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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来找麻烦和找辣椒炒肉的黄埔军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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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团长!这都是什么玩意!老子干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老远就听见蔡武陵在嚷嚷,胡琴琴手一抖,挖耳勺略微有点深了,章文龙敢怒不敢言,嘶嘶抽气,一边拍着炕,提醒她手底下是个大活人,不是块漂亮里脊肉。

“趴下别动!”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章文龙利索地趴下来,屁股高高撅起,老老实实把自己当成一块漂亮里脊肉。

对他来说,她这电闪雷鸣的状态维持得实在太久了,想要回到西红柿鸡蛋面夕阳红的小日子,不管怎样,都先得让她把气撒了。

他小时候除了跟马混,还喜欢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瞎忙乎,母亲做得一手的好菜,他耳闻目睹,手艺竟然也挺不错。

自己会做是一回事,为了享受坐在小院后门台阶上漫天晚霞中吃软饭的无边幸福感,那还是得让媳妇做。

章文龙知道她烦着隋月琴的事情,这两天一句话没敢多说,啥事情也不敢干,她让吃就吃,让滚就滚,让趴下就趴下……觉得自己委屈到了头发丝。

不走的走了,说的是守承德的逃兵!

该走的不走,说的就是隋月琴!

这个丈母娘一回来就成天在外面瞎晃,这不,刚刚又出门晃了老大一圈,今天一早才踩着朝霞提着个大袋子回来。

而隋月关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成天跟孙镇长胡十五他们扎堆,也不知道在忙啥。

隋月琴早上一到家,隋月关就偷偷摸摸钻进厢房,两人头碰头嘀嘀咕咕,到现在还没出来,很显然是筹谋什么大事,而且这大事就要到紧要关头。

他知道他们遇到难事,有胡琴琴在,他不敢作乱,就是觉得心里憋屈。

隋家兄妹都当章文龙是外人,他看似不想管别人的事情,其实心里还是想管一管,一来想证明自己这个未来女婿有存在的价值和吃软饭的资格,二来闲着也是闲着,像管承德城里那些孤儿寡母和黄瞎子等流浪汉一样,看别人遭着罪受着苦,他比自己挨饿挨打还难受。

至于胡琴琴,她烦的确实是隋月琴的事情,她心思敏锐,早已猜到隋月琴想要管哥哥这摊事,接回胡二娘和小河。

不是关系到自家的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管,隋月琴就是这样顾家护犊子的娘,所以胡琴琴这会她既怕隋月琴不声不响走了,又怕她不走跑去冒险,一颗心七上八下,心烦意乱,啥也不想干了。

看他一脸可怜模样,胡琴琴愣了愣,被他气乐了,丢了挖耳勺子,抓起衣服篓子,装模作样给章文龙改一件春天穿的大褂子,用行动表示:第一,老娘惦记你呢,没生你气;第二,老娘心情不好,谁招的事情谁负责,不要烦老娘!

女人的心啊海底针啊……这话一点没说错,章文龙看她不想理人,只好起身准备迎接他倚重的蔡副团长。

幸而他多长了个心眼,从门缝里看了看,蔡武陵看起来真的气坏了,一路走一路抽着他从家里带来的金贵鞭子,在空气中打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这要是落在自己身上……章文龙悄悄抖了抖,以前他不是没挨过打,朱胖子的马鞭跟这个正经军官的好马鞭肯定不一样,打人肯定特别疼,而且朱胖子是虚胖,就打了两鞭子,自己差点厥过去。

“你到底从哪找到的这些混账玩意!姓汤的!”

无人回应。

反正这里也没人姓汤。

章文龙跟胡琴琴对了个眼神,准确地接受到可以跑的讯息,迅速拎上裤子朝窗外爬,胡琴琴一把将他揪回来,拉开衣柜把他塞了进去。

她虽然不是挺想帮忙,这个姓蔡的未免太烦人了,训练不到两天,一天要来吼三回!

有这个吼人的劲头,还不如去校场多训几个人呢!

蔡武陵对胡琴琴有几分忌惮,走到近前,脚步一顿,整理衣襟敲了敲门,“团长,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开门!”

