却杳无音信,这种折磨实在难耐。十二爷也是人呐,他伪装得再坚强,终究还是糊弄不了自己。

他没有乘轿,背着手沿筒子河慢慢走,边走边嘀咕:“明天是九月初九了……”

关 兆京忙应个是,亦步亦趋跟着,故作轻松道:“明儿是主子生辰,奴才命人置办酒席。咱们家戏台建成后没派上用场,前阵子两个外埠商人带了几位高丽美人进京, 倒卖进粉子胡同了。听说那些女人会跳胡腾舞……”他把一双手竖得敦煌壁画上飞天似的,左右比划着,“就那个苏幕遮呀、踏娘谣呀,跳得好看。奴才把她们弄进 府来,让她们跳舞给主子解闷儿。”

弘策摇摇头,心都缺了一块了,早就丧失了欣赏美的能力。他现在活着了无生趣,以前一心扑在差事 上,忙完这头忙那头,闲着读书练字,日子过得安定有序。现在呢,做什么都没有兴致,心里知道温禄的案子审明白了,也许定宜就回来了,可是没有那个恒心和毅 力。只要静下来脑子就像要炸开似的,有时候迎着风,不知不觉就流下泪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似乎已经生无可恋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早市时候,两边的馒头铺子发出甜腻的清香。叠得高高的蒸笼,每层接口上白烟弥漫,有人来买,笼屉子拦腰一揭,刀切馒头个个光滑,皮上散几根红绿丝,锅里蒸完了颜色晕染,有种平实的、活着的味道。

他把轿子叫退了,自己慢吞吞沿路游走,一身亲王朝服和周围格格不入也管不上,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抬头看时已经到了顺天府外。顺天府的人都认得他,门上衙役慌慌张张出来迎接,膝头子一点地说:“王爷您吉祥!您里头请,小的这就给您传我们大人去。”

传来干什么?他说不必,“我就是到处逛逛,恰好走到这儿来了。”转过身慢慢朝另一头去了,把那个衙役弄得莫名其妙。

也没走几步吧,迎面遇见了乌长庚,就是定宜的师父,临走前还交代他照应的人。他站定了,叫了声乌师傅。

乌长庚什么也没说,扎地打了一千儿。

看见他更勾起对定宜的思念来,他换了个和缓的口吻:“乌师傅家计怎么样?倘或有什么不顺遂的,只管上后海醇亲王府来,我一定尽力相帮。”

乌长庚看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皮,心里明白呀,肯定是他那小徒弟托付人家的。小树跟着上宁古塔去,他知道她是为找家里哥哥,本以为她机灵,总有办法寻着一条道儿带哥子一块儿回京来的,没想到最后亡命天涯了。

都说自己的肉自己疼,小树十来岁到他身边,他就这么带着她,手把手的教她怎样立世为人,自己的儿女也不过如此。花了一番心血,可惜最后丢了,心里这份难受劲儿,真别提了。

他 刚从七王府回来,见了七爷,一打听才知道她女孩儿的身份已经给戳穿了。不光这样,从七爷字里行间品咂出味道来,她和两位王爷都有点纠葛,这怎么话儿说的 呢!现如今看十二爷,这么位定海神针似的人物,神情尚且控制得当,只是气色不好,精神头不济,想是打击坏了吧!以他对小树的了解,真在两位王爷中间选,必 定十二爷更占优势,所以瞧他模样就觉得牵心搭肺的。

“多谢十二爷了,我手脚还能动,生计暂且过得去。”他耷拉着脑袋叹气,“就是我那树儿……十二爷有她消息没有?”

弘策缓缓摇头,“我在全力找,可是……”

乌长庚打量醇亲王两眼,试探着问:“王爷和咱们树儿交情深?”

他也不讳言,直隆通说:“她是我福晋。”

这 下子乌长庚有点傻眼了,怎么一气儿成福晋了呢。真做了夫妻什么话不好说,为什么还要跑?十二爷怜她,给她一个家,多好的事儿啊!有根了,用不着再漂泊了, 可她是个死心眼儿,既然放弃就说明情上两难,哥哥和男人,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这么做,没法评断她是对是错,只是觉得她太苦。做师父的希望她安逸,和哥子 在一块儿天伦是有了,东躲西藏见不得光,再好也不好了。

他拧眉琢磨了下,“我有两句话,十二爷听听在不在理。”

弘策颔首道:“乌师傅请讲。”

乌长庚说:“小树是个苦命孩子,既然跟了十二爷,离开您也不是她自己情愿,十二爷最善性,知道她的苦衷。眼下你们的阻碍不在别的,在她哥子。国仇没有,家恨却满锅满灶,这个最难弄。得安抚他,叫他放心把妹子交给您……十二爷找人,都找了哪里呀?”

