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 第41节
众人一惊,转到后面去看,那黄金俑后面竟然破了个大洞,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里面的东西没了,那他会在哪儿?
所有人迅速退到方辛萧的位置,云知、戚灵枢二人挡在戚隐和方辛萧的身前,戚隐也拔出归昧剑,将方辛萧护在身后。戚灵枢释放灯符,灯符幽幽飘起来,这不大的斗室顿时荧荧亮起来。
戚隐提心吊胆,生怕一仰头,就见什么奇怪的东西藏在角落里,或者趴在房梁上。有了足够的光,斗室里一览无余,除了他们三个喘气儿的,什么也没有。大伙儿松了一口气,大概这黄金俑里的玩意儿早就出去,正在外头哪旮沓晃悠呢。
斗室一亮堂,许多之前没发现的东西都露出来了。那中央石柱上刻了好些符书样的东西,凑近一瞧,才发现是金错书。猫爷破译了不少金错书,都记在一本小册子里,戚隐正好带着,忙从乾坤囊里掏出来。
对照着看了两眼,这上面说的大概是制作罪徒的流程。和蜜人的做法差不离,只不过多了几步,巫祝要先把罪徒的眼睛熏瞎,然后日日喂他喝紫曼陀罗花泡的汁,同时日日用曼陀罗花汁沐浴。连续七七四十九天,最后破其肚腹,塞满紫色曼陀罗,缝合完毕后,施以诅咒,封入俑中。
真他娘的残忍,戚隐毛骨悚然。难怪外边儿那些罪徒眼神不好,原来眼睛早被熏瞎了。这诅咒又是什么?上面刻着两个符号,大约是一个词儿。戚隐查了好几页,终于把词儿给拼出来——
不死。
罪徒受的诅咒,是不死。
一股冷汗窜上戚隐的脊背,这些罪徒目不能视,困在俑中无法动弹,可他们也死不了,他们会一直活下去,困守在这黯沉沉悄无声息的墓中,日日月月年年,直到永远。
难怪罪徒杀不死,因为他们已经中了不死的诅咒。
他又忽然想起来,白鹿之前说可以让他长生不老,该不会就是在他身上下这个诅咒吧?戚隐汗毛倒竖,幸好没答应,要不然他说不定就跟这帮罪徒一样了。
戚隐收起册子,刚站起来,就听见云知那边倒吸了一口凉气儿。戚隐走过去,他们正对着斗室最深处的岩壁,不知在看些什么。戚隐挤到戚灵枢身边,看见岩壁上被磨过,所有巫符符纹都被磨掉了,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新刻了一幅地宫地图和一幅巨大的动物经络九藏图。地图极为细致,每间墓室作何用处都一一标明,还将他们的所在以朱点标注,一条红线曲曲折折,直通向入口,是指引他们当如何出去。
经络图更为复杂,经脉纵横交错,如同一副复杂的地图。好些地方还用朱色标明,似乎是什么重要的纽结。每一处朱点皆有细细的朱线延出来,下有蝇头小楷,注解位于皮下几寸,大小几何。
“地图?这也太贴心了,这经络图又是谁的?”戚隐有些惊喜,问。
戚灵枢发着怔,脸色惨白,一声不吭。
戚隐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云知拉了拉他,道:“你往后站点儿,就知道了。”
戚隐往后退了几步,整张图收入眼底。线条汇聚在一起,勾勒出一个蜘蛛的外廓,戚隐也呆住了,喃喃道:“是我爹的……”他心生疑窦,扭头看云知,“这怎么可能?这儿怎么会画一张他的经络九藏图……对了,高人,你说之前这儿困了一个高人,是不是他画的?”
“戚隐,”戚灵枢伸出手,抚摸那张经络图,哑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师尊的笔记。上面也画了许多图,还有这些笔记,你不觉得熟悉么?”
“什么意思……”戚隐没听懂。
“没有什么高人,”戚灵枢目光悲哀,面容惨淡,“困在这里的还有谁?只有师尊。符咒是师尊刻的,经络图也是师尊画的,是他神智未完全丧尽之时,亲手刻下的。这朱色之处,便是师尊心脏所在。”
“开什么玩笑?”戚隐无法相信,“经脉九藏的分布也就罢了,他能用灵力流探出来。可是心脏位于皮下几寸,大小几何,他又怎么能知道?”