胡琴琴撇撇嘴,这家伙是不是傻,没看见门没关呢。

“你有本事当团长,怎么没本事开门见人!”

还是无人回应。

他说对了,章文龙可不就是没本事当团长!

柜子里章文龙和炕上的胡琴琴都笑了……

胡琴琴突然一拍炕桌,既然没本事当团长,不如让给蔡武陵来当!他俩溜回天津找她父亲顺便成个亲,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团长让给他当!”章文龙和她想到一块去了,笑得柜子直颤抖。

“汤团长,你当初跟我说要训练出一支能打的队伍,但是,你如果想当甩手掌柜,队伍扔给我就不管了,那我这个副团长也干不下去了!”

千呼万唤中,胡琴琴残存的良心冒了个嫩芽。

“汤团长,鬼子马上打过来了,你能躲两天,能躲一辈子?你真的想做缩头乌龟吗!”

柜子里的章文龙一乐,差点把脑袋点成鸡啄米,能做缩头乌龟还不好?

做人如果有做缩头乌龟的梦想,那岂不是一世平安无事,吃穿不愁,这跟走狗屎运有什么区别!

“哪个皇帝规定非得上阵杀敌,不能打,我还不能跑吗!”胡琴琴猛地拉开门,冲着他瞪眼珠子。

蔡武陵气焰矮了三分,马鞭也收了起来,“汤夫人……”

“没这个人!”

“胡小姐?”

“有话快说,我还得给他改大褂!”

“改什么大褂!校场的人都跑光了!”

“我们团长在的时候好好的,怎么你一来人就跑!”

“当初是谁让我当副团长,谁让我训练军队打仗?”

“哎呦喂,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副团长,那你不去盯你的军队,成天跑我这嚷嚷啥!是不是还惦记我这小媳妇呢!”

蔡武陵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被人敲了一榔头。

他成天跑这来嚷嚷,明里是来找汤团长,私心里并不排斥多看她两眼……

他跟着刘天音在大上海见了多少美人,这种艳丽中带着无限甜美和清纯,泼辣又能持家的女人还是是第一次见,真是第一眼就让人心生怜惜,第二眼爱慕,第三眼想跟她生娃娃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她!

说白了,他可不就是惦记她呢!

蔡武陵跟刘天音不一样,可说是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母亲林挡从小教他,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子,不要轻易去接触和玩弄,女孩儿天性娇弱多情,被伤害过,就会留下一生的阴影,而且每个女孩儿都有母亲疼,都会变成母亲,不要让老老少少的母亲伤心。

林挡用瘦小的肩膀竭力挡住压力,让他挣脱束缚,而他从黄埔退学浪荡在上海滩,可算是一事无成,多年不敢回家,如今母亲含怨撒手尘寰,他不能让母亲九泉之下再伤心。

也许是他的沉默时间长得有点不合情理,胡琴琴满脸犹疑看了他一眼,迅速出手,目标是他手里的马鞭,蔡武陵身体比脑子还快,一转身将马鞭缠在手腕,冲着她直皱眉。

“把你刚刚耍的马鞭去校场再耍一遍,他们要还不听你的再回头来找我。”

“能行?”

“谁知道呢,反正现在都是死马当活马医。”

蔡武陵冲着她一抱拳,一转身,可背脊好似长了眼睛和浆糊,一直冲着胡琴琴黏糊,每块布料都在诉说依依不舍,每走一步地砖里面伸出无数的小手抱着他的腿……

“副团长……”

“什么?”

他带着几分欢欣回头,转瞬之间又意识到这个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迅速端正表情,“谁?”

胡琴琴冲着旁边一指,露出他熟悉的狡黠笑容。

果然,墙上传来噗嗤一声娇笑,“副团长,您多多费点力气,我们都指着您保护呢。”

一直深藏不露的魏小怜出现在墙头,冲着蔡武陵抛媚眼。

蔡武陵也见过无数的媚眼,抛得如此没有技术含量的还头回看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浑身以难以察觉的幅度抖了抖,悄然退了一步。

胡琴琴在心中叹了口气,也就她大舅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会上这个当,她舅娘不战而逃,跑得太不值当了。

“副团长,他们跑了就跑了,不要紧的,我们只要有您在就安心了。”

隋月关和隋月琴嘀咕了一早上,终于从屋内钻出来,闷头往外走,隋月关还用隋月琴的罩衣蒙着个脑袋,不知道是羞于见人还是不敢见他的小娇妻。

魏小怜急了,“大老爷,你上哪去,我还等你吃饭呢!”