弘策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师父对定宜知根知底,心里更服他了,忙道:“头前儿几个月都在黑龙江和吉林乌拉,后来回京来,就打发人往南边查访去了。”

乌长庚舔唇问:“山西呢?去过没有?温家老宅在大同,那里有他们的根基,兴许就上那儿去了。”

犹如醍醐灌顶,弘策猛然惊醒过来。自己真是傻得够可以,想了那么多地方,偏偏漏了大同。他激动得脸上潮红,一把抓住了乌长庚的胳膊摇撼:“乌师傅谢谢您,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这就上大同去!这就去!”

什么骄矜呀、仪态呀,全没了,就是个着急找媳妇儿的男人。醇亲王疾步去了,乌长庚背手目送,心下正感慨呢,不防夏至从边上闪身过来,幽幽问:“师父早知道小树是女的?”

他嗯了声,“八年前就知道了。”

“我不是您的徒弟吗?您瞒我这么些年!我打光棍呐,您想过我没有啊?”夏至哭丧着脸说,“宁愿把人送那些神神叨叨的王爷也不便宜徒弟,您就这么疼我呢?我要是对小树好点儿,她能瞧得上别人吗?能一个人走丢了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多难得啊,现如今白瞎了!”

他说得几乎垂泪,乌长庚狠狠凿他一个爆栗子,“想什么呢你,癞蛤/蟆算计天鹅肉,趁早歇了心吧!”

☆、第64章

背井离乡,说容易容易,说难也难。

大同府是温家世代居住的地方,祖上几辈都在州府任职,后来温禄因在地方上颇有建树,三十岁那年调任京城,定宜是其后才出生的,对于乡情乡愁只停留在字面上,并没有刻肌刻骨的感受。对她来说到哪儿都能活,活得好不好是其次,心境却有大分别。

街面上人来人往,她侧身坐在槛内替人梳头。桃木的梳篦蘸了碗里的头油,梳齿一根根透着深沉。一梳梳到尾,缠缠绵绵一个环髻绕上去,拿簪别住了,辅以指甲盖大小的点翠,一个头就梳成了。

她笑着递过手把镜请客人看,“梳的时候篦子不能贴头皮,贴得太紧头发显得稀薄。”她挑起自己的一束发做演示,“要这样,虚拢着,一点儿一点儿往回打,京里最时兴这种手法,能撑起来,就不觉得发量少了。”

客人照着试了试,又揽镜前后看,笑道:“大姑娘好手艺,我们寻常人家请不起梳头嬷儿,什么发式都靠自己琢磨。我手笨,梳不好,用油太多了,天天水里捞出来似的,床上那枕巾隔天就要洗,说出来叫人笑话。”

她敷衍两句,踅身把挑好的瓶罐梳篦包进包袱,搁在人家菜篮子里,“用完了下回再来,我的油都是自己现做,放一两年也不会坏的。”

客人点头,又打量她,一头乌沉沉的发披拂在身后,只拿绦子束了上半截,就不大明白了,这么好手艺,怎么不给自己梳呀?现在好看的发式多,自己干这行,倒打理不好自己?

“大姑娘梳个大辫子好看,梳个把把头也好看。常见你给别人梳,自己呢?梳起来不凑手么?”

她正收拾桌上东西,听了手上一顿,转过头看对面铺顶上升起的太阳,恍惚的一点笑意攀上眼角,她说:“我有自己的梳头嬷儿,他说会学好多发式,以后慢慢给我梳。”

客人不太明白,这梳头嬷儿上哪里去了,自打大姑娘在这里开铺子就没露过面。整天让东家披头散发,这样的嬷儿还留着,只能说明大姑娘耐心好了。

客 人走了,铺里一时安静下来。定宜把东西一样一样归置好,拧身在榻上坐下。太阳越升越高,屋里缭绕着淡淡的香味,只是那香不纯正,总泛着一种黏腻的劲头,分 辨不清来源。她倒是喜欢这种味道,从十二爷送她头油那天起就喜欢。还有那把犀角梳,一直随身带着,从来不敢相忘。

她想世上一定也 有很多男人都送心爱的姑娘小玩意儿吧,像流苏呀、胭脂呀、簪环什么的……所以她开了爿铺子,在书斋和古玩铺子中间儿。小小的地方,统共只有一丈见方,专卖 姑娘用的东西。有时候卖头油,有些梳不好头的女人向她请教,其实自己做回女孩儿不过半年多,糊里糊涂没有掌握什么技巧,不得已只得跟人学了,回来好再传授 她们。自己会梳,也只是替别人梳。她自己也想过,要是再见十二爷,就把发挽起来,横竖已经不算姑娘了;如果不能再见,一辈子就这样吧,没了给她梳头的人, 还有什么念想。

