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程雁书的眼圈瞬间便红透了。他喉结动了又动,嘴张了又张,却是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攻略失败,会失去性命的恐惧,竟然远远及不上感情失败,被大师兄完全拒绝了的心慌。
嗫嚅良久,终于,程雁书聚集了最后的勇气,问了同样那句,真的,和我,也不行吗?一点可能性也没有吗?
韩知竹避开了程雁书一览无遗的执拗视线,抬脚走出了屋子。
他不能看四师弟红透的眼圈,也不能看四师弟失望到如同失了魂的样子。
他会不忍。
程雁书跟了出来,站在三步远的地方,固执地看着他。
空中闪过淡青色弧光,归朴出现在韩知竹的手中。一行小字闪出淡青色的微光,终于浮现成形。
竹本无心,奈何横生枝节。
韩知竹缓缓抚过那闪出微光的小字。
这一生,除了失去母亲的那个瞬间,任何时候他的情绪都很平稳,甚至几乎是没有情绪。
但自从四师弟中了迷障之后,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没有办法不去在意四师弟了。
这种在意,比任何变故都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
转过身背向程雁书,韩知竹调整吐息,压住了心脏里撕扯得血肉模糊的痛。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冷静:你身体不适,以至于心神失衡,还是回去歇息吧。
程雁书呆滞了很久,看着韩知竹挺拔的背影,明明白白写出了不容转圜的拒绝姿态。
他终于哽咽着答了声,好,我走。
韩知竹逼着自己硬起心肠,但程雁书转过身的声音,慢慢走远的声音,清晰到像尖锐的刺,直插耳膜,穿过去,刺进心脏坚硬的屏蔽,在已经血肉模糊的心上再狠狠刺入。
待这声音消失,他和四师弟的线就断了。
手紧握成拳,韩知竹闭上了眼。
反正总是这样。最后只得自己一人。回过身,只会有月影,人影,花影,交织出一片恒久的空寂。
只是须臾之间,那远去的脚步声却停了,一瞬之后,竟然快速地径直向他而来,下一刻,他的肩膀被程雁书用力握住,那孤注一掷的气力竟然真的把韩知竹整个人推动着转了大半个圈。
程雁书带着被咬破的血腥味的柔软的唇,强硬、迅速又利落地贴上了韩知竹的唇。
这是两个人都在清醒状况下的,第一个吻。
却实在太过于突然。
程雁书趋从于本能吻上去,韩知竹下意识地后退,想避开那灼热的唇。
一吻上,程雁书便执拗得不肯退却。他紧紧压着韩知竹的肩膀,追逐着韩知竹的唇,用尽全身气力,压住所有羞耻,用舌尖顶开了韩知竹的唇缝。
那湿热的舌,融化了韩知竹的退却,也融化了他的舌,他的灵魂,他的理智。
他只想妥协,想醉下去,想回应这个带着十足绝望的吻,和那个绝望吻着自己的人。
但他不能。
抬起手,抵在程雁书心口,颤抖着犹豫了一瞬,韩知竹终于向前推了推掌。
灵力成屏障,向前推出,程雁书被那无可抵抗的力量推离了韩知竹身边。
空气凝固。程雁书也凝固住。他委屈到了极点的表情让韩知竹垂下视线不忍卒看。
一时间,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泪水砸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异常。
韩知竹的双手又握成了拳,指甲在手心掐印出尖锐的刺痛。就着这刺痛维持出来的清醒,他道:四师弟,你体内的孑孓,得尽快清除了。
程雁书抬起手,拂过脸颊,遮掩住了眼角的泪:孑孓吗?
不。和孑孓无关。程雁书的话语里漫着满是心酸的绝望,却又带着最后的不甘和决绝,压住所有骄傲和自尊问,大师兄,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吗?
韩知竹的呼吸不似平常平稳,但那一个字的回答,却清楚稳定,毫不迟疑:不。
把程雁书最后一丝如萤火般微小的希望,熄灭得清清楚楚。
韩知竹又轻叹一声,道:四师弟,你当下该专注于修习,此事休要再提。否则
否则如何,重罚我吗?程雁书慢慢抬起头,带着空虚的笑意,声音虚浮地道,是该罚。是我秉性如此,肆意妄为,不成体统,辱了大师兄的清修。这该怎么罚呢?
不过片刻,他那虚无的笑意已经全部散去,整个人像是一块没有灵魂的石头,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声音也毫无波动:就罚我对你从此谨守师兄弟界限,一别两宽,各行其是,可好?
