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胆量
张晴生来便没人比她身分尊贵,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辽东,也没人会在一个孩子面前提起皇帝、皇家、皇权是如何的尊贵威严不可冒犯;温夫人事多繁忙,张暄又是个只知道教她识文断字的主儿。
因此,张晴对于身分地位之类的并没有多少概念,所以对于高高在上的公主的威慑也就没有像张暄、胡四奶奶那样的畏惧。
奇怪的念头闪过,她站在那里没事人似的打量起那位此刻坐在上首恨恨的盯着许茗烟的安阳长公主。
其实也不怪张晴毫无畏惧,安阳长公主的穿着打扮和她身边的这些小姐们并没什么两样。真紫色的右衽大袖绣金线上衣,秋香色百褶裙,腰间坠了块福寿如意下缀罗缨的玉佩。梳螺髻,鬓角插着银杏花簪子,同款的耳塞。一张鹅蛋脸,两弯秀丽眉,凤眼朱唇,长得非常的漂亮。
她站在那儿打量安阳长公主,因为身高在缘故,并没有显得突兀。
况且现在厅中的气氛因为安阳长公主的怒气变得异常紧张,诸多小姐各个眼观鼻观心,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跪在那里的胡四奶奶缩成一团,生怕安阳长公主迁怒于她。而许茗烟已经开始小声啜泣。
安阳长公主却没有再说话,似乎叫许茗烟一直跪在那里就是她的目的。
最先打破这个僵局的是张暄,“启禀殿下,臣女的妹妹向来胆小,可否容臣女将妹妹带过来。”她看着安阳长公主柔声央求道。
安阳长公主转头听她将话说完,面色稍稍缓和,对她摆了摆手,又转头看向许茗烟,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探究。
张暄得了首肯,这才从众小姐身后绕到门口,走到张晴身边。
张晴仍在明目张胆的打量着安阳长公主,张暄扯起她的手见她没反应,只好弯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妹妹别怕,跟姐姐走。”
“她都长这么大了呀。”张晴低低的嘀咕了这么一句。
要了亲命了!张暄在心里哀嚎,这小祖宗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痴吧,她也顾不得许多,生怕安阳长公主将火气发到她姐妹二人身上,牵起张晴的手就往内里走。
跪在张晴身后的红鹃见状便悄悄起身,跟着她姐妹二人。
这个时候提告辞,只怕是不成的,张暄只想尽量的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跪在地上的许茗烟抬头看向张暄,同时两颗大大的泪珠滑落。
但是即便许茗烟再可怜,再如何暗暗的向张暄求助,张暄也无能为力。
幸好张晴并没有抵抗张暄的拉扯,乖乖的跟着她回到她之前的座位那儿,就有安阳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很有眼色的给张晴加了张椅子。
张暄坐在右手第一位,往下依次是胡五小姐胡玲、齐敏依,再往下张晴便不认得了。
对面首位坐着的人张晴也不认得,见她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长得也很漂亮,只是眉眼低垂,有些怯生生的样子。
左手第二位坐着胡珞,此时正悄悄的对张晴吐了吐舌头,示意她好好坐着,王宝儿在第四个,她和胡珞中间坐着的人,张晴看着有些眼熟,也和她年纪差不多的样子,但她却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
那个女孩子吓得双手将衣服揪在手中死死的攥住,紧握的双手指节发白。
跪在地上的胡四奶奶早吓得瑟瑟发抖,恨不能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能躲过这场劫难。
听见张暄起身说话又将张晴带过去,她才鼓起勇气想要为许茗烟求情,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开口说:“长公主殿下,这位是辽阳府同知许……”
不想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安阳长公主打断,只听她冷冷的道:“本宫知道。”
胡四奶奶想了想,啊!对!刚才进门时长公主殿下就已经喊出了许茗烟的名字了,可是,既然认识,怎么就……,唉!这许茗烟的祖父不是当朝首辅吗?她姑姑还是宫里的慧贵妃,这么大的背景长公主都没给一丁点儿脸面……,哎呀我的天爷爷唉,这可怎么整你说。
胡四奶奶心里颠三倒四的想着,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听头上的安阳长公主说道:“你去吧,此地之事,本宫自会处理。”
胡四奶奶如蒙大赦,喏喏连声的起身,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往后却行,待退得远了,方才猛然转身提起裙子跑走了。
随行她的丫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行事,此刻跪在地上的人只剩下许茗烟和她的丫鬟。
厅中安阳长公主不动,其余人等都不敢出声,许茗烟仍跪在地上,哭得双肩直抖。
安阳公主别开眼,再不看许茗烟,怡然的抬手看着自己的指甲,似乎指甲上长出花儿来了般。
相比于厅中众人的战战兢兢,张暄还是比较镇定的,将张晴叫过来,便垂了眼,不看安阳长公主,也不多看许茗烟一眼,其他人不是吓得缩了脖子,就是低下头,眉眼乱晃。
这样的气氛,真让人不舒服。
“公主还是放过她吧。”所有人都屏气敛声的时候,张晴忽然看着安阳长公主淡淡的说道。
有人猛的抬头,看到她即没用尊称,也没有站起身,甚至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似乎端正又似乎随性的坐在那里,小小的一个人,却有一种淡然持重的气势。
旁人倒没什么,此话一出口把张暄吓了个半死,她转头低声喝斥道:“妹妹!”后又局促的站起身对安阳长公主施礼,“殿下请息怒,臣女的妹妹年幼不懂事,冒犯殿下还请殿下莫要怪罪于她。”
张暄现在即害怕又后悔,害怕安阳长公主处罚妹妹;后悔以前她教给妹妹的太少,使妹妹对皇权没有忌惮之心。
可是谁能想到这辽阳天高皇帝远的,堂堂公主能跑到这里?妹妹小小年纪就能与皇家的人碰面?
但是话出口后张暄才发现安阳长公主似乎并没有对张晴的冒犯动怒。
安阳长公主对她挥了挥手,饶有兴致的看着张晴道:“你小小的人儿管得倒宽,你倒说说,你凭什么管本宫的事?本宫又为何要听你的劝?”
张晴见她问,便站起身,不失恭敬的回答道:“这位许姐姐未得公主召请擅自前来的确不对,公主罚她罚得极对,臣女自然没资格管。”语气一顿,环视一周继续道:“但是,在座的诸位姐姐妹妹都是公主请来的客人,公主发落许姐姐,客人们却也跟着受罪了。”
这位公主生的是许茗烟的气,却叫姐姐和依姐姐她们受罪,她想发落许茗烟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爱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好了,别让她们这些无辜之人遭罪。
她说话的时候,安阳长公主也随着她的视线环视一周。
接着张晴指着对面那位看着脸熟的女孩儿道:“公主请看,她吓得衣裳都湿了。”
众人齐齐看向那边,胆子大些的直接看,胆子小的抬起眼睛悄悄的瞄,见是辽阳知府的女儿赵妙芳。
此刻她低着头,恨不能将头埋进胸口,众人只能看见她一个头顶,但她身上那件秋香色交领上衣已经隐隐透出星星点点的水渍,那衣摆也被她揪成一团,皱皱巴巴的的样子十分难堪。
赵妙芳感觉出有视线往她这边看,小心翼翼的悄悄抬头,豁然发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再胆战心惊的往上首看,顿时被安阳长公主那淡然的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吓得魂不附体。
她登时腿脚发软,连坐也坐不稳,像一滩水似的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嘴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总算她身后的丫鬟有些胆量,一个上前跪倒给安阳长公主磕头,嘴里连连道:“请殿下恕罪。”一个慌乱的将之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