山西离北京其实不算远,遥遥东望,脑子里自发勾勒出一幅场景,有灯市口大街,还有后海那片宽阔的水域。她熟悉那 里,在那里挣扎求生,在那里遇见命里的男人。可惜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出关的通道被掐断了,他们被迫辗转多地。要和官府对抗不那么容易,东躲西藏了很久, 出不了大英总归难办,最后无可奈何,汝俭说还是回大同吧,根在那儿,即便出什么变故,也不觉得遗憾。

这个决定算没有做错,这里还算太平。汝俭脑子活络,跟人合伙做煤炭买卖去了,她自己无所事事就要瞎想,索性开了个铺子打发时间。

兄妹俩各忙各的,倒也相安无事。只是有时候想弘策想得没法儿,定宜也怨,怨三哥作梗坏了她的姻缘。一辈子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太难得,错过了也许再也不会有了。她什么都没落下,只有那夜的回忆,想起来就满腹辛酸。

不 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也想她?她有时很自信,觉得自己独一无二,但更多时候彷徨不安。还是怕他会娶亲,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圣旨难违,他也无能为力。所 以还是不去想了,刚开始会打听京里的情况,后来渐渐转淡了,也希望自己能从里头退出来,这么揪着一辈子不是事儿。

她静下心来,又做几单买卖,到了中晌汝俭来找她。就是这点好,不管多忙、手上多少银钱流过,汝俭顿顿饭得和她在一处用。哪怕旁边铺子叫上两碗面、一窝酥,也要边吃边说话。

他挑了碗里的大肉给她,“今儿见了庞师爷,北边的山头叫咱们顶下来了,那块可是风水宝地,将来靠着它吃也够了。”

定宜唔了声,“师爷卖山头,不怕上面过问?”

汝 俭说:“没有府尹授意他不敢,这地方穷,朝廷每年几百两养廉银子塞牙缝都不够,遇着赚钱的机会,一个个红了两眼往回捞,出了事儿再说。”料她怕暴露,忙 道,“你放心,我让人顶了名头,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你这里怎么样?来往的人多,这么下去怕不好。你年纪也到了,三哥给你瞧了个人,大家子出身,人品过得 去,今年上寒就把事办了吧!”

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定宜还是大吃了一惊,“咱们眼下这样,三哥让我嫁?”

“女 人总得有个窝,我怕耽搁误你,万一哪天我坏了事,好歹有个人能照顾你。”汝俭把筷子搁下,看了她一眼,蹙眉道,“你的心思我知道,有些缘分强求不得,该往 前看的时候不要回头。我说的那户人家不在官场,两家原是旧友,省了好些麻烦,你嫁过去不会吃亏。我看见你有了着落,心里就踏实了,往后一门心思挣钱,娘家 壮大了,你在那边腰杆子也壮,任谁都不敢欺负你。”

定宜只听他说,敛手坐着,心里一片黯淡,“想必那家悄悄见过人了吧?”

汝俭说是,“你执意要开铺子,迎来送往的,别人想看你不难。”

照 她的本意,开了铺子就表示这辈子不嫁人了,否则好好的姑娘,又是汉家子,没有抛头露面的道理。可即便是这样,仍旧逃不开被安排,她心里不乐意,把筷子放了 下来,“何必祸害人家呢,就算嫁了也不能一心一意过日子。三哥是嫌我累赘么?咱们兄妹团聚才半年光景就着急要我出嫁,既然如此,当初还不如留在十二爷身 边。三哥,我跟你走是顾念手足之情,不是为了换个地方嫁人。”

汝俭被她说得一愣,“让你嫁是为你好,何必说这样的话。咱们是一个爹妈生的,我嫌我自己也不能嫌你。罢了,你不愿意我也不逼你,一个妹子我还养得起。吃饭吧,才刚的话当我没说,回头我想法子推了就是了。”

定 宜哪里还吃得下,本来就是逃难的人,到一个地方,应下一门亲事又推脱了,万一人家怀恨在心怎么办?她有时觉得汝俭善于软刀子割人,嘴里说着全依你,分明到 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了,还说什么由得她?可这回她不能妥协,另嫁别人就是有负十二爷,她这人,情愿别人对不起她,也从来不干亏欠别人的事儿。

“咱们家的案子,后来你打探没有?还在不在查?”

