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想不到几天前的一别竟然是永别,冀州王家,生活了是十年的地方,还有外祖母他们,竟然都不在了,当真是物非人也非。
柳蘅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正难受着,阿杏领着一老大夫进来了,因她还看不见,便不知道宇文荣跟在老大夫后头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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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与故人违
宇文荣随着大夫进了屋,柳钧虽觉得有些奇怪,见宇文荣摆了摆手,便没有出声打扰大夫诊脉,屋中一时静悄悄的。而宇文荣则仔细打量着柳蘅。
十三岁的小姑娘,身量尚未长成,娇娇小小的,而因为病痛更添了一份柔弱,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海棠红长裙,外头披着披着件浅蓝色的薄纱褙子,挽着一条同色的轻纱披帛,头发病未梳髻,披散着如一匹上好的墨色绢绸。此时的小女郎已经有了日后倾城国色的风采,宇文荣看了几眼,眼中的关切之色不似作假。柳钧没看到,阿杏却是留意到了。
恰好大夫诊完了脉,捏着胡子沉思了片刻方道:“小娘子身上的外伤将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了,唯一可虑的便是这脑后的伤。我方才看了小娘子的眼睛,并无外伤,那么这失明应是脑后之伤导致颅内有了淤血压迫经脉所致的。若是柳郎君不急着赶路,施以针灸再配服汤药,一月之后,应当能够痊愈。”
柳钧听罢高兴不已,对着老夫人连连作揖,谢了又谢,随即又谢了宇文荣,“多谢七公子,若非是七公子发话,也不会有老大夫过来给我家九妹诊脉了。”而宇文荣眼中的关切以及释然之色,还是让柳钧愣了下。
宇文荣淡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九娘子无大碍便好。我已经与二公子那边说了,老大夫就留在这永平县里给九娘子治伤。”
柳蘅也知有外人跟着过来了,听大夫说自己的伤无大碍,心里也是一松。毕竟能够做个健全人自然比做瞎子来得好。又听得屋中有陌生人,被三哥称为“七公子”,便开口道:“三哥,可是救了我们的宇文七公子?”柳蘅从柳钧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便在榻上作揖谢过了宇文荣,心里却在想着这位宇文七郎的身份。
宇文荣又看了眼柳蘅那大而无神的双眼,只觉得心中都抽痛了下,他的声音也格外地温和,“柳九娘子不必多礼,请安心养伤便是。”再想说什么,看一屋子的人在,便转头与柳钧说道:“明日一早,我等便要率军赶往冀州襄国等地。不过三郎放心,我已经与二公子商定,留下一百人在这香家的宅院里。一个月之后,九娘子痊愈了,还可让他们护送你们回长安。”
柳钧听了大喜过望,他本来在发愁护卫之事,没想到宇文七这般周到,只是人家宗室贵胄,这般周到倒是让他有些不敢生受了,犹豫道:“真是多谢二公子与七公子了,只是这些兵卒俱都是跟着两位公子去平乱的,留在这里若是坏了公子们的事情,可就是罪过了。”
宇文荣摇头笑道:“平乱也在这一百人的。柳家一行在此至少要盘桓一月有余,若是无护院,只怕难以周全回长安呢。不说二哥,便是我也极为钦佩柳驸马的,能够对驸马家的小娘子施以援手,是我等之幸呢。三郎就不要推辞了。”
柳钧见宇文荣说得诚恳不见半分的勉强,便收下了宇文荣的好意,心中对宇文荣的好感也蹭蹭蹭地上升到了非常高的地步。暗想待回了长安,定要在阿爷和三叔面前好生表一下这宇文七郎的援手之恩。
一边的柳蘅虽然头还有些晕有些一阵阵的疼,但是对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模样的宇文七郎,也生了一起好奇和好感。不是说宗室子弟大多不太上进么?想不到这宇文七郎却是个例外呢。
宇文荣虽与柳钧在说话,眼角的余光却是时刻留意着柳蘅的动静,只看她微微皱了些眉头,伸手抚了下额头,知道她是头痛未消。便与柳钧寻了借口告辞,让柳蘅好生歇息养伤便去了。
待亲自送走了宇文荣与老大夫,柳钧回来见柳蘅没有睡着,便感叹道:“九娘,之前若非是七公子在二公子面前与我们说好话,二公子也不会分了这处宅子与我柳家人住了。更别说今日这位医术了得的老大夫,也是七公子之力,才得了二公子首肯过来医治我们呢。宗室子弟大多恣意倨傲,想不到宇文七郎竟然是这般人品。真是可惜了,他竟是河间王的庶子。”
柳蘅一听,头虽还有些疼痛,却还是轻声问道:“河间王?可是燕王的嫡次子?宇文七郎便是庶出的,那也是燕王的孙子,与当今陛下的血脉也不是太远,总会有个前程的,有什么可惜的?”