“吃你个大鸡腿子!”

隋月琴抄起一只鞋砸了过去,魏小怜赶紧往下爬,好像跌了一跤,呼而嘿哟一顿乱喊,声音逐渐飘远了。

这兄妹俩要去干嘛?胡琴琴蹙眉想了想,只听后面传来噗咚一声,章文龙从柜子里跌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脸都憋紫了。

胡琴琴又是揉又是按,好不容易让他顺过气来,章文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快,快跟我去看看,谁跑了!”

胡琴琴脸色骤变,一拍脑袋,抓上他拔腿就跑。

校场果然冷清许多,别说人不见影子,就连马也蔫了半截,还有几匹趴在地上被人灌水抢救。

蔡武陵纵马疾驰而来,看着一大帮软脚虾唉声叹气躺了一地,听到心头在滴血。

别怪蔡武陵急眼,汤主席和承德城的大官小吏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可手下的兵好久没开饷,谁也不想给他卖命,想打仗的寥寥无几。大家在云霞城里跟啥也不懂的草包汤团长混个吃喝也就罢了,一看换来一个新的副团长上来跟他们动真格的,一个个溜得比泥鳅还快,再来就是前几天冒充士兵应付点校军队的百姓跟章文龙一个样,根本没抓过枪杆子,听到炮声就吓得腿软,更何况这炮声跟大户人家放鞭炮一样,从早轰到晚,简直不要钱。

天上飞机,地下大炮,鬼子家底真厚啊!谁真上去送命才傻呢!

蔡武陵对两个监军王陌和杨守疆下的杀鸡儆猴命令也不管用,人一批又一批跑,别说两人不拦,就算他在场也拦不住人家跑路。

除了汤部士兵和百姓,也有一些带着三分保家卫国热情的将士,不过热情也顶多在校场撑半个时辰,当不得真。

蔡武陵这四人组的高强度训练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校场尿遁了四分之一,累垮被抬走拖走了四分之一,等到休息的时候,逃跑了四分之一……连嚷嚷得挺厉害的胡十五也在上马的时候摔伤了屁股,羞愧地在捂脸还是捂屁股的窘境中被胡家嫂子和镖局的人抬走了……

等蔡武陵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校场空得可怕,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这五十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左边这批是常春风带的兵,右边这批是魏壮壮带的商会护卫队。

胡琴琴说话没谱,不过情人眼里出西施,蔡武陵信了十成十。

只见他纵马疾驰而来,二话不说跑上校场的点将台,左一鞭子右一鞭子,将马鞭抽出朵花来,还一边乱喊:

“抓紧训练!”

“保家卫国!”

“冲锋陷阵,不怕牺牲!”

……

这个阵仗确实看起来吓人,要是章文龙那种老鼠胆子就唬住了。胡琴琴和蔡武陵都没想到另外一点,此刻留在校场的不论人还是马,都是正经上过战场,能打能拼的好汉。

所以,蔡武陵在点将台上虎虎生风一顿耍,略微有些不合时宜——像是在发疯。

战前主将发疯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整个校场的人和马都看傻眼了。

王陌啥阵仗没见过,从躲着睡觉的草垛后面探头看了一眼,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继续补觉,没留神身后伸出两只手,老鹰抓小鸡一边抓着自己两只瘦弱的手臂往外拖,气得在心里直骂娘。

“你去看看,老大是不是疯了?”

关山毅是个急性子,盯着点将台,眼都红了。

“没疯!”

王陌一头扎进草堆,像一只鸵鸟。

杨守疆倒是出于兄弟情,想去救救蔡武陵,“三哥,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中毒了?”

