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15)
温知意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明白穆云起的顾虑。
她是女儿家,又是这样的出身, 怎么可能去边关以身犯险?
就算她愿意去, 也未必熬得住边关辛苦。
经过这段时间,穆云起对这位新婚夫人已经大为改观,她带给了他太多惊奇。但他仍然没觉得, 她还可以神奇到上阵杀敌。
他猜测她混迹过武林, 但武林和朝堂一向泾渭分明,武林中人大多向往自由, 不干涉朝事, 而朝廷也不太管武林中事, 除非有人作奸犯科。
何况, 军中的军纪十分严格, 连自小严于律己的穆云起刚去栎城的那会儿都不太适应, 何况自由惯了的武林人士。
穆云起提醒自己不要为此感到失望,守卫边关是他们这些将士的职责,他不该也不会把这份责任转嫁到温知意身上。
就因为她有这个能力, 她就理应远赴边关, 为此付出青春和无尽的辛劳?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的箭术是师承薛老将军吗?”回城的路上, 穆云起问道。
“是, 我很小的时候, 外祖父就开始教导我习武了, ”温知意答道, “最开始只是闹着玩,说练练武艺可以强身健体,但后来外祖父觉得我很有天赋, 不该浪费。最终, 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你确实很有射箭的天赋。”穆云起颔首表示肯定,刚刚她在射击场上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她年纪轻轻,就算自小开始每日勤学苦练、从不懈怠,没有天赋的支撑,也很难走到如今这一步。
温知意对他笑了笑,眼下气氛不错,穆云起忍不住问出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你曾经闯荡过江湖?”
温知意略微有些讶然地看他一眼:“原来你猜到了?”
穆云起点头:“有些东西不是天赋能解释的,比如临危之时的反应力,那必然是曾和人交手很多次才练得出的。”
“你说得对,”温知意笑了笑,算是承认了自己曾闯荡江湖,“当年初入武林的时候,我因此不知吃了多少亏。”
“江湖竟如此危险,你初入武林时,就要经常与人交手?”
温知意惭愧低头:“倒也并不是一定要与人交手。”
穆云起明白过来,心下好笑:“所以不是江湖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眼前这个笑起来温温柔柔,让人如沐春风的姑娘,其实是一位惹事小能手,穆云起再次认识到了这一点。
“当年被人追着砍的过往,现在想起来也挺有趣,”温知意带着笑容回忆,“不过到了后期,就是我追着砍别人了。”
穆云起表示认同:“实战才是让武艺进步的最快方式。”
“是啊,把挑衅你的人按在地上让他叫爹的快感,非常能激励人勤学武艺。”
穆云起:“……”我很确定我刚刚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对江湖很有兴趣?”温知意突然问。
“你……”穆云起怔了怔,“你倒是敏锐。”
温知意耸耸肩:“也许将来我可以陪你去江湖上走走。”
“我的确非常向往武林人士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穆云起坦诚道,“但我不觉得,我此生还有闯荡江湖的机会。”
“穆将军,你今年才多大?就敢断言此生,”温知意笑道,“人生之事,如今又怎知以后?也许将来,你也会有纵马行歌、逍遥自在的那一天呢?”
穆云起笑了起来:“你不端着的时候,和你相处真的很放松。”
温知意拿起马车暗格里的一小袋盐渍青梅对准他的脸扔了过去,穆云起抬手接住,打开袋子,拈了一颗放入口中:“味道不错,你还真是会享受。”
穆云起并不注重享受,他自己的马车里,除了座椅和一些不算重要的公文,基本什么都没有。
但温知意这辆马车,不知到底装了多少暗格,里面有点心零食,有茶具酒水,有备用的衣物首饰,有冬日用的暖手炉,还有极度舒适的软枕。
可以说是非常热衷享受了。
穆云起很确定她还在马车里藏了弓箭,但他目前还没发现位置。
她显然是喜欢这种奢靡舒适的生活的,但却也能放弃这些,孤身去闯荡江湖。
穆云起越发觉得新奇,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子。
“你是何时返京的,是因为……我们的大婚吗?”
“是啊,我之前忙着砍人耽搁了些时间,洞房夜的前一日晚上才回到府里,结果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丫鬟挖起来,又被妆娘化个了楚楚可怜的美人妆塞进了洞房。”
穆云起微怔,当初他以为他见到的,是一个身体不太好、常年在京外养病的女孩儿,但命运真的很会开玩笑,给他送来一个生龙活虎、能提刀砍人的奇女子。
他掀开盖头,见到那个娇柔可人、却有些端着规矩的女孩子时,哪里想得到她是从江湖而来,且不久前刚刚砍了个人。
“怎么?后悔娶我了?”
“当然不会,”穆云起执壶给她倒了杯茶,“越了解你,我就越庆幸,还好当初圣旨赐婚,赐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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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穆云起正在书房里进行沙盘推演,温知意在书房外敲响房门。
他说过他的书房她可以随意进入,但温知意显然挺尊重他的隐私,每次进门前都会敲门提醒。
她是来还书的,穆云起看到她手里的书籍:“这本兵法你似乎看了挺久,感兴趣?”
温知意点了点头,看到他在摆弄沙盘,便走了过来:“一个人做沙盘推演如何对战,要不要我陪你?”
穆云起怔了怔:“沙盘推演你也懂?”
“略懂。”
他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动过我的沙盘?”
当初他就想问的,但找到她的时候,她对他提了去湛府赴宴的事,然后他误会了她和湛尹,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他把沙盘的事忘在了脑后。
何况当时她表现得实在太像一个草包美人,让他无法对她心生怀疑。
温知意回忆:“我见沙盘上的旗子有些不准,就调整了一下,抱歉。”
“我不是在责问你,”穆云起解释,“我只是有些惊讶,你对北疆的地图很熟悉?”
要多熟悉地形图的人,才能一眼看出沙盘上的位置不对,并随手将其调整到正确的位置。
“外祖父教我沙盘推演的时候,最先让我记住的就是北疆的地形。”
穆云起微怔,看来薛老将军不止教了她箭术,而是几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好,”穆云起有心试试她的深浅,指了指沙盘,“你扮演北融一方。”
温知意点头,走到沙盘前,她认真起来的时候,气势又是一变。
穆云起看着她摆弄那些象征着北融大军的棋子,看得出她确实深谙此道。
他也不再留手,两人以沙盘为战场,酣畅淋漓地对战了一场。
“果然名师出高徒。”一局罢,穆云起称赞她。
他当初曾以棋艺试她的谋略,却只试出温知意是个铁板钉钉的臭棋篓子。
但现在看来,草包美人这个误会实在太大了。
温知意实在令人惊喜。
从当初醉虹楼里她熟练地拍开了酒封开始,就像拍开了两人之间的封印,自此,她身上那些闪光点一点一滴地暴露在他面前。
一个人喝酒,要不要我陪你?
一个人练剑,要不要我陪你?
一个人做沙盘推演,要不要我陪你?
穆云起惊讶地发现,他所有的兴趣爱好,她几乎都懂,且都愿意奉陪。
他乐于去发现她身上的那些谜题,在他发现自己在为此着迷时,他已经欲罢不能。
一颦一笑,一剑一念。
他钦佩她的武艺,他欣赏她的才能,他敬慕她的善念。
“穆将军,你在想什么?”
“我在感谢上天眷顾。”他终于对一个女子动心,而这位女子已经是他的妻,世上还有比这更令人开心之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