柳钧呵呵一笑,坐在榻上的圆肚矮凳上,边让阿杏服侍柳蘅躺下,边道:“河间王骄奢好玩乐的名声,不但传遍了河北,就是长安城中也有所耳闻的。与当今圣人来说,这样的河间王那就是个糟心的亲戚族人,自然不愿意白白养着了。叔父去年提出改革宗室法度,与帝宗出五服者,不再承爵领禄米禄银,与一般的平民子弟无异,须得学文习武谋取前程。如今长安里吵吵闹闹得不行,我出京的时候,已经有所动静了。若是这般,宇文七郎也只得一个最莫等的县公爵位,以后还不能传给子嗣的。”
柳蘅一惊,这位便宜老爹还真是不消停,如此一来岂不是将宗室给得罪尽了?哪怕皇帝心里也不想要太多糟心亲戚,可是被人恨的是便宜种/马爹呀。“这事儿宇文七郎知道吗?若是知道了,还这么热心地帮我们,那可真是难得胸怀宽广呢。”
柳蘅觉得换做是自己,大概也是会不高兴的。本来生下来就是土豪,不愁吃穿有钱有权有地位,更不愁子孙的前程,突然就变成了什么都没有一切都要自己去奋斗,还得为子孙们去谋前程,又怎么会高兴得起来?
柳钧点头,脸上全是钦佩之色,“所以我才说这宇文七郎人品难得,心胸这般宽广,值得结交呢。”
柳蘅一笑,也不去猜宇文七郎的心思,鼓励了柳钧几句,又喝了汤药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柳钧也自回房养伤去了。而宇文兰也正不解地问着宇文荣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柳赟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竟对宗室之事指手画脚起来了。若是他的提议被圣人和政事堂诸位相公允了,你我以后的爵位不但低得很,等有了儿女,还得为他们的前程发愁。你竟半点也不计较,还如此热心地帮柳家人。你到底在想什么?莫非你是想施恩与柳三郎和柳九娘,柳赟就会对你我往开一面?爵位上会通融一二?”
宇文荣笑道:“若是我说我对柳家小娘子一见钟情,二哥你相信吗?”
宇文兰气恼得皱紧了眉头,瞪着宇文荣:“别说笑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宇文荣摇了摇头:“我说的便是真话,二哥,自从我见了柳家小娘子后,便决定此生非她莫娶。再说了,柳赟是柳赟,我可不会想着施恩与两个小辈,就会被柳赟感激涕零。”
宇文兰看宇文荣不似开玩笑,盯着他半天,摇了摇头:“一见钟情?你我都是宇文家的男儿,宇文家的男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比谁都清楚。你不愿意说实话也不必拿这种一听都是谎言的借口来哄我。”
宇文荣苦笑道:“二哥要我如何说呢?我呢,不过是河间王的庶子,将来最好也不过是承个国公的爵位而已,柳家人就算拿柳九娘去攀附权贵,大概也不会许配与我。更别说柳赟,不但是晋阳长公主的驸马,更是天子近臣,哪怕是皇子也都会巴结于他,而柳九娘却不是最好的选择,她毕竟被柳家放在冀州养育了十年,根本不重视这个女儿的。在我看来,我与柳九娘是一样的人罢了,好似出生高贵,却都似无根的浮萍一般。所以我方才说的想娶她的话,没有一字虚言的。只是到底能不能成,大概还要仰仗二哥你还有这次能不能立功了。”
宇文兰听宇文荣说了这么多,心底暗自咋舌,已经有八分信了宇文荣的话了。也觉得宇文荣娶柳蘅的可能性太小,便安慰他道:“既然你已想得这么透彻,那此次就好生跟着我大干一场,有了军功,什么多好说了。”
宇文荣忙起身应了是。
是夜,永平县城里除了城门处巡逻的士兵,其他人都已沉沉入睡了,宇文荣却穿着一身夜行衣,捏着让赵木找来的安息香翻身进了香家宅院里。待安息香点燃,守着柳蘅的小婢女昏睡过去,他才从容进了屋子,点燃了榻边的小瞪,看着榻上沉睡的柳蘅,眼里是不容错辨的怜惜与悲痛,他伸出手摸上了柳蘅的脸颊,细细的摩挲着,“蘅娘,我终是遇上了你,对不起!从前的我真是有眼无珠,错将鱼目当了珍珠,却舍弃了你……这一次,我不会错过你了,会好好待你,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子……”