“你给他灌点水催吐。”

王陌顺着他的话往下捋,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

杨守疆和关山毅走向点将台,常春风和魏壮壮从营地钻出来,双手抱胸堵在他们面前。

这两天大家各司其职,并没有什么交集,要真打一场的话……杨守疆看着自己的身板,小小的退后一步。

说来也怪,脾气一贯火爆的关山毅今天稳如磐石,一点也没有出拳头的意思,也跟着他小小退了一步。

杨守疆一抱拳,“二位兄弟,什么意思?”

常春风笑了笑,“干自己的活,少管闲事。”

“这是我大哥,不管良心不安啊。”

“你要管,那我们也走了。”

关山毅挺欣赏这几个能扛能打的,到底还是怕最后剩自己四个,连这个云霞城都出不去,赶紧将杨守疆拉回来。

四人齐齐退后,头也不回消失在营房草垛间。

蔡武陵再看看空空荡荡的校场,终于察觉出自己当了回傻子,马鞭和脑袋一块儿垂下来。

留给他的人和时间都不多了,现在赶去古北口的话,说不定还能赶上给人收尸……

收很多很多的尸……

他这一身本事总能派上用场吧……

“兄弟们,谁跟我去古北口杀敌!”

无人回应。

大家都等他这股疯劲过去呢。

蔡武陵忍无可忍,大喝,“关山毅、王陌、杨守疆,照原定计划,我们自己去!”

王陌竭力将眼睛睁出一条缝,挠着头艰难地爬起来……

放眼望去,也就爬起来他一个。

王大雀一声嘶鸣,把所有人和马从自我放逐的状态中惊起,蔡武陵重又攥紧马鞭,急切地冲了上去。

“谁跑了?”章文龙一开口,就知道多次一问。

偌大的校场,就剩下几十人,他想过有人会跑,没想到的是这跑的人也未免太多了!连人带马,整个校场都快跑空了!

要是这个当口再来一批人检校部队,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章文龙急得团团转,“人都跑了,要是有人来怎么办!”

胡琴琴心头暗喜,一把抓住他,“把衣服扒了,给蔡副团长穿!”

章文龙和蔡武陵同时看向她,胡琴琴冲着蔡武陵挑眉一笑,“你不是想去古北口吗,你来当这个团长,马上就能走?”

章文龙打心眼里赞同这个提议,果断扒衣服。

蔡武陵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会更多的是心碎,这一对想撂挑子远走高飞,他心头爱的小火苗沉睡20多年,刚刚点燃却马上要熄灭……

常春风和魏壮壮也不拦着,双手抱胸看着三人,嘴角笑意隐隐,像是看耍猴戏。

要是没看见两人嘴角的嘲讽之色,章文龙脱就脱了,胡琴琴换就换了……

要是没看到校场上兄弟们的凝重表情,章文龙放下包袱,一身轻松,胡琴琴立刻就能带着吃软饭的心上人溜之大吉……

要是……

章文龙把扣子解开,用力地用衣服扇着风,强装镇定地笑,“兄弟们,今天可真热啊,你们不热吗,脱了衣服凉快凉快嘛……”

胡琴琴冲他一瞪眼,垂头丧气拉着王大雀去一旁吃草。

往草垛后一躲,她紧紧捂住脸,开始冥思苦想,为什么她和章文龙会被这些不相干的人左右,还有如何才能摆脱这些人。

现在母亲管不了,父亲没法找,舅母和小河肯定滞留在危险的战区,而大舅还拖着个小娇妻,自己的事情都没法弄……她想到带着母亲归来的初衷,眼睛渐渐湿了。

章文龙是个乌鸦嘴,说有人来就有人来,而且说来就来,一声招呼也不打。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前方的一个守望哨兵一路嚎叫跑来,“不好了,又来大官!好多大官!”