戚灵枢一字一句,字字泣血,道,“自然是……自剖内腑!”
像是平地里炸响一声雷,大家震得目瞪口呆。斗室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戚慎微在外头爬来爬去,说不定正在进食。没人敢往外看,那样的场面,没人受得住。谁能想象那个狗剑仙竟然对自己这么狠,他自己剖了自己。他一定很想自尽,可是他没有办法,没有剑,所有心脏若不在同一时间毁掉就会不停自愈,他连杀了自己都做不到。
所以他寄希望于后来者,他为后来者建了安全的巢穴,他在岩壁上刻下自己的经络图。他告诉他们:
杀了我。
沉重的悲伤终于压垮了戚灵枢,他闭上眼,头抵着岩壁,瘦削的肩头簌簌颤抖。
“这里有个符咒。”云知矮下身,在角落里捡起一张落了灰的符纸,他吹了吹,灰尘散落,露出暗红色的符纹。那样暗的红色,谁都看得出来,那是用鲜血画就的。他低头辨别了一下,道:“是留音符。”
他把符咒递给戚灵枢,戚灵枢颤着手,在符咒里注入灵力。
金光倏地烫过符纸,暗红色的符纹霎时间变得鲜艳无比。黯沉沉的斗室里一片寂静,直到他们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灵枢吾徒,你终于……还是来了。”
干干净净的嗓音,辨不出岁月的痕迹,这个男人的声音很好听,让人想起一钩冷月,青石板路上清泠泠一地横斜月影,随风摇曳,水白冰凉,一片皎洁。
十八年来,除了门外那只大蜘蛛幽幽地喊“狗崽”以外,这是戚隐头一次听见这个男人说话儿。戚隐动作迟缓地蹲下,愣愣地瞧着那张符咒,他像是做梦一样,忽然间意识到,那是他父亲在说话,真正地说着话。
“吾知你必来此地,汝见此符之时,吾已神智尽丧,沦为妖魔。”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不必为为师伤怀,天行有常,宿命有定,吾未尝有怨,吾徒亦不必有恨。灵枢,汝必已见壁上经络九藏,朱红之处乃吾心窍。吾妖心入体,初时五枚,心又生心,三十天后,凡三十三枚。汝须分剑影三十有三,同戮吾心,剑影齐落,片刻不得有差,否则前功尽弃。”
戚灵枢攥着拳,哑声唤道:“师尊……”
“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男人的声音无奈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思索如何安慰戚灵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灵枢,你或许已经知道,为师的妻子,你的师娘。若不忙的话,不妨听为师说说她。”
戚隐一愣,心揪起来,喃喃地道:“我娘……”
“吾妻阿芙,聚天地英雄块垒之气于其胸怀,若为男子,必为一方豪杰。昔年,吾壮游人间,逢彼于乌江,遂结连理。一日吾外出除妖,二小妖夜潜吾家,阿芙手持火钳,绕行梁柱之间,毙二妖于房中。阿芙并无道法奇术,曾能杀妖自卫。吾家去时,阿芙一手持钳,一手把蛇,傲然睥睨,曰:戚剑仙,比你何如?”男人的声音里浅淡的笑意,“何如何如?弗如远甚。每忆及二妖死状,吾惧甚矣。”
戚灵枢听得怔怔的,忘记了流泪。戚隐挠挠头,道:“我跟我娘待一块儿的时候太小了,已经不大记得了。但我哥说,我娘是挺凶的。”
“吾妻阿芙,不畏妖邪魔怪,不畏世俗谗讥,吾弗如也。幽居地底,每忆阿芙音容笑貌,虽形貌畸异,常致癫狂,曾无所惧。灵枢,吾亦期盼,汝不惧也。”男人顿了顿,道,“还有一事,须汝代师为之。吾飘零一身,死而无怨,唯有一子,名犬奴,旧随母居乌江,如今不知流落何处,亦不知生死安康。吾以险衅,负妻儿十八载,深愧于心。待汝脱身此处,勿返师门,往江南,寻弱弟,归隐人世,终身不可再入无方。切切谨记,万不可再入无方。”