守在屋外的赵木听着宇文荣好似疯魔了一样的喃喃自语,只觉得身子都有些发凉了,郎君自从遇上了柳家一行人就好似撞了邪一样,郎君到底怎么了?他要不要找个时机去道观给郎君求道符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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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前事俱变
翌日一早,柳蘅醒来后半晌才回过神,总觉得昨夜里睡得太沉,难道是因为眼睛看不见黑暗太重,所以才睡得格外沉?柳蘅皱了皱眉,唤了声阿杏,却是阿桃的声音。
“九娘子,阿杏姐姐昨日守了您一整日,昨晚半夜有些发热,她还要坚持来服侍您,在外面碰上了三郎君,他发话让阿杏姐姐歇着去了。”
“那是该歇着,可让大夫看过了?对了阿桃你的伤怎么样了?胳膊可接好骨了?”柳蘅关切地问道。
“谢九娘子关心,奴无事,只是只是阿梨姐姐她……连尸骨都不完整……”阿桃哽咽着说道。柳蘅听得也是心里发酸,半晌才叹息道:“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去送阿梨一程。阿桃你的身体若是还受得住,替我好生送阿梨一程吧。”
“是,奴怎么样都会去送阿梨姐姐一程的,若不是阿梨姐姐护着我,我也没有命了……”阿桃站在榻边垂泪,一条胳膊上还绑着木板,瞧着好不可怜。
柳钧领着杜氏进屋,瞧着阿桃哭泣的样子,可是半点怜悯也没有,只觉这个婢女好不晓事,竟然一大早就在女郎的榻边哭泣,根本就是不将女郎放在眼里。
杜氏自然认得阿桃的,不由得皱眉道:“你一早在女郎榻边啼哭什么?还不快下去?”
阿桃吓得脸一白,忙对柳钧和杜氏行礼,蹑手蹑脚地避开了。柳钧也不打扰堂妹和杜氏说话,寻了借口避出了房,留了两人在屋中。
柳蘅听是舅母杜氏的声音,忙让婢女扶着坐起了身,“舅母来了?舅母可还好?四表哥和映华表姐他们都平安无事吧?”
杜氏看几天前还娇柔可人的外甥女转眼就眼前这幅病病歪歪的模样,再想到自己一双儿女这几天里遭的罪,眼泪就滚了出来,坐在榻边扶着柳蘅道:“他们都安好,你别担心他们了,现在只管静心养好你的伤就是了。待你的眼疾也好了,我会带着你四表哥和映华表姐随你们一道上路去长安。”
柳蘅先是一喜,后又想起遭了大变故的外祖家,闷声道:“舅母节哀顺变,千万要保重身子,有您在,四表哥和映华表姐才有个主心骨呢。”
“是呢。以后到了长安,我们也要经常走动才好,不管如何我都是你的舅母,有了什么事只管寻人报与我便是了。”杜氏想起娘家这些年也渐趋没落,而柳家却是长安炙手可热的人家,这句话才说出口就露出自嘲的笑容来。
柳蘅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外郭媪语带焦急的话语传了进来,“夫人可在屋中?九娘的情形有些不对,四公子让老奴来寻你快些过去呢。”
杜氏和柳蘅的神情俱都是一变,柳蘅忙让杜氏快去,她也会晚些过去瞧瞧。杜氏心中焦急,起身道:“蘅娘你的心意舅母知道的,你也不必过去瞧你表姐,好生养着,你表姐那边有什么我都让人来告知你便是了。好了,舅母这就去了,你好生歇着。”
柳蘅坐在榻上猜想王映华的情形,实在是放心不下,忙出声让小婢女服侍自己穿衣梳洗,感觉这个不言不语的婢女伺候人的手法格外熟练,不由得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小婢女笑道:“奴叫阿莲,从前伺候的是二公子身边的杨娘子的。二公子出征,杨娘子不放心二公子,让奴扮作小厮伺候二公子的。二公子本来很生气要送奴回涿郡的,幸好七公子说情,让奴来伺候女郎,才没有让奴回涿郡去。若是奴被送回去了,杨娘子定会责罚奴的。”
柳蘅暗自猜测这杨娘子的身份,莫不是宇文二郎有名分的妾侍?遣婢女扮作小厮,亏她想得出来。柳蘅摇了摇头,道:“阿莲,你可知我的贴身婢女,阿杏和阿桃的住处?扶我过去瞧瞧。”
阿莲却劝阻道:“女郎,您还是先用了朝食吃了药吧,一会儿大夫要来给您针灸,得养足了精神才成呢。阿杏姐姐与阿桃姐姐都无事的,若女郎实在不放心,不如下午奴再扶您过去?”