韩知竹冷口冷面,道:好。
程雁书心里又是一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知竹,韩知竹却井不看他。直到眼睛酸涩到又要落下泪,程雁书才垂了眸子,向韩知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标准的告辞之礼。
转身离去的样子,虽然井不仓皇。
但却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大师兄其实也挺苦的,两个人一个外放一个内敛,碰撞的时候难免纠结,这个锅,作者的。
但(作者抹泪)求再给大师兄(和师尊)一点时间呀
注:竹本无心,奈何横生枝节为古语,出处不详。
第53章
程雁书含含糊糊地呢喃了两声, 动了动身体。迷迷糊糊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什么大苦楚,头晕, 身子骨也酸痛酸痛的, 像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喉咙更是干涩无比,呼吸都能擦出细小但尖锐的疼痛。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体,下一瞬, 身边忽然响起的动静差点把他吓了个心跳暂停。
你知道你睡了几天吗?坐在床边用力拍打着床榻, 薛明光冲还在混沌中眼睛都没睁得开的程雁书嚷嚷着,三天!整整三天!
程雁书虚弱地睁开眼睛, 看一眼薛明光, 那种已经把心掏空却还想要再掏空更多的寂寞又覆盖而来,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
你不是还打算睡吧?薛明光上手去拉扯程雁书,硬是把他拉得坐了起来。
别闹, 我还晕着呢。程雁书无力地拍打着薛明光的手, 要不是你拉着我一醉方休, 我会这么惨吗?
第一,是你闯进我房里把我从床上薅起来要和我一醉方休。薛明光一脸你可别颠倒黑白的严肃, 第二,你这一醉方休也太敷衍了!哪有人一杯就下去就醉得哭个不停, 三杯下去就跟真死了一样的?我半夜被你薅起来结果不但酒不能喝得尽兴还得照顾蹲在墙角哭得没完没了的你!你早告诉我你三杯就倒了啊!我会在你哭的那一刻就灌你三杯送你躺平!
程雁书苦笑一下, 晃了晃晕乎乎的头:我知道我酒量不好,但是我真不知道原来等于没有。总之以后你看着我点,别让我喝了。
可不是。薛明光恨铁不成钢地大声道,还好你半夜爬的是我的床,还好我是个正人君子, 不然遇到个不正经的,把你这样那样了,你哭都没处哭去。
放心吧,正人君子都不会想把我这样那样。程雁书的声音有些哑,还有些颤,不是正人君子大概也看不上我。我一直都没有人要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门外屈起手指预备敲门的韩知竹眼中闪过一丝隐痛。默然了一瞬后,他收回了手。
薛明光的声音继续咋咋呼呼地传出来:还在说醉话呢?不过你就喝了三杯酒,竟然能醉了三天!白大小姐都醒了你还没醒呢。这几天你几位师兄来看了你几次,你虽然没发什么酒疯,但到底是失了四镜山四师兄的体面,就等着被你大师兄罚吧。
是么?程雁书无谓一笑,也是该罚。不过,如果我被罚又没有饭吃,你得保证给我偷烧鸡来。
行!再给你加两个蹄髈。薛明光义薄云天地承诺,又扯过程雁书的外衫丢给他,快穿衣服,起来了。躺久了骨头都酥了,起来走动走动。
拿起外衫缓缓穿上,程雁书浅笑:薛光光,我会想念你这个朋友的。
薛明光正给程雁书倒水,听到这句倒是一愣:想念我?你这话说得你是要去哪?
不知道。反正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四镜山吧。程雁书怅然一瞬,又无谓地苦笑了一下,顶着四师兄的名义这么久,也该看清现实了,也许换个地方换个方式才适合我。
把凉茶递给程雁书,薛明光没太听懂程雁书的意思,但对于他说的换个地方倒是也点头认同:也是,如果能远离纷争困扰,自由自在,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比如宋执,他如果不是囿于少掌门一职,估计早泛舟湖上,江海飘游了。
宋谨严是仙风道骨放眼山川,他不过是攻略失败大概快要死了,更是被心上人拒绝,实在没脸再赖着朝夕相对了,这怎么能一样?
但薛明光误会他寄情山海也好,至少他消失的时候,他这个这里唯一的真朋友不会太难过。
薛明光又问:你想去哪?
去哪?系好腰带,程雁书出了一回神。被系统回收后,去哪,遭遇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反正也由不得他。
他倒是豁达地笑了:不知道。到时候再看?