男人轻轻一叹,仿佛吐尽了半生忧思,“世故多虞,人生如寄。吾心所系,唯此一事。得寻弱弟,家祭告吾,吾……可瞑目也。”
符纸金光倏忽一闪,敛去光亮,符纹密密沉沉,黯淡了下去。
云知一愣,道:“没了?”他拿过符纸,翻来覆去地瞧,“他怎么……他怎么没说如何遭的难?究竟是谁害的他?险衅,什么样的险衅?关键的地方一样都没说明白。”
“因为他不想让我复仇。”戚灵枢抬起眸,云知看见他悲切的眼睛,哀伤如灰烬,铺满眼底。他道:“若我不知谁者为仇,便无法复仇。”
戚隐怔怔地,心像破了个口子,呼呼冒风。那个狗剑仙,他到底遭遇了什么?戚隐回忆他诉说时缓缓的语调,那样平静,那样温柔。他爱着他的妻子,也爱着他的孩子。戚隐拖着脚步到石门边上,膝头一软,他蹲了下去,隔着缝隙瞅望影沉沉的殿宇。布满蜘蛛丝,黏黏腻腻的地上,一条森然巨影窸窸窣窣耸动着,挪来挪去。
“爹……”戚隐喃喃地唤。
“狗崽——”
他又在呼号,凄厉幽幽,好像有一个受苦的魂灵,在那躯壳中难耐地煎熬。
第60章 如寄(一)
冰海天渊,天渊蛛网。
扶岚一行人艰难地在山体裂缝中前进,裂缝太窄,只能侧着身行动,湿润又粗糙的岩体磨着脸颊,一个没注意就擦出一条血印子来。只有黑猫行动方便,这肥猫虽一身肉,却都是软肉,便是巴掌大的裂缝它都能挤进去,没骨头似的,朱明藏看了直瞪眼睛。
裂缝呈南北向,从之前到现在,他们这样走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朱明藏低声问扶岚:“你是不是带错路了?咱们离冰海天渊越来越远了,而且一直在往下走。”
扶岚没搭理它,在前面停了步子,在岩壁上上下敲动。叶清明递灯符给朱明藏,朱明藏为他照亮,晕黄的符光下,这小子的脸色白得像涂了一层薄蜡。朱明藏纳闷地问:“你怎么回事?哪受伤了?”
黑猫没好气地道:“他一直放着小鱼分身。”又朝扶岚道,“呆瓜,你不能这样不间断地释放小鱼,这里灵气被牵引走了,灵气稀薄,你光是耗损,没有补益,身子会垮的。”
扶岚摇摇头,道:“要找弟弟。”
又是那个弟弟,朱明藏问:“你弟弟到底是谁?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胎么,怎么会有弟弟?”
叶清明道:“干的,干的。”
“干的?”朱明藏不甚高兴地道,“你为何认个凡人当弟弟?咱们妖魔千千万,我族就有不少年轻力壮的俊杰,健猛豪强,个个是一等一的后生。你若觉得孤家寡人,想要个弟弟,任你怎么挑择,总比凡人强。”它又露出怀疑的神情,“你脑子这样,连个整话儿都说不明白,能当人家哥子么?我看你当弟弟还差不多。”
扶岚忽然转过头来,很认真地说:“我是哥哥。”
“啊?”
扶岚不再搭理它,上下一通敲,任朱明藏说什么都没反应了。
黑猫道:“呆瓜生你气了,谁让你说他不像哥哥。”
朱明藏:“……”
说着,扶岚摸中一个地方,攥紧拳头,骤然发力,猛地拳击岩壁,连击了四下,岩壁被他撞出一个口子来。这岩壁起码有两个拳头那么厚,叶清明见了直咂嘴。扶岚把碎石头扒拉开,开出一个容一人通过的洞来。那洞一开,阴青青的光透进来,还送进潺潺的水声。有水就有路,朱明藏心里一喜,挤开扶岚伸脖儿往下一瞧,底下满是黑鸦鸦的滚滚人头,人头缝隙中依稀瞧得见狭窄的河道,水流湍急,里面躺满了阴惨惨的白肉身躯,胸前都有一个碗大的洞。那些妖鬼拖着巨大的身躯在岸上逡巡,在壁上人鱼灯烛阴惨惨的光下,鬼影幢幢,窸窸窣窣耸动不停。有许多妖鬼从河心拖出尸体来,在岸上开膛破肚,大快朵颐。
朱明藏心胆生寒,压低声音问:“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想必是无方挖心的抛尸地,”黑猫道,“这些尸体会沿着地下河直接流入冰海天渊,所以呆瓜带我们来这儿。我们跳进去,顺着水流漂,就能进入冰海,然后离开这里。”
叶清明也凑过来,道:“可是底下这么多妖鬼,咱们怎么下去?”