阿莲本以为柳蘅定不会听自己的劝阻的,如同自己的主人杨玉儿一样,从来都是想如何便如何的。不想柳蘅居然听了自己的劝,低声道:“也好,那我就下午过去吧。”
其后柳蘅都是安安静静地配合着老大夫的治疗,她可不想赌柳家人的慈悲之心。即便是现代,一家里出了个残疾人,那也是个大麻烦与负担,更不要说这个时代了。能做一个健全的人,自然比做一个瞎子好的。
长安襄城伯府里。排行第八的柳荻被几个婢女簇拥着缓缓朝太夫人白氏所居的荣华居走去。才绕过花园边的八角亭,便看见韩姨娘和柳七娘的身影。
柳荻冷眼打量着韩姨娘,只见她穿着时下长安城里最流行的三重纱衣,湖水蓝的薄纱下,石榴红描金的肚兜若隐若现,更是衬得她那丰腴妩媚的身姿以及如雪的肌肤来。她的发髻上更是斜插着一根侍妾本不该戴的金步摇,让柳荻的神色更冷了两分。
韩姨娘颇得柳宽的宠爱,生有一子一女,又因是良民出身,故而想来有几分性子的。她一瞧见柳荻,就扬声叹道:“难得这个时辰碰见八娘子呢。听说前日二夫人生八娘子的气了?哎,八娘子这般可人,怎么就不得二夫人喜欢呢?这终归是亲生母女呀,二夫人也太偏心了些。八娘子若是觉得委屈,可和你七姐姐说说,你们姐妹俩多亲近亲近也好的。”
柳七娘柳芊抬起微垂头来,对着柳荻微微一笑,又长又弯蛾眉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顿时弯成了一双月牙儿,当真是楚楚动人!柳荻暗想柳芊这幅我见犹怜的样子,世间几个男子敌得过呢?可惜只有她知道,这柳芊纤弱的外表下包裹的是多么狠辣无情的一颗心,不然也不会毒杀亲夫了。不过那宇文荣也是个有眼无珠的,九娘虽然瞎了眼,但是比起柳芊这蛇蝎美人来,却是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了。
柳荻避过了柳芊来握的小手,看向韩姨娘道:“韩阿姨说话可要慎言!我阿娘疼我和六姐没什么区别。你这般说话,莫非是有意挑拨离间我阿娘与我之前的感情的?”
柳芊一愣,这平日里单蠢的八娘怎么好似机灵了一些?她不是应该摆出一副可怜虫的委屈样子来吗?她忙道:“八娘,你误会了。阿姨哪里是挑拨离间呢?她只是关心你罢了,她待你与我没有分别的,你忘了阿姨曾亲手帮你做了好几身衣衫,可比我的还多呢,你可不能误会了她。”
柳荻心中明白,这韩氏和柳芊从前分明是将自己当傻子,什么疼爱?不过是利用罢了,而自己竟然真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们母女俩。说起来也要怪阿娘,若非她眼里只有两个姐姐和弟弟六郎,自己又怎么会被一个侍妾给骗了?