这次来的确实是个大官,跟刚过去的西北人关师长穿的一样的衣服,叫做黄师长。

黄师长本来随同大部队驻扎在密云,得到策应关师长的命令,又听闻不少这位英雄团长的传说,干脆亲自来侦察一番,以作准备。

大部队没动,他带了几十个大官,个个长得特别精神,从军装到马和装备无一不漂亮,把校场里除了章文龙之外的老少爷们看得都特别眼馋。

蔡武陵知道章文龙敷衍不过去,拉着关山毅、杨守疆、常春风和魏壮壮几个好看的汉子迎上前,一个立正敬礼,齐齐整整,特别漂亮。

章文龙躲在一旁偷偷学了一遍,胡琴琴叹了口气,给他摆弄姿势,突然冒出一种强烈的逃跑欲望。

在这里跟这个漂亮的废物点心耗着,猴年马月是个头啊,她还是先找到父亲再说吧。

蔡武陵有钱有派头,跟穷嗖嗖去广州奔前程的穷汉不一样,在黄埔的时候风头很劲,黄师长认出他来,看他蹉跎多年,还是个草台班子的副团长,颇有些意外,把兴师问罪的心思放下来,下马巡视一番。

人各有命,各安天命才能不急不躁,坦荡过一辈子。蔡武陵相信母亲林挡的这句话,求前程谋发财的心思并不强烈,面对高官也毫不难堪,紧跟其后,准备随时为章文龙周旋。

说实话,黄师长并不相信这些溃兵能干出什么大名堂,对连篇累牍的吹捧存了几分疑问,如今亲眼一看,越走心越凉,在校场转了一圈,脸色非常难看。

“你们就这点人?”

“我们请求上阵杀敌!”

这不是蔡武陵在打岔,而是郑重其事向他请求。

“说好的兄弟同杀敌,父子齐上阵呢?”

“黄师兄,我蔡武陵真诚地向你请战!”

“人呢?兵营呢?”

“我们请求上阵杀敌!”这是章文龙怕蔡武陵这个傻大个顶不住,特义气地来救场。

“杀敌!报国!”

章文龙一挥手,众人呼声震天。

一时间,校场一片肃然,四五十个人喊出了百万雄师的热血沸腾。

黄师长扫视众人,看人虽然少,个个兵强马壮,特像这么回事,心头感慨万分,当然也不想再计较他们在人数上搞了什么鬼名堂,挥了挥手道:“诸位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古北口我军正和敌寇酣战,你们还是驻守云霞镇做后勤吧。”

“他的意思就是不用上前线了?”

黄师长说的是口音奇怪的南方话,蔡武陵他们倒是听习惯了,章文龙没听过,自然也没听懂,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胡琴琴讨主意。

胡琴琴冲他露出笑容,重重点头,“不用去。”

蔡武陵愣住了,“长官,为什么是后勤?”

“不然呢?”

“我真想去古北口前线。”

“你?你带这个英雄团?”

哪还有什么英雄团,就几个散兵游勇!

随着黄师长的手指看过去,蔡武陵终于不敢接茬了。

黄师长看看蔡武陵副团长这胸膛高挺的黄埔范儿,再看看章文龙缩头缩脑的溃兵范儿,真有些恨铁不成钢,憋着一口气走到章文龙面前,上下打量一眼,章文龙赶紧站得笔直,一颗心像是装了弹簧——那都是吓的!

这长官想要撤了自己的团长,还是要把自己抓去吃枪子?

“汤团长,听说你很有办法?”

“不敢不敢。”

“不敢能带出一个英雄团?”

“报告长官,这都是镇上的百姓对我寄予厚望!”

“你呢?”黄师长看向蔡武陵,“你对他也寄予厚望,情愿跟着他混?”

蔡武陵骑虎难下,“报告长官,团长确实很有办法。”

黄师长眉头紧蹙点点头,算是认了这个团长和这个团。

章文龙心上装的弹簧还没拆呢,看黄师长踱到他面前,心头一个大炮仗又炸了。

“汤团长,你这么有办法,那你的团呢?”

“跑了。”

章文龙一时半会变不出来几百上千号人,决定梗着脖子等枪子。

“全跑了?”

“也没全跑,”章文龙指着校场,“还剩这些呢。”

“你也不是很有办法嘛!”黄师长被他彻底气笑了。

章文龙哭丧着脸,“本来都是溃兵和种菜做小生意的,要跑我也没招。”

胡琴琴一手揪住王大雀的缰绳,虎视眈眈盯着两人。

这黄师长敢下令拿人,她就敢带人跑!