扶岚道:“给你们十息的时间。”
话音刚落,他就跳了下去。霎时间像石子投入了浪花儿,陌生的气息利剑一般插进下方,黑鸦鸦的人头都沸腾起来,所有妖鬼蓦然嘶吼,汇成汹涌的黑潮,向扶岚那块儿涌过去。扶岚往对面的岩壁攀爬,所有妖鬼死死咬在后面,眼窝子里两粒火眼,一眼望过去仿佛无数鬼火飘飘摇摇,追着扶岚的脚脖子烧。
叶清明看了心头发颤,赞了声“真英雄”,跟着朱明藏出洞,悄么声地进入地下河。河水里满是粘腻的血污,臭气熏天,叶清明频频作呕,费了老大劲儿才忍住,顺便扒拉了一具空心尸体抱在身前。那尸体被水泡得发胀,肉都软了,一按一个窝,十分恶心。
水流推着他们向前,脚踝的地方什么东西动了动。什么玩意儿?叶清明心尖一抖,沉进水下,见扶岚静悄悄地游上来。不知道他怎么脱的身,他一不见,妖鬼那边登时乱了,无头苍蝇似的从岩壁爬下来,有的似乎捕捉到气息,沿着河岸嗅寻。
气息入水难寻,妖鬼最终还是失了目标。刚松一口气,水流忽地越来越慢,叶清明疑惑地往前看,只见前方妖尸横陈,兴许是尸体太多,水流运转的时候哪具尸被绊住,于是堆在一起,形成尸坝,堵塞了水流。
这下该如何是好?叶清明提心吊胆地往后面瞄,妖鬼又佝偻着背,阴森森地过来了。它们涉水拖尸上岸啃食,河道狭窄,有好几次几乎够到他的位置。他憋了一口气,沉进水下,用劲儿去推尸堆,朱明藏也使劲儿用脚去踹。尸体吃水,沉得像石头,推了半天才松动一点儿。每回有妖鬼涉水下来,所有人就扒着尸堆不敢动弹,静悄悄等妖鬼过去。
扶岚抽出斩骨刀,在尸堆中央撬出一个通路来。果然还是侄儿靠谱,叶清明游过去,屏着呼吸通过关口,周围全是妖和人的尸体,有的只有半截身子,红红白白的肠子缎带似的飘飘荡荡露在外头。叶清明忍着恶心往前游,小腿处忽然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只见一具妖尸残破的利爪勾着他的血肉。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血水外冒,胭脂一样飘出去,黑青青的水体顿时红了一块儿。
他祈祷水体隔绝血腥味,但事与愿违,河岸上嘶吼声霎时间高了一个调,吼声震天,众声喧哗,无数妖鬼投入水中,水下顿时澎湃起来,黑惨惨的水中亮起数不清的幽幽鬼火,炯炯地瞪视叶清明。扶岚只回头看了一下,拽着叶清明的领子,将他拖出关口,然后立刻抱住黑猫,迅速前游。
妖鬼疯了一般朝他们游过来,噼里啪啦撞在尸坝上,叶清明头也不敢回,跟在扶岚的后头。后面闷闷一声巨响,像是尸坝塌了,水流迅速涌动起来,叶清明知道它们快要追上来了。扶岚把黑猫扔给叶清明,让开道让他和猪妖先走,拔出斩骨刀一挥,游在前头的妖怪断成两截,刹那间被涌上来的妖鬼潮吞没。扶岚紧接着画出瑰丽的符纹,冰雪凝结,水体化冰,咔咔嚓嚓地向妖鬼结过去。
扶岚收刀回身,那边冰墙蔓延出枝枝桠桠的裂纹,砰然碎裂,獠牙毕现的妖鬼从后面撞出来。但这么一会儿也足够他们拉开距离了,叶清明拼了死命逃跑,前方水流猛然加速,水声咆哮如猛兽怒吼,有什么东西吸住了他,拽着他往那边走,心肝九藏都要被吸得挪了位。叶清明用力睁眼一瞧,心顿时凉了,那儿有一个暗不见底的漩涡,所有尸体被卷入其中,随着漩涡疯了一般旋转,扭成一股血肉麻花。
朱明藏没来得及把住岩石,挣出水面大吼了一声,就被吸了进去。