故而柳荻重生后,便打定主意对母亲小白氏也淡然处之,反而处处讨好祖母白氏太夫人,同时交好三叔父家的十二娘和十三娘,她们俩是晋阳长公主嫡出,日后便是三叔父不在了,她们俩也是高高在上的贵女。至于这对利用自己的母女,只要不来惹自己便当做瞧不见罢了。
今日既然是韩氏自己撞上来的,得让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乎乎的柳八娘了。便冷冷地道:“误没有误会我不知道,不过韩阿姨这话听在我耳中便是这个意思。七姐既然说我是冤枉了韩阿姨,就是不相信我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去祖母面前说道说道,让她老人家来评一评,韩阿姨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荻说话,就带着两个婢女疾步往荣华居而去,让韩姨娘和柳芊根本来不及阻止。
韩姨娘呆愣了片刻,回过神就急了,抓着柳芊的手无措地道:“想不到八娘竟这然一番反应。她去太夫人那边一说,太夫人定不会饶了我的。不行,七娘,你快去打听你阿爷可还在家中,让他来救我。”
柳芊收起满腹的猜测,皱起柳眉道:“阿姨,祖母便是看在四哥和我的份上,也不会怎么责罚你的。还有,以后不要再在八娘面前说方才那些话了,我总觉得八娘有些不对劲。”
韩姨娘素来信服女儿,想起已经被举荐去了四门学读书的儿子柳钏,便笑道:“还是我儿有远见。”她拉着柳芊打量一番,低声笑道:“我儿不但聪慧异常,这样貌也是挑你阿爷和我好的地方长的,是咱们府里容貌最出色的女郎了。仲夏宫中甄选,我儿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柳芊心中虽也有嫁得贵婿的想法,但是却更知道自己的身份纵使被府里总去参加甄选,只怕连个有品级的夫人都落不着,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
于是她正色地制止了韩姨娘的话,“这些话阿姨以后少说。大伯娘所出的两位姐姐都嫁了自是不会太在意,但是传到公主殿下的耳中,她若是来寻阿姨你的麻烦,谁挡得住?至于甄选的事情,那是祖母和大伯父才能做主的事,阿姨可别忘记了,三哥去冀州接九娘了,她可是三叔父的嫡长女,便是府中真有女郎甄选,那也是她了。阿姨再乱说话,若是坏了他们的打算,小心又落得个禁足的下场。”
柳芊训韩姨娘的话半点也不尊重,便是韩姨娘身边的老婆子和婢女,都瞧得出六娘子根本就不将韩姨娘这个生母放在眼中,也只韩姨娘傻乎乎地瞧不明白。
而韩姨娘听了柳芊的话,心里却是将还未归来的柳蘅给恨上了,暗中策划着待人一回来,要给她好看,好教她不能挡了柳芊的路。只是,就连柳荻也没有想到,前世里在暮春时节就归来的柳蘅一行,直到盛夏时节才回到长安。而更让柳荻惊讶的是,柳蘅的一双眼竟然好好的,半点事儿也没有。难道柳蘅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
甫一回到长安襄城伯府的柳蘅,很快就察觉到八堂姐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刺探目光,不由得在暗处皱了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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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见女眷
在来长安的路上,杜氏也与柳蘅细细说了柳家的祖母和大伯母、二伯母的为人,虽然只是十几年的印象,但是与柳蘅而言也是难得的消息了。
“待我与你表哥表姐在杜家安顿下来了,便会去柳家看你。柳家上下你平常心相待便是,不要太过忐忑了,柳家毕竟是你的家。”有些话杜氏也好说得太过直白了,这般的说辞其实已经有些出格了。
柳蘅微笑道:“舅母放心,我明白的。”既然是“家”,就不该存有寄人篱下的委屈感,该如何便如何,万不可委屈了自己去。自然了,大体上的规矩也不能错了。
