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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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博物馆出来,许棉开车回家。
刚把车停在院门外,就听到沈长青在和妻子斗嘴。
“你这是落后思想!现在女孩子二十岁都还在上大学呢,怎么可能去结婚生孩子,留在身边都不应该!”
“我呸,你就是只拿棉棉当个徒弟你才这么说,要是当女儿,我看你还舍不舍得她走。”
“你行了,女孩子有理想出去闯荡是好事,你干什么做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我就是要死要活怎么了,从13岁到20岁,老娘当心肝宝贝养了七年,马上这心肝儿就要插着翅膀飞了,还不许我生气不许我发脾气啊,我是长着一张圣母玛利亚的脸吗?”
“别给自己贴金,玛利亚比你好看还比你瘦。”
“沈长青!你要死啊!我没玛利亚好看没她瘦,你难道以为你能娶到好看还瘦的圣母?”
“哎哎哎,周月芳同志,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就动手,我就动手,你说啊,我好看玛利亚好看?我瘦还是玛利亚瘦!”
“好好好,你你你,你好看你好看,你瘦你瘦。”
夫妻俩吵着吵着声音渐弱,回屋里去了。
许棉在门外停好车,笑听夫妻俩贫嘴,一时没动,趴在方向盘后坐着,体会二十年短暂人生中最后的岁月静好。
三天后,她即将离家。谋发展,寻出路,天高任鸟飞。
只是车票还没买好,离去的具体时间还没定下。
因为两天之后就是师母的生日,她准备在老家和师父师母一起把生日过完再走,当然,还要顺便等一份往年都会早到、今年却迟迟不来的礼物——如果能等到的话。
想到这儿,许棉没由来地叹了一口气——等不到其实也没什么。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拎了垃圾桶、穿着居家服的中年妇人从车旁经过,弯腰一看车里,纳闷道:“棉棉?怎么坐车里发呆呀,外面凉,还不快进家去。”
许棉坐直起来:“阿姨。”
邻居阿姨笑笑:“我听你师母说,你马上要去海城了呀。”
许棉解下安全带:“嗯,过两天就走。”说着推门下车。
站在车门旁的邻居阿姨让开一些,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把话题拐了个一百八十:“棉棉,你今年是不是满二十了?”
许棉不明所以,反手合上车门:“是啊。”
邻居阿姨眯眼一笑:“我知道了,你这是准备嫁了吧?也是,有老一辈定下的婚约在,两家也都承认的,当初你奶奶去世,那边还特意过来打着未婚夫的名义帮你处理后事,刚好你今年满二十了,也能结……”
许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出去工作,不是结婚。”
那阿姨显然不太信她的说辞:“害羞了吧,阿姨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其实没事儿,你家那婚约这边邻居都知道,当初你奶奶后事,对方那么高调地过来帮你处理给你撑腰,肯定早就认定你这个未来媳妇了,早点结婚也好。”顿了顿,“老家这边的喜酒办不办,不办也记得发喜糖啊。”
许棉一张嘴说不过中年妇女半张嘴,眼睁睁看着自己远走他乡的奋斗拼搏转眼间变成了结婚八卦。
她哭笑不得,再次强调:“阿姨,您别脑补啊,我真不是去结婚。”
那阿姨却已经拎着垃圾桶,伸手往另外一个迎面走来的阿姨那儿去了:“啊呀,苹果她妈,我跟你说啊,棉棉要结婚了呀,就是当初那个过来料理许奶奶后事,帅我儿子一百八十条大马路的‘金龟婿’啊。”
许棉:“!!!”
阿姨呀!别乱传!没有结婚!更没有金龟婿啊!真没有!(尔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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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秋冬交替之际,天气翻脸比人还快,早上晴了没半个小时就乌云遮天,阳光没了,日头也瞧不见了,只余下一个让人浑身不舒服、穿什么都不觉得暖和的大阴天。
对豪宅占地千平的海城霍家来说,这些却根本不是事儿,暖气管道从室外铺设到室内,恒温21.5度,不冷不热刚刚好,加上新风系统,连湿度和空气质量都能保持在恒定范围。
一句话:有钱随便爽。
近日的霍家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到了午后,更为静谧,最僻静舒适的东南院,霍奶奶养老的院子里,今天倒是有点热闹。
早晨侄子、外甥女来看过,午饭前,霍家如今的当家夫人霍太太也来了,喝着茶拉着老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
这不,午休时间才过,不过一点多,霍家那两个平日里比他们老子都忙、人影也见不到半根的俩兄弟又一起来了。
照顾饮食起居的保姆搀着刚睡醒的老太太:“您慢点儿,不着急,两位少爷也才到呢。”
年近90的霍老太太拄着拐杖小碎步迈得飞快:“当然得快点儿,我刚睡了一觉才反应过来,今天怎么一堆人来看我呢。”
保姆扶着老太太,跟在旁边,不解。
霍老太太哼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她真是老糊涂了,差点忘了,江南许家那小女娃马上生日,眼看着就要20了。
20是什么概念?
法定婚龄!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活不到大孙子们结婚的霍奶奶,仿佛在这一刻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步子迈出了跨进22世纪的阔气,无不豪迈地想——
好,见证奇迹的时刻即将来到。
江纵、江逸,新郎官花落谁家!?