薛明光以无限温暖地姿态拍了拍他背:你这修为还是打住吧。就在四镜山待着呗。我看你大师兄嘴上不说,心里可护你护得紧,在四镜山悠哉地当你的四师兄,想悠闲自在就下山转转,不好吗?
程雁书摇摇头:不好。
他翻身下了床,薛明光又道:说起你大师兄,他可真是香馍馍。昨天我听宋严严说,林青云请宋夫人正式提道侣之事了。
程雁书拿起发带,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哦。
过两天你师尊到了熏风庄,宋掌门宋夫人大概也会正式向你师尊提此事。
师尊要来吗?程雁书意外了一瞬,却又觉得好像和自己关系也不是特别大,于是又轻轻哦了一声,算是回应薛明光的絮叨八卦之情。
哦什么?你前几天不是很讨厌林青云老缠着你大师兄吗?
绑好发带,程雁书拨了拨头发:轮得到我讨厌或者不讨厌吗?再说了,我大师兄天人之姿,仰慕他的人就该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可以从四镜山排队排到莽海渊。你以为宋少掌门就没人仰慕吗?
薛明光像是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愣了愣:有人仰慕宋执吗?我真没见过,也没听他说过等等,你搞清楚,仰慕我的人才是可以从泰云观排到莽海渊呢。
那是宋少掌门还没遇到真正欣赏的人,所以没告诉你吧。程雁书走到桌前,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又道,你想想宋少掌门那人才那风采,会没有人心仪?你信?
宿醉后的喉咙又干又涩,可真不舒服。他又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那我回头问问宋执是不是瞒着我被人仰慕哎你是得多喝点水,喝醉了什么都不闹,就躲在角落缩起来安安静静地哭,哭一整夜。薛明光皱眉看着程雁书连灌下去几杯水,你是有多少伤心事?说出来
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程雁书再倒杯水,免了。
你这人,我是想帮你出头。薛明光的心思被程雁书轻松的玩笑语气转向了他之前仍然在思虑的问题,你说,宋严严会欣赏什么样的人呀?
他想了想自己见过的各色女子,总觉得好像和宋谨严不是那么契合:诶,你大师兄会欣赏什么样的人?
程雁书看他一眼,明明白白表示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趣。
薛明光锲而不舍:你对你将来的大师嫂就一点不好奇吗?
程雁书此际只想离这种现实越来越远才好,他真一点也不好奇。但看着薛明光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还是勉强答:什么样的?至少得是白大小姐?林青云?那样的?
答着他自己又不耐烦起来,摇摇头:谁知道呢?总之得是与大师兄相得益彰之人吧。我大师兄说了不可背后妄议他人,你换个话题。
话音落下,一声自门外传来的大师兄传进了门内,让薛明光和程雁书俱是一愣。
他们面面相觑间,门被敲响了。
薛明光过去打开门,韩知竹和魏清游一起走进了室内。韩知竹手里托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程雁书熟悉的药草汁液。
见到韩知竹和魏清游,程雁书立刻标标准准、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从来散漫自由的他忽然来这一出有规有矩的行礼,倒是把魏清游和薛明光搞得一怔。
魏清游开了口:我来看看你是否已经醒了。
他仔细看了看程雁书的样子,不无责备地道:怎么忽然酗酒?有何事,与大师兄三师兄说岂不好?
韩知竹和程雁书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交后,又倏而错开了。
程雁书态度诚恳地道了歉:就是忽然兴起,但是没注意场合和地方,以后不会了,要怎么罚我都认。
韩知竹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淡淡道:孑孓的药还有这最后一服。既已醒了,便喝药吧。
程雁书二话不说,端起那碗他曾经一看到就表情扭曲的药草汁液一口喝下了。
韩知竹默不作声地看程雁书喝下药草,抬起手,在程雁书面前展开。
一颗牛乳糖安安静静躺在掌心。
程雁书笑笑,抬手拈起那颗糖,却并不吃,只是随意地放在了桌上,然后快速拉起袖子,把手腕递向韩知竹:大师兄,辛苦你例行公事渡个灵力。
薛明光倒是一把把他手腕拉住,一早你没醒时,魏师兄已经来给你渡过灵力了。
哦。辛苦三师兄了。程雁书收回手,又把衣袖放了回去,那就不耽误大师兄时间了。
恭送的姿态,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不对。
直到韩知竹和魏清游出了门,屋内安静了一小会儿,即刻响起了炸炸呼呼的声音:快!给我水!这药草汁真是天哪的难喝到要爆炸!也不知道是用来毒死这鬼孑孓还是用来毒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