柳蘅秉着这样的心思回到了位于宣仁坊的柳府,并无林妹妹初进贾府的步步小心。而见了柳家人,她也感觉到了柳家上下待自己并没有几分看重,只看正堂之上唯女眷们,唯二的两个男人,还是大堂兄家的两个小郎便可知道了。
坐在东首的次坐上的贵妇人,一身暗紫纱衫,下身系着石榴红的团花襦裙,梳着高高的朝天髻,额间的坠下拇指大的明珠,让本只七分的容貌顿时增色了不少,一屋子的或年轻窈窕、或丰腴妩媚、或纤弱娟秀的女子,竟都遮不住她的风采。
柳蘅知道这便是大伯父的妻子,襄城伯夫人杨氏。她与大伯父生了三子两女,早已经做了祖母了,但是只看她的外貌,根本就不会想到她如今已经四十有三岁了。
柳钧目中含泪地给杨夫人磕了三个头,才面带歉意地道:“阿娘,这便是三叔父家的九妹妹了。是儿无能,此时方才到家。”
杨夫人摇了摇头,笑道:“能够平安归来,阿娘就要去拜谢菩萨保佑了。你不知道河北那边出了动乱的消息传来后,家里上下都是担心不已。幸好幸好,你与九娘都平安回来了。”随即将目光看向柳钧身旁的柳蘅,面如无瑕白玉,发如墨云堆积,双眼灵动如一汪秋水。身姿纤细未长成,却也遮盖不住这倾城之色。竟是比柳家所有的小娘子们都要美,还有晋阳长公主那样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继母,这等样貌也不知是福是祸……
“这就是九娘呀,快来让大伯母好生看看你。”杨夫人示意婢女扶起磕头的柳蘅,让她站到身前来,越看越惊心,这般的样貌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消受得起的。又看她双眼灵动,举止之间也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局促,暗道这性子也不错,规矩也不差,三弟有这样一个嫡长女,晋阳长公主那儿必是不会安心了。
“好孩子,你和你阿娘长得可真像。当日你被王家接去冀州的时候,还没有这小几高,如今可快成大姑娘了。你祖母见了你,不知道又多高兴呢。”杨夫人颇为感叹。又指着屋中的女眷们一一介绍了。
柳大郎柳铉的妻子柴氏,双颊上各有一个酒窝,笑起来极为甜。柳二郎柳铄的妻子长孙氏,身量高挑,浓眉入髻,浑身带着一股爽朗的英气,同柴氏的温婉动人截然不同,却一样引人瞩目。其后是家中的姐妹们,大房唯一还待字闺中的女郎,庶出的五娘柳芙,二房嫡出的八娘柳荻,庶出的七娘柳芊,庶出的十娘柳蓉,三房唯一养在伯府的女儿,十一娘柳芜。
柳蘅同几个姐妹见了礼,将人和排行对上了号,心知还有二房嫡出的六娘柳菂未到,再也想到二夫人也还未来,她心里也大致有了底了。二伯母乃是祖母的娘家侄女,只凭着一这条,哪怕出身与大夫人比差得远了,但是却事事要与大夫人要下强。想来这位六堂姐的性子随了二伯母了。
杨夫人与小白氏做了二十多年的妯娌,自是清楚她的为人的,不好撇下她带着九娘去太夫人处,便一边同女孩儿们以及柳蘅说起话来,一边给了站在榻边的钱嬷嬷一个颜色。不多时,钱嬷嬷便悄悄出了屋,让二房的居所漱玉斋行去。
漱玉斋里,二夫人小白氏捏着香恭恭敬敬地给白玉观音像上了香,又拜了三拜,这才扶着朱嬷嬷的手站了起来。
“阿娘,您这么快就拜完菩萨了?我看便是我们不过去瑞清堂,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三叔父的女儿罢了,哪里得要阿娘你过去?理当她来漱玉斋拜见您才是。真是好大的脸!真当她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不就是个乡下丫头呢?”说话的正是十五岁的六娘柳菂,她正站在大佛堂外的屋檐下,看见小白氏扶着朱嬷嬷的手出来,忙说道。
小白氏却是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柳菂的额头,假意嗔道:“你呀这性子该改一改了。之前有甄选的事儿在,她确实是你的绊脚石,但如今因为河北的动乱,这甄选推期了。而我儿的机会便大了许多。如你所说的,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丫头罢了,不足为惧。你阿娘我之所以拖着不往瑞庆堂去,不是针对九娘,只是想告诉她,这府里能够做主的,除了杨氏,还有你阿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