第二章
海城霍家做日用品发家,如今是集零食、饮料、日用品一体的传统业豪门。
霍家如今的当家人是霍老太太的长子,霍明慎,霍明慎又有两个儿子,长子霍江纵,次子霍江逸。
霍江纵,29岁,才学超众,能力过人,国外名校毕业后进家族企业工作,集团二把手,ceo,地位不可撼动的继承人。
霍江逸,25岁,名校毕业,艺术鉴赏能力过人,自由人一个,20岁大学毕业后在国际艺术品拍卖市场游走,收藏家、艺术品交易商。
兄弟俩说来只相差五岁,性格却天差地别。
霍江纵沉稳、内敛,能力强,工作上总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人生格言:“把这个项目/人/团队/方案撤掉。”
霍江逸人如其名,自由散漫,心气儿比天高,不按常理出牌。人生格言:“这个好,买了,包起来。服务员,刷卡。”
霍江纵上次回家是三周前,当家夫人霍太太亲自召唤,在家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白富美相亲群聊宴,但求这继承人长子能看中哪家的小姐谈个恋爱。
霍江逸上次回家也是三周前,因为担心被父母逮住按着头进公司上班,只能假扮园艺工人回老宅看望老太太。
综上可见,兄弟俩有钱不闲,高富帅,生活里却还是有不如意的地方。
——不知霍家谁提起,又或者说,这么多年始终有人记得,江南许家的那位小姐。
今年,那位许小姐正式官宣年满二十,达成了法律认可且婚约上约定好的结婚年龄。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这样——
作为继承人,霍江纵身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希望和未来,没人希望他娶一个家道中落、如今连亲人都没有的年轻女孩子。但婚约已定,霍家传统又迂腐,无法推诿。
作为一个家都不回整天在外浪的富二代,霍江逸身上承载着霍家上下的不满,大家一致认为这小儿子既然不能以自己的能力和脑力为家族事业发光发热,贡献一下肉体给家里解个围总是可以的吧。
“所以,”霍江逸摊在沙发上,向躺在摇椅里的霍老太太总结目前的情况:“这一家子大概都疯了,不敢悔约死要面子还舍不得亲儿子,就让我这个捡来的养子去顶缸。”
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穿着西服的霍江纵开口:“不要因为不满不忿就否认自己是亲生这个事实。”
霍江逸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
躺在摇椅上晃啊晃地霍奶奶却脑子灵光地抓住了重点,她侧头,瞥眼看向茶几另外一头的大孙子:“既然顶缸的是江逸,他不愿意找我老太婆抱怨我能理解,你来干什么?”
“所以,”江纵从容地开口,把剩下的属于他那份的总结补全:“在我觉得自己可以、也很想和许小姐进一步发展一下的时候,全家上下却一致认为我该把人拱手推给我这位至今没上过一天班的啃老族弟弟。”强调:“亲弟弟。”
霍奶奶摇啊摇,不愧是大半截身体没入黄土的老人家,听了这话竟也十分淡定,点头:“哦,懂了。”
霍江逸却坐起来,面露不满地朝向霍江纵嘲讽:“是啊,我啃老,你为家族发光发热,高管,继承人,ceo,霸道总裁。”
霍江纵点头,神色从容:“是这样没错。”
霍江逸喷他:“那有种你娶。”
霍江纵回怼:“我是这么打算的。”
霍江逸伸手往外一指:“去,跟你爸妈说去。”
霍江纵:“说过了,你爸妈表示这种事情还是让你来,毕竟你闲着也是闲着,谈个恋爱结个婚再生个孩子一点不耽误你剁手买东西。”
霍江逸:“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影响我对艺术品市场的鉴赏敏锐度。当然如果你爸妈真的这么想的话,我不介意明天闪婚后天再闪离。”
霍江纵:“冷静点,一时冲动解决不了办法。”
霍江逸:“那亲哥你倒是给我一个足够冷静的解决办法?”
霍江纵扬眉。
霍江逸也冲他扬眉。
终于,躺在摇椅上摇啊摇的霍奶奶慢吞吞开口:“你们奶奶有话要说。”
兄弟俩一个转头,一个抬眼。
霍奶奶老神在在:“你们争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问许小姐的意思。”
江纵、江逸齐齐看着她。
霍奶奶轻哼:“争什么争,别自我感觉太良好,许家往上数,几代都是名门,女人们都是大家闺秀,还没点自己的主意么。”
霍江逸思考什么,回头,看向霍江纵:“你爸妈未必愿意主动去联系对方吧。”
霍江纵看他,琢磨道:“不是有你么。”
霍江逸立刻把身边一个锦盒捧起来摆到茶几上,又掀开盖子,露出里面那对清代围棋罐:“我谢谢你了亲哥,说好的,我只帮你拍个瓷器当礼物,没道理还要把我自己倒贴进去。还有,那对爹妈你伺候,我不伺候,信不信我这一秒露面,下一秒从行头到司机到职位、办公室、助理、项目全给我安排好了,明天就上全武行,保镖架着扔进办公室,24小时一秒不间断地监控我为集团发光发热。”
说着站起来,一步跨过茶几,摇椅边弯腰低头,恳切道:“奶奶,我下次爬墙进来看您,您好好的,多吃多休息,有空我和您视频讲段子。”
说着起身走人。
霍老太太躺着,忽然抬起脖子,扬声冲着他的背影:“别爬墙,上面有电!”
霍江逸已经走到了厅外廊下,转头比了一个ok:“知道,电不死,已经收买好负责电力系统的小张了,断电再爬。”
说着一个飞吻,转身快步离开,几秒就没了人影。
霍奶奶:“小崽子,属鱼一样,滑不溜秋。”
说着眸光瞥一侧:“大崽子,你呢?”
霍江纵低头看了眼那对最终以518万成交的清代围棋罐,站起来,十分带范儿地系上西服前襟纽扣:“捡来的弟弟就是靠不住,我亲自去趟江南吧。”终究是他自己想要争取的人,亲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