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借着月色,四下找了找,找到块歪砖垫脚下,他掏出根一尺来长的撬棍,轻轻将窗户撬开条缝。屋子里黑洞洞的,墙角边点了盏夜灯,装着孩子的大桶放在屋子中间,医疗仪器仍在边上嘀哒作响,闪烁着绿色的荧光。
程尘拿出《野天鹅》的书稿,又从包里翻出个小手电照着。外套上的黑色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惨白的手电光从下巴磕往上映,何老师那样庄重肃穆的启灵仪式是别想了,就担心林家父子万一半夜上厕所,瞅见他这邪教巫师念咒的形象,会不会吓出个好歹来。
事不宜迟,也没啥好增补的,死马且当活马医吧!
第一次干这种灵异活的小少爷,深深吸了口气,用念咒似的低沉嗓音开始了他的颂读。
【当我们的冬天到来的时候,燕子就向一个遥远的地方飞去……】
淡淡的米色光芒随着少年压抑的声线,从纸面上慢慢浮现,闪烁着。
随着故事的进展,美丽的爱丽莎公主再一次出现在纸面上方的虚空处。这一次她的虚幻身影似乎更为清晰凝实,能清晰地看到她手上的血渍斑斑。小公主捧着一件织了大半的荨蔴衣,脸庞清晰可见,葱笼的金发蓬乱地散着,神情安详又带着一种坚韧不拔、一往无悔的坚定。
夜空中,淡金色的灵光在庭院里闪起,从地下,从树梢,从风里跃出……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光点,仿佛银河中的星芒,以《野天鹅》的原书为中心缓缓涌动着,渐渐形成了一个盘旋的,淡金色的旋涡。
程尘紧握着他的第一本灵书,声音开始高昂,他的精神仿佛被星芒淹没,漂浮在灵性织就的银河之中,化作了性灵的本身,他已经顾不得其它,只知道感同身受地诵念着与他灵性紧紧相连的灵书……
【空气是温和的;在花丛中,在青苔里,闪着无数萤火虫的亮光,像绿色的火星一样。当她把第一根树枝轻轻地用手摇动一下的时候,这些闪着亮光的小虫就向她身上起来,像落下来的星星……】
七八点最亮的金芒骤然落下,汇集成闪亮的一点,飞扑到爱丽莎公主的身影之上。那一瞬间,空气像是被无形的光波所击中,附近空间都振颤了几下,形成一道道虚影。
爱丽莎公主眨眨眼,慢慢升高,她的脚下一串金芒闪烁,就像是她与灵书之间无法割舍的羁绊。金芒猛然一闪,小公主的身影骤然亮起,变成了一颗小小的,凝实的星芒,扑向了最近的那个小小身躯。
一闪而没。
第19章 垃圾堆
“怎么了,怎么回事?小羽?”
“谁在那里,天啊!启,启灵……是不是有人在启灵?!”
“娃,欢娃!小羽,快去看看你妹!”
“该死,门打不开!爸,你别急,把椅子搬过来,搬过来!我来砸!”
林家父子被空气中莫名而来的波动惊醒了,鸡飞狗跳地折腾被某个“缺德鬼”从外面牢牢反锁的房门。
当小公主的虚影扑入那只“小青蛙”身上时,有种奇妙的感觉从《野天鹅》上传来,程尘似乎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他的灵书启灵了。有一个小姑娘不再是濒死的“肉果”,而是被神奇的“午夜魔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小孩子。
他忍不住傻傻地笑,眼睛有些湿湿的,用力搓了把脸,麻烦!
为了巩固下启灵……效果?反正那父子俩在和大锁头较劲,还有些功夫,程尘加快了语速,微笑着往下念。
不知爱丽莎公主给了她的兄弟们什么示范,随着接下来的故事情节,一位又一位的王子接二连三地闪现,“嗖”地吸引一串星芒,又“嗖!”地化作光点向院子外边飞射而出。
连渣男国王和恶毒后母都跑了出来,淡淡的虚影仿佛还在扭打争吵着,很快也变成两颗较淡的光点,欢脱地射出词里12号的小庭院,甚至还在空中撞击了一次,拐了个大弯双双投入不远的一处院子。
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现又飞射,整个院子的上空就像是在放着节日烟花,虽不夺目却绚烂无比,带来一个又一个生的希望。
邻近的院子接二连三地亮起盏盏灯光,激动的人声渐渐响起,狂笑、惊呼、喜极而泣的人们汇成了沸腾的喧嚣。
“启灵了!启灵了!妈,宝宝启灵了!”
“老天保佑啊,哈哈哈!呜呜——总算是启灵了,我的孩子!”
“哪来的大师半夜来这里启灵,大师,大师!弟子只求一见啊!”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我给您磕头,磕头!”