黄师长眼睛一亮,“种菜的很多吗,你们的菜地在哪?”

章文龙呆住了。

黄师长赶紧解释,“你放心,我不找种菜的,就找菜地。”

找粮库弹药库点校军队的多了,找菜地的还头回见。

“您跟我来!”章文龙倒是松了口气,生怕他反悔,跑向王大雀的时候顺势拉了拉媳妇的小手,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跳上马就跑。

黄师长上马一挥手,只带着两个护兵追上去。

“赶紧去盯着他们,别让人当枪使了。”

胡琴琴一巴掌拍在蔡武陵马屁股上,蔡武陵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跟着一行人冲出云霞镇。

周围的村庄基本上都是种菜为生,正是春天花发绿苗疯长的时候,菜园子一片又一片,姹紫嫣红,煞是漂亮。

章文龙找了个大菜园停下来,黄师长率先下马拉开门扉,章文龙紧跟其后。

“长官,请问你们是要推进到哪里?古北口?山海关?哈尔滨?”

黄师长这支军队看起来特有钱,也特有正经打仗的样子,章文龙当然觉得他们能行,他算盘还拨得挺好,要是能打回承德,他就先带着漂亮媳妇跟在军队屁股后面去显摆显摆,暂时不去天津了。

蔡武陵倒吸一口凉气,章文龙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在嘲讽黄师长。

不,只要听者是个军人,这话都像是嘲讽!

蔡武陵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注意一点。

章文龙一回头,满脸真诚的怜惜,“兄弟,长城风大,弱不禁风就回去吧。”

“弱不禁风”四个字用在这里真是太完美了!

跟两个黄埔高材生在一起,他照样能挺美滋滋地聊上天,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以后有了娃娃,能吹上一辈子!

蔡武陵下意识摸了摸马鞭,再度提醒自己这是顶头上司,胡琴琴现在的男人,杀不得,打不得……

那总骂得!

“团长,弱不禁风能上前线吗?你摸摸良心想一想,是谁在古北口前线顶着!”

“那些东北军兄弟顶了老大一阵子,一车车的棺材从这过……”

章文龙直叹气,陷入难得的痛苦回忆和深深愁苦之中。

黄师长忍无可忍,重重咳嗽,提醒两人这还有个中央军的大活人。

蔡武陵放弃反嘲讽他的努力,悲哀地发现,世上真的有人脑子的大门开在不同的地方,怎么说怎么迷路,怎么走怎么绕道。

“长官,这里风大天凉,能容易吹病了,你要找什么能告诉我吗?”

章文龙眼底一片赤诚,一点也不像是在转移话题。

蔡武陵松了口气,发现这小子还有救。

黄师长摇摇头,一头扎进菜地里,脚下像是装了两个风火轮,一条垄一个瞬间就走完了。

章文龙回头看了看蔡武陵,用口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蔡武陵瞪他一眼,他要知道怎么回事,早把这小哪吒师兄打晕拖走了。

章文龙小小声提醒他,“小蔡,喏,刚下的小菜,才冒出点绿芽,别踩死了。”

这句怎么还是像是嘲讽自己?

蔡武陵自知怎么说都绕不过他,绝望地朝着旁边挪了挪。

章文龙黏了上来,“小蔡,人都跑了,我们干脆散伙吧。”

蔡武陵怒目而视,“你不怕我告状?”

章文龙嘿嘿一笑,“就怕你不告状!”

他早就看出来了,前线打得要死要活,他们这个团与其不尴不尬硬撑着脸面,不如散伙算了,跑掉一个算一算。

看着他满脸期待的笑容,蔡武陵拳头紧了紧,反复提醒自己,不是打,不能杀,不能骂……

黄师长终于踩着满脚泥土走出菜地,满脸惆怅,用奇怪的南方话嘀咕,“哎呀,没种,真可惜!”

敢情他真的是来点校菜地的!