汝俭说:“朝廷已经不叫查了,到此为止。可能皇帝觉得事情没有头绪,查下去也是白费力气吧,老十二如今歇了手,躲在王府里足不出户。这么着也好,横竖没指望翻案,事情快点儿平息,风头过了也就用不着东躲西藏了。”

接 下来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完,汝俭又出门办事去了,定宜心里空落落的,站在窗前只管愣神。案子不查了,对她来说不是好消息,她留在他心上唯一的依托没了,慢 慢他就把她淡忘了吧!离别前她说希望他忘了她,其实都是谎话,她明明愿意他一辈子记着她,一辈子不娶别人的,可是却不能那么自私。她连一个字都没给他留 下,她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没准儿现在咬着槽牙恨她呢。

她有叹不完的气,从春叹到秋,眼看着要过冬了,以后大概一直这么下去了吧!

日头渐渐移过来,到了正午时分,街道上行人稀少。本就是不太热闹的小集市,申时之前不会有生意。定宜习惯了中午打烊,反生不凭借这个铺子赚大钱,没什么重压,过得还算松散惬意。

她 到门边上搬排板,一块一块一尺来宽,一人多高,门面虽不大,也要耐着心插上十几块。最后一块搬在手里时往外看一眼,对面铺子廊檐底下站了个人,利落的一身 长袍,腰上束红带子,正往她这里看。她心头骤跳,红带子是皇室旁支用来彰显身份的,从高皇帝那辈起,正支儿称宗室,束黄带子,高祖叔伯兄弟的子孙称觉罗, 属于和皇室沾亲又不正统的,束红带子。这么个小地方怎么来了红带子?别不是要出事吧!她心里慌,匆匆忙忙把插板镶了上去。

这下没法睡了,在屋里静坐了会儿,所幸那人后来走了,半天也没见再有什么动静。她松了口气,大概是巧合吧!不过又暗暗地期盼,如果是十二爷找来了多好,她太想他了。分开九个月,有时候做梦总看见他背对着她,她怕时间再长,就要忘记他的长相了。

下半晌再没有心思看店,延捱到申末就关门回去了。

他们在一条巷子里认了个房,也没住得多气派,普普通通的屋,差不多就是北京四合院那种格局,单门独户,在巷子的最深处。左邻右舍呢,看见了点头打个招呼,不走太近,交情泛泛。

这 天回去,看见隔墙的宅子门前有人走动,那屋先前空关了一段时间,主家儿上外地做买卖去了,屋子留下让族亲帮着料理。他们本来是要买那间的,后来因为太大, 他们兄妹加上汝俭的两个长随,四个人住着都嫌宽绰,就改认了现在这间。眼下看那儿人进人出,料着是卖出去了,来新街坊了。

她站着看一阵儿,也是瞎凑热闹,对门的小媳妇儿端个盆出来,立在砖沿上招呼她,“听说是你们老家人,也是京里来的。”

她有点意外,随口应承:“那敢情好,往后能走动了。”没多逗留,笑了笑就回屋去了。

中 晌外头吃,晚上自己做饭,就在后厨切菜,蹬蹬蹬的,拍蒜泥黄瓜拌凉菜。到了大同,吃口还是北京的吃口,好【hào】做个独茄子什么的。他们家那灶头不大 好,原先的房主图方面,在墙上挖个洞,没装烟囱,风往哪儿吹烟就往哪儿跑,一到做饭的当口整个儿一烟火人间呐!这天南风,烟全灌到新街坊北屋里去了,定宜 站在后厨听着呢,没多会儿隔墙传来惊天动地的咳嗽,她抹抹脸,心虚得直吐舌头。

后来没敢多做菜,将就弄完了打算明天上铁匠铺子打个弯管儿,当天晚上战战兢兢担心北屋找上门理论,倒还好,人家涵养不错,连着两天没动静,这事儿也就淡忘了。

日 子还是这么不急不慢地过,定宜每天定点儿开门做买卖,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就是有时候回来,看见大门辅首上挂两条鱼、挂一把苋菜,以为是汝俭路过家门没空进 屋撂下的,也没细问。后来菜变成花儿了,编个环呐,或者弄个瓦罐蓄上水,里头插一把月季吊着,她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可能是汝俭看上的那位好妹婿人选,给点 甜头打算套近乎。

她不大高兴,再看见便不往回拿了,随手搁在门边上。说来也怪,最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仔细留意身边,似乎没 有什么不妥,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直到某一天在墙根下栽葱,发现一个掩在丝瓜架子之后的杯口大的探洞,才知道一切可疑都源自隔壁的新街坊。她气 坏了,想登门讨个说法,又担心人家一推四五六。毕竟没根没据的,谁能承认偷看你?她想了想,找块破布把洞堵了起来,平常看得痛快,突然一片黑,是不是像给 兜脸扇了一巴掌?她堵完了,心里安定下来,做饭浇花,忙到掌灯。

今天汝俭回来得晚,她百无聊赖,又想起那个洞来。也是灵光一闪,人家能看你,你怎么不能看回去?倒要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她去了,小心翼翼挨到那里,伸手摘那布塞子。把眼睛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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