“哈哈哈,儿子哎!你醒了,太好了呜呜呜——”
程尘猝不及防,呆滞了一秒钟,骂出声:“特么事情闹大发了!”
赶紧合拢灵书塞进包包,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缺德鬼弄的锁头没断,门鼻被砸成两截,凄惨地散落在地。林良羽和父亲拿着手上乱七八糟的砸门工具,没功夫理会那些,一齐呆呆地抬头仰望自家小小院子的上空。
闪闪的灵光星芒,犹如美丽的银河,盘旋在小妹的窗前。凝成一团的小小灵光,一闪又一闪地掠过,仿佛流星划破黑色的夜幕,坠入人间。
银河很快消失不见。
“咳,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后,娇弱的女孩子哭声在隔壁突然响起。
林父的嘴唇不住地噏动,喃喃说道:“启,启灵了,真的启灵了。”
咚一声,林良羽手中的椅子砸到了他自己的脚丫子,痛得他泪流满面,笑出了声。
※
人声鼎沸、鸡飞狗跳之际,照道理说应该更容易混水摸鱼,溜之大吉。
一口气跑出老远,程尘喃喃念着,我去!这特么是巷子还是八卦迷魂阵?
惨白的路灯光下,四通八达的幽暗小巷看起来都长一个样!程尘既没有智能手机更没有gps,平时隐性的暗夜路痴属性完全点亮。左转右转,绕来绕去都似乎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眼看天色快亮,一辆接一辆不知什么部门的制式车辆呼啸着向词里方向集结,程尘捂着鼻子缩在堆满垃圾的墙角,也难免有点紧张,小心肝扑扑乱跳,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嗯——”一声喑哑的嘶声从他脚下传出。
wtf!程尘惊得小心脏差点从喉咙里喷出来,整个人都僵了。僵持了几秒,他脚下的玩意似乎并不打算动弹一下。缓缓提起脚,他急速一个转身,定睛一看。
街角原本堆了四五只半人高的大垃圾筒,垃圾太满以至溢到了地上,四处散落——程尘选这个臭气熏天的角落躲藏,原本就是想借它们的身形掩护,现在,一堆垃圾很好地掩护了一坨黑色的不知名的大垃圾。
应该是个人……吧?难道他这一脚就把“它”踩挂了?
程尘一头黑线,看看巷子远处的热闹都涌向词里12号的方向,稍放下心,又伸脚轻轻“戳”了它一下。
“呼!”一声,那东西无声无息地猛然抬头,发绿的眼珠子在夜色中似乎闪闪发着荧光,一头黑褐色的“鬃毛”乱七八糟地纠结一团挂在脸边。“它”裹了一身厚衣服,坐在垃圾盘成的窝里,一眨不眨地望着来客。
好吓人,好犀利!果然是好大一只……人!
程尘心底吐槽,到底有点不好意思,这哥们也就窝在自家地盘打个盹,半夜三更让他一脚踩醒,能有好脾气才怪。
“嘿,哥们,听得懂吧?”程尘低声小心地试探,这家伙看模样也说不准精神正常不正常,一言不合让流浪汉咬上一口那才叫倒霉,“你暂时在这儿落脚?知道怎么出去不?这地儿有点难找路哈……”
那家伙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眼光渐渐往后移,定定地盯住了他的背包。
程尘心下嘀咕,难道是个聋哑人?看这家伙饥渴地盯着他背包的眼神,他恍然,对了!早上怕今晚熬夜,偷偷塞了盒连姨亲手做的大包子,准备当宵夜,也不知这家伙哪来的狗鼻子这么灵光?
要么先投喂,再问路?
程尘刚从包里掏出饭盒,还没等打开,眼前一闪,黑乎乎的一大坨一闪而过,包子已经落到了那家伙的嘴里。那血盆大口!比程尘拳头还大的白胖包子,一口一只,顷刻间四只全灭了。
“我的宵夜!”程尘一声惨呼,咬着牙根哼哼,“得!吃了我的包子,赶紧带我出去,去大街,大街懂不?!”
绿眼睛眨巴眨巴,没吭声,也不知听懂没听懂。
程尘悻悻地夺过饭盒,自认倒霉,万幸碰上的只是个吃货哑巴而不是武疯子。
绿眼睛愣了一下,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看看程尘,突然冒出个字:“街!”
“啊?不是哑巴呀,行,您呆着,我先走……哎!哎!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礼貌待人啊?”
那家伙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拽过程尘就往巷子深处跑,一头黑鬃随着步伐狂魔乱舞,格外风骚。
“放开我,我去,你往哪儿跑啊!哥们?水坑,水坑,咳咳咳!垃圾!……”
鬃毛哥力气奇大无比,程尘只能踉踉跄跄被他拖着跑。
他们走的似乎是人家词里朝阴的垃圾背巷,一路人家杂七杂八的家什和垃圾堆满了巷子,不时还冒出几个水坑,离那些热闹的人声倒是越来越远。
程尘也放下心,无可奈何地跟着那家伙跑,跑累了总会停吧?天一亮,再怎么也能摸到出巷的路了……
绿眼睛突然刹车停下,程尘没准备,一头撞了上去……呃,呕呕呕!那不知多少日子没洗的酸腐味,大冷天的差点把他熏个跟头。
怎么了这是?