扶岚游过叶清明的身侧,对着漩涡比了一个手势。叶清明双目圆睁,意识到他的意思是进去。这漩涡不知多深,磕磕碰碰,岂还有命在!还没等叶清明反应过来,他拎走黑猫,身影一闪,已经不见了。后面妖鬼眼看着就要过来,阴惨惨的水里四处是狰狞恐怖的面容。叶清明心里涌起被落下的恐惧,一咬牙,抱住头脸膝盖,松开岩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头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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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墓。
斗室里黯沉沉,大伙儿默默对坐,都不言语。戚慎微的留音给大家打击太大了,尤其是戚灵枢,从刚刚到现在,一句话儿也没说。从昨晚下禁地开始,大伙儿就一直没睡觉,戚灵枢吐过血,戚隐和云知都受了些伤,就算当真要杀戚慎微,也必须先修整一番。
方辛萧睡着了,戚隐躺在地上,闭着眼也想眯一会儿,可听着外头妖怪挪来挪去的细细声响,一丁点儿也睡不着。
心里钝钝地疼,以前在姚家遭了委屈,心里难过的时候他就爱遛弯。从东街走到西街,一路的铺子看过去,一路的摊子晃过去。他看别人家刮剌刮剌的招子,看垂髫小童追打流浪狗,杏花飞过高高低低的马头墙,巷口人家卖馄饨,烟火烧着大锅炉。喧嚣人间,熙熙攘攘,他揣着袖子,默默地旁观。一路走,蹭蹬着晃悠到河沿,两三艘乌篷船钻出涵洞,他喜欢蹲在河边的青砖石上,一个接一个打水漂。一个人待到夕阳西下,殷红的晚霞落满吴塘,他心情好了,回家烧饭做菜。
胡思乱想了半天,戚隐睁开眼,一歪头,正瞧见戚灵枢。
他侧对着戚隐,眼睫低垂,迟重的金色映着他细瓷般的脸颊,戚隐看见一行泪水沿着他的脸庞慢慢流下来,从下巴滴落。
戚隐着实惊了一下,好半天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家伙正对着黑暗,默默地流泪。
说起来,这哥儿们只比戚隐大一岁罢了。他总是摆着一副冷脸,又总被别人叫小师叔,戚隐总下意识觉得他是长辈。戚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装作没看见还是去安慰安慰人家。想了半天,瞥眼瞧见闭目养神的云知,悄没声地挪过去,用力踹了他一脚。
云知抬头看他,他朝戚灵枢那边抬了抬下巴颏儿。
云知也瞧见戚灵枢在流泪了,露出头疼的表情,推了推戚隐,小声道:“你去,安慰安慰你师哥。”
“我不会,你不是惯会哄人么?你去。”戚隐推他。
“我只会哄姑娘。”云知说。
“那你就把他当姑娘哄!”
戚隐又用劲儿踹了一脚云知,这次用了十分力气,直把他蹬了过去。
云知一头撞在戚灵枢身上,心里暗骂戚隐,捂着头抬起眼来,正对上戚灵枢冷若冰霜的眼睛,还有眼角那一点儿未干的泪痕。这家伙,成日什么话儿直往心里憋,迟早得憋出病来。也罢,谁让他云知最年长,是不折不扣的大哥哥呢?云知盘腿坐在他身边,换上一副笑脸,道:“一个人待着怪闷的,小师叔,陪我聊会儿天呗。”
云知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打算,要是被拒绝,他就只好死皮赖脸往上凑了,反正要把人哄舒坦才行。谁知戚灵枢默了默,轻声问道:“云知,为何你总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