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得了!小庶君又要逃跑!快关城门!
人群中不知谁嚷了这么一声,口口相传,传到三里外的城门处竟仅用了不到十个弹指的功夫。
“乖羽儿好羽儿,你主人我这回能不能自由,可全靠你啦。”
“鲜衣怒马”的少年娘子笑容灿烂地骑着一头比人还高的鸵鸟从街边蹿出,双手抓着那两侧长羽大翅,兴冲冲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见东城门已然关闭,她小手一搭鸵鸟长脖,只见这只名唤灵羽的大鸟立时调转了方向,又往相反的西城门奔去。
“冲冲冲!”
沿途的军民想扑住她,怎料鸵鸟身法灵活无比,几个蹬腿间就躲过了众人的包围,从空道儿一路蹿出。八岁上下的女童坐在鸵鸟背上咯咯地笑,扔一把桑葚到鸟的口中,轻拍它的长颈喋喋鼓励着。
西城门人员流通稀少,通报速度不及东边,女童赶到眼前,守门将士才反应过来要关门。
可却为时已晚。
长腿鸵鸟奋力疾奔时,就是汗血宝马一时都难以追上。
城中军民焦急不已,这小庶君算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不同于别个城主的孩子,她自小开朗热情,视百姓如亲人,更没有作为沙城之子的架子,会走路起就走街窜巷的与军民打成一片,不爱珍馐奇膳,偏喜吃百家饭,几年下来,城中无一家没收过沙城王给的赡食费的。
本来这小庶君一直安安生生的,谁知不久前随沙城王去了趟中州为女帝陛下贺寿,她见识了中州的繁华与有趣后,回来吵着闹着要去中州拜师学武游历江湖。
那怎么行?沙城百姓觉得中州人素来狡猾多变,倘若让小庶君孤身去往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于是团结一心,默契地自发监视起她的动向来,一见女童有越城之心,便口口相传通风报信,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了,传信的速度节节攀升,比中州女帝亲卫获取情报的法子还快。
眼见阻拦不及,女童已经从半关的城门缝口钻了出去,甩掉众人后,她举臂欢呼,没高兴多久就被迎面牵马走来的女人飞石点住了穴道。
“哎哎!你是何人?快将我解开!”
女童维持举臂的姿势,被灵羽从鸟背上颠下来,摔在地上时,双臂还滑稽地向前举着,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
“凌教主到访,容某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沙城王不必客气。”
“请。”沙城王让开到一旁,为女人引路。
送了几步,才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身指着被无视的躺在地上的女儿,对随从道:“送小庶君回府。”
“我不!”女童嘴硬。被几人轻松抬上肩膀也要乱踢乱打喋喋不休地说要去中州学武。直到见到自己的坐骑灵羽也被一起抬了回去,鸵鸟两脚朝天长脖子拖在地上,她小嘴一咧,忍了又忍,噗地笑出声。
随从奉命将她绑在太师椅上,手跟脚捆得结结实实,为防她溜走,又特地多绕了几圈,用力拉了拉,见成人都拽不动后,才放心离开。
“就这还想困住我。”熟能生巧,被绑得多了,女童自己研究出一套脱困技巧,事先故意撑着的手臂这时向内一收,留出多余的空隙,加之本身就柔软的身子骨,不用特意修习,天生就具备缩骨功的初期道行,随意一挣,就从椅上滑了下来,成功摆脱束缚。
沙城王与那青年女子并肩而行,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他愁眉紧锁,“此事太过危险。”略微迟疑后,决定道:“叫她放心,我会倾尽全力。”
“有沙城王这句话,我们自然放心。”青年女子顿了顿,又道,“其实还有一事,她一直都惦记于心,想知道那孩子近况如何……”
——不好啦!小庶君又跑了!!!
府内下人一路大声通报,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战事急传。
女童骑着鸵鸟从二人面前呼啸而过,途径沙城王时,跟他打了个照面,伸手挥挥,嘻嘻一笑:“父王安好?父王再见!”
沙城王倒吸一口气,指着女童离去的背影,尴尬地笑道:“凌教主也瞧见了,生龙活虎。”
青年女子颔首一笑:“沙城王将她养得很好。”
“惭愧惭愧。”
在第二百一十三次逃脱失败后,女童被沙城王身边身高九尺的大力士孔武拎着给捉了回去。
被放到地上,她就地一躺,耍起了无赖。
“我要去中州学武!我要去中州学武!父王就放我去罢,放我去放我去!”
看着地上快转成陀螺的女童,沙城王窘迫地瞥了眼身旁女子,呵道:“还不快起来!一个女娃娃家,这样子成何体统!?”
“我要去我要去!”
撒欢变本加厉,沙城王实在头疼,这时只怪自己平日里太过纵她,要是让那位知道自己将女儿养成如此顽劣模样,定会记恨自己。“寻常时候她还是很乖巧的哈哈。”他腆着脸跟青年女子解释道,心里着实忐忑得不行。
“你要学武?”女子走近,低头问着地上顽童。
“对!”