绿眼睛放开他的手,指着前方嘶哑地说:“街……”眼睛亮得惊人,露出一口整齐的“花白”大牙来。
前方就是千诗街主道。
“行。那……谢谢了,哥们,再见。”程尘望望前方的坦途,也松下劲来,看来流浪汉混这地儿也有些时日了,挺识途啊!他挥挥手往前走,天已经有些发白,回头望了一眼,那一大坨还是像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地蹲在街口远远地凝视着他。
奇怪的家伙。
程尘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辨明方向,往旅馆走去。
※
当程尘在词里为了一个小姑娘的生存而翻墙偷入民宅时,在郡望别墅他房间的垃圾筒边,发生了一场争执。
连姨纳闷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废纸,以及从女儿手中飘落在地的那两张硬纸,终于惊讶地瞪大了眼:“……这,这是灵书!”
她虽然没什么文化,也没读过几本书,但曾经在本宅里呆了十几年,见过的灵书也不少,何况程尘的那半页原书还是她亲手珍藏的,要分辨几张纸是不是灵书,并不难。
连姨弯腰正想捡,珊妞一声不吭突然冲上前去,把两张硬纸抢到了手上。
就那么一晃眼,连姨也已看清了纸上的字迹,板板正正,一撇一捺清清楚楚的,她非常熟悉,还曾经因为这个漂亮的字儿夸奖了乖宝宝好几次。
“那,那是……尘尘写的,灵书?”连姨不可置信地瞪着女儿手里紧握的灵书,脑子里一片混乱,又惊又喜,喜远远大于了惊。这娃,这娃怎么就,就那么出息哩!这才跟着老师念了几天的学啊?
“……不,不是他的。”珊妞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喊声,“他丢掉不要的。这,是我的,对,是我的!”她的眼里猛然绽放出一种光芒,锋利得几乎要刺穿她母亲的眼睛。
连姨惊骇地望着神情异常的女儿,语无伦次地说:“你,你疯哩!这是要天打雷劈的,这怎么可能,不行,绝对不行!这是程尘的东西,你……”
“妈!妈!”朱琦珊嘶声喊着,眼里满是泪水,“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你女儿要是再没有‘灵书’天赋,要退学了!”
她深吸口气,用力克制住自己,一字一句冷静地说:“青府文学院少年班都是少年天才,你女儿其实并不像你想得那样出色。我天天苦读,哪怕一晚只睡四五个小时也赶不上那些真正灵赋出众、文采风流的天才们。这个学期就是定选写作班的关键,如果我不能交出一份像样的成绩,就得退到普通班,和那些曾经被我远远超过的人一样被人一辈子踩在脚下!
妈妈,妈妈!你已经为他们家服务了一辈子,你想你的女儿也一辈子过这种人下人的日子,一口一个小少爷,帮人梳洗打扫,连住哪里吃什么都要看人脸色吗?”
“不,不行哩!要天打雷劈的,这不成,不成……”连姨颤抖着,用力地摇头。
“妈,你听我说。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朱琦珊搂住颤抖不止,快要站不住的母亲,在她耳边轻轻说:“我的灵赋觉醒了,是‘共感’,融合模拟灵书的灵性,只能用来增加一点点灵书的灵赋觉醒率,很鸡肋——几乎没什么用。”
她突然笑了,低声说:“但是,你看。”
朱琦珊凝视着手中的灵书,心神所至,灵性渐起,融入纸中,灵书的光芒慢慢亮了起来,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作者握着他的灵书。
这个世界灵性至上,判别灵书作者只看灵性是否应和。
她的奇妙灵赋发现也并不久,竟然能伪装模拟灵性这个古怪而稀罕的特点,让自己都讶异不已,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声张,没向任何人说起过这个奇妙的灵赋。
现在看来,老天都在帮她。
灵性判定后,除非是严重的刑事案件,如果再要灵书作者鉴定笔迹来确认,那就是对至高无上的文人们绝大的侮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了。至于平日的笔迹,呵呵,哪个文人没有为了更好匹配各种内容和特性的文章,练过几种字体?更何况这稚嫩无力、绝好模仿的硬笔字迹……
“这就是‘我的’灵书——只要他不靠近青府柳州。”朱琦珊低声笑道。
连姨看着女儿紧握灵书,绝不松手的执着,突然掩面,一屁股坐倒在地低声啜泣不止,哽咽着:“要天打雷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