这个长官立刻变得有意思起来,章文龙露出灿烂笑容。

蔡武陵脸色有些发苦,他记得这位师兄是湖南人,在广州的时候就老爱跟老乡们扎堆找辣椒炒肉吃,难不成……

他连忙冲着章文龙使眼色,“长官,别找了,请上我们团长家做客,你想吃什么都有。”

章文龙一脸懵懂,跟着蔡武陵笑嘻嘻点头,“是啊,什么都有。”

黄师长拍在章文龙肩膀,“还等什么呢,带路吧!”

一行人来到隋家,黄师长闻到久违的香味,欣喜若狂,踩着欢快的小碎步一头扎进厨房,蔡武陵和章文龙都看直了眼睛,蔡武陵一顿比划,章文龙这才明白,这位大官看起来满脸沧桑,也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

“你们是师兄弟,为什么他三十岁不到当了大官,带了上万的兵,你二十多岁还在四处游荡,只有三个人跟着你跑?”

蔡武陵突然很后悔跟他说这么多废话,扭头走了。

章文龙就是故意气他,报这几天的吓唬之仇,如今计谋得逞,乐呵呵跑去厨房找胡琴琴。

原来,胡琴琴今天突发奇想,掐了一些葱白,又从胡家嫂子那弄来特好的羊肉和猪肉,加上隋月琴一大清早不知道从哪带回一口袋辣椒,准备大展拳脚,给章文龙做一顿最后的晚餐,先带着隋月琴回天津找到父亲再说。

她算看出来了,章文龙混饭的本领堪称一绝,她不怕他有什么危险,倒是怕隋月琴去干一些掉脑袋的事情。

黄师长一看有辣椒有肉,愿望成真,颇为矜持地跟胡琴琴客套两句,乐呵呵出去找蔡武陵叙旧同时等饭吃。

雪白的葱白,简直还能滴出水来。

肥肥嫩嫩的羊肉,还带着大小近乎一致的卷。

章文龙看看葱白,看看胡琴琴的手,心里头有一个小钩子在蠢蠢欲动,钩得人浑身上下哪都痒痒。

龙孟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厨房门口斜眼看着章文龙,觉得他越来越讨厌了。

他手底下这么多汉子,谁找媳妇都是大问题,不止路南、路北两个营城和他们定居的铁壁村,整个云霞镇、密云和北平都是一样,汉子们家里要是底子厚还行,要是境况一般,找媳妇就是徒手爬长城城墙级别的难,要是歪脖子马队这种赤贫加样子不好看,那就是地狱级别的难。

媳妇这么漂亮贤惠,王大雀也这么俊,天底下的好事都让这臭小子赶上了……龙孟和越想越气,扭头就走。

章文龙这才反应过来,追上来一把拉住他,低声道:“前线打得怎样?”

“关师长受伤了……又死了一个王团长,还有很多官兵受伤……”

龙孟和本来就是来送信的,才开了个头,一阵连环喷嚏后,满脸通红,扭头冲了出去,留下袅袅余音,“你们这对真是见了鬼……”

“我娘哪弄来这么辣的辣椒,可不就是见了鬼!”胡琴琴正在切辣椒,辣得涕泪横流。

章文龙赶紧接过胡琴琴手里的活,一边切辣椒一边用袖子擦泪水。

“这辣椒未免太呛人了,从哪弄的?”

胡琴琴擦了擦眼泪鼻涕,胡乱一指,“我娘弄来的。”

“你娘哪弄的?”

“我哪知道!”胡琴琴急了。

章文龙自知惹不起,只得加快速度切完下锅,发出惊天动地的喷嚏。

一声呜咽突然炸雷般响起,把众人惊出了厨房。

蔡武陵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坐在屋檐下,将脸藏在膝盖躲避辣味的攻击,发出压抑的呜呜声。

章文龙腾不出手,冲着胡琴琴使个眼色,胡琴琴出来一看,看他这样子实在太可怜,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手帕被人中途劫走了。

胡琴琴抬头一看,发现黄师长眼睛红红的,样子同样可怜,安抚地笑了笑,“请稍等,辣椒炒肉马上就好。”

胡琴琴一走,黄师长拍了拍蔡武陵肩膀,“你同学是好样的,节哀。”

蔡武陵平复情绪,接过手帕擦了擦眼睛,如同中了定身咒,愣了愣神,又闻了闻手帕,发出一阵尖利的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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