“为何要学武?”
“喜欢!”
“为何喜欢?”
“你问题真多!”女童从地上坐起,盘着两条小腿,抬头,睁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回答女子,“喜欢就是喜欢!看一眼就喜欢,看一百眼还喜欢,看一辈子都喜欢,哪儿有那么多为何为甚为什么?都像你们大人似的弯弯绕绕,人活着才累嘞!”
青年女子被这人小鬼大的少年吸引,细细品味她这一番话,轻笑了笑,一个小小孩童,嘴里蹦出的连珠妙语,听着竟比活了几十年的自己还通透豁达。
沙城王见素来以清冷威严之形象行走江湖的女子蹲下身,摸了摸他儿的头,又笑:“可愿拜我为师?”
坐在地上的女童用手托着下巴仔细打量女子,“你很强么?太弱的师傅,我可不要。”
女子道:“勉勉强强,自保足以。”
沙城王却汗颜,心道若连她凌清秋的功夫都算勉强,那武林之中还有何人敢称高手?
“好!我拜你为师!”女童心里却打着另一个主意。她想自己跑不出去是因力气与这些大人相差太大,被一把抱住就难以挣脱,素闻中州武功有以柔克刚、以巧胜僵之诀窍,等她从青年女子那儿学会一星半点,彼时再逃,就容易许多。
习武第一日,凌清秋叫她用筷子去夹夏夜飞舞的蚊虫,女童哀嚎,说她戏耍自己,天又黑,蚊虫又小飞得又快,她拿筷子怎么夹得住?果然,捉了一夜,除了被叮的满身大包,她什么也没得到。
习武第六日,凌清秋叫她用竹竿的尽头去挑起一个装满水的木桶。她试了一整天,手腕都快废了那水桶也没动分毫。
习武第十日,也是最离谱的。凌清秋往在给手腕缠药布的女童面前扔下一本围棋棋谱,要她背会上面每一页的古谱名局,再踩在木桩上,在火堆将木桩烧得摇摇晃晃化成灰烬之前,必须想出破解一页残局找出活路的法子。拿起棋谱,她不禁嚎啕:“这跟学武有什么关系啊?我知道我是个小孩儿,但您也不能真把我当小孩儿骗吧师傅?” 抗议无效。
如此循环往复,每回就学这三样,几年过去,蚊虫从身旁飞过,她闭着眼也能用筷子一举夹中;不堪重负而折断的一根根竹竿堆成一座小木丘,木丘旁,她单手握着竹竿一头,屏气凝神,奋力提手,用另一头成功将盛满水的木桶高高挑起;满地灰烬的土壤上,她踩着松动欲坠的桩子,身形却稳如泰山,面色从容波澜不惊,火才烧了一寸,她一把撕下最后一页棋谱,高兴地喊道:“我想出活棋的法子啦!”。
短短几载,如过眼云烟。她往地上一跳,昔日顽童早已出落得长身玉立、俊秀无双,似只欢脱的雀儿,她一路飞奔至沙城王府,急着要给女子看自己的成果。
“师傅,我都做到了!你该教我真功夫了!师傅!师傅?”
在王府别院中找了一圈,并无凌清秋的身影。
门处传来动静,她欢喜地迎出去,“师傅!我……”来的却是沙城王。
“父王?”她看他身后,“我师傅呢?”
沙城王眼神跳了跳,笑道:“你师傅有要事需要回中州一趟,异儿不必担心,她办好事后自会回来。”
“师傅去了中州?怎么不带上我!”
“她是去办正事,带你作何?”
她平静下来,笑着回沙城王说知道了,她乖乖等师傅回来便是,毕竟她还没教自己真功夫呢。一蹦一跳往外走,在街上站定,托着腮边思边逛。
既然师傅不在,那不就表明——没人能阻挡她逃出沙城了!
“小庶君,今晚到老身家来吃饭么?”街边摆糖水摊儿的老妇人慈祥地冲她笑。身为王女却无半点贵族架子,这小丫儿讨喜又亲民,没一个百姓不爱逗她玩的。
“不了甘婆婆,今儿晚上我要早早歇息,留着肚子明天吃点没见过的。”
“没见过的?这沙城之内还有你这皮丫头没吃没见过的?”
少年女娘只是笑,不说明缘由,买了一碗糖水喝了就走。
是夜,月黑风高,一大一小两簇身影从城墙边儿摸过去,在暗处蹲了有一炷香,终于等到守城将士交接,趁着守将位置无人的空当儿,小身影一跃而起坐上大身影,“好羽儿,冲!”
疾驰如风,如一道鬼影飘过去,眨眼就不见了。
换岗的守将转过身揉揉眼睛,指着后面问:“刚是否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同伴摇头,称他天黑眼花。
“呜呼——!”第三百二十七次闯关,终于逃出沙城的少年娘子举臂欢庆,“中州,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