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66节
可身边的这些妇人都行动不便,马车上恐怕乘不下这么多人。
她当机立断,让素秋带着这些妇人登车离开,自己则牵过旁边的寻日,翻身上去。
而不远处正奋力阻挡的士兵们似乎已经有些吃力。
羌人虽只三四十个,但大约是因为这两日的交战,出手时,比以往更加凶狠,个个都有豁出命去的架势,而大魏的士兵们仓促应战,又要顾着附近无辜的百姓,一时处于劣势,亦在意料之中。
月芙拉动缰绳,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可后头的羌人速度极快,一支利箭从人群之上穿过,精准地钉入她侧前方的地上。
马儿受到惊吓,不但放慢奔驰的速度,脚步也变得趔趄,幸好月芙如今的骑术已大为精进,这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从马上坠落。
然而,就是这片刻的工夫,有几个羌人已经突破防卫,追到她的身后。
“王妃小心!”
护卫在身边的侍卫们顿时做出保护的姿态,不让那几人靠近。
月芙好不容易安抚住□□的马儿,一转头,这才看清楚,带人再次突袭而来的,就是那天在集市上遇见的那个叫昌合的部落少主。
昌合显然将她视作目标,眼神完全落在她的身上,脸色阴沉,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决心。他身手极佳,即便面对三名侍卫,一样没有完全居于下风。
只是,长途奔袭已然消耗许多精力,他便是再年轻,再骁勇,也抵不过长时间的激战。
“昌合少主!”月芙心中还想着方才那十几名已经入城的人,而赵恒大清早才带着人去了西羌部落聚居的地方,他说过,要与零昌谈和,此时若还生争端,恐怕又要让情况更加复杂。
转瞬之间,她的脑中已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当机立断,冲身边的护卫们大喝一声“住手”。
几名护卫犹豫一瞬,没敢直接收手,但还是收敛了几分。
昌合的眼中闪过愤怒,咬牙道:“怎么,你同赵恒一样,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吗?我们羌人是山川草原的子民,绝不会屈服!”
他说着,举起手里的刀就要再战,几名护卫立刻让月芙赶紧离开。
可她一点没有退却,双目炯炯有神,直直地盯着昌合,道:“西羌人就要受战火波及,而你却仍然如此莽撞,要将你的子民全部拖下水吗?”
昌合的动作一顿,警惕地看着她,似乎觉得她在危言耸听,可又怕的确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问:“你什么意思?”
月芙握着缰绳的手紧紧攥着,勉强克制住心底的恐惧,在护卫们担忧震惊的眼神和昌合警惕怀疑的眼神里慢慢靠近。
“我夫君今日亲自带兵前往西羌部落,与你父亲零昌议和。吐谷浑人与吐蕃人恐怕已暗中联手,不日就要发动突袭。羌人难道能置身事外吗?”
她的嗓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昌合听见,又被周遭纷乱喧嚣的声响掩盖。
昌合的脸色更难看了,眼底闪过犹豫,有些不相信她的话。
羌人淳朴,信奉弱肉强食,不屑玩弄心机,可在他们的心中,汉人最擅此道。
月芙咬牙,指着城门的方向道:“方才,我亲眼见到有几名吐蕃人乔装打扮,试图进入凉州城,正要遣人给都督报信,昌合少主,你是否也该回去看看你父亲?”
一番话说完,昌合信了七八分,却仍旧有些犹豫。
这时候,从他们方才来的方向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从若有若现,到逐渐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这里的纷乱。
飞扬的尘土映在晚霞最后一丝余晖中,赵恒带着一支精锐骑兵,奋勇地朝这边赶来。
在他的身边,除了郑承瑜等人,还有一个年约四十的披发男子,用不太清晰的汉话大喊:“昌合,莫冲动,住手,立刻给我住手!”
月芙猜测,他应当就是西羌首领零昌了。
只是,这时她已没心思再想其他,趁昌合不注意时,直接从马上翻身下来,朝赵恒的方向奔去。
混乱的人群里,赵恒一眼就找到她,在她奔到近前时,迅速弯腰,托住她的腰身,将她直接带上马儿,坐在自己的身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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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生气
月芙一靠到赵恒的怀中, 胸口便不停起伏,仿佛溺水之人,才被捞上来一般。
“郎君,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们方才似乎是冲我来的……”
“没事了。”赵恒一手揽住她,沉着脸示意身边的亲卫立刻将那三四十人押住。
另一边, 首领零昌已将儿子从马上拽下来,一掌打在他的脸上,恶声道:“逆子!你看看自己做的什么事!咱们分明是被人骗了!”
“那又如何!我只想为大哥报仇, 让赵恒也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昌合年轻气盛, 黝黑的脸庞因愤怒和不甘而涨得通红,五官的轮廓也因紧绷而愈显锋利。
“你大哥的死只怪他自己!”零昌一阵暴怒,又朝儿子脸上狠狠打了一掌, “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你将来如何当首领!你若再冲动些, 全族的人都要被你害了!”
方才那一阵骚乱终于得到平息, 受伤的士兵们被杨松带来的人搀扶着回城安置, 百姓们也连忙继续朝着城门的方向行去。
郑承瑜一心将功补过, 连忙主动请求留下来善后。
赵恒并未拒绝,简短交代几句后,就带着月芙进城。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一路上一言不发,径直朝州府衙署的方向奔去。
幸好方才及时赶到,否则谁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心中早已有数。如今已将羌人暂时安抚住, 是时候好好清理自己身边的人了。
州府之中, 才有几名报信的士兵将城外发生的情况报来, 几名留守的官员正聚在议事厅中随时商议,一见赵恒过来,立刻从座上跳起来,道:“都督!我等才派人将消息送出去,幸好都督已回来了!”
“城外的情况如何了?”有人问。
赵恒让月芙先到议事厅旁供人等候的屋中暂歇,自己则径直进入议事厅,答道:“情况已稳住,有郑将军留守善后,与西羌部族之间的误会也已解开,短期之内皆不会再有争端。”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喜异常,大大松了口气。
“太好了,如此看来,便只需好生安置进城的农户了。”
唯有贺延讷的脸色带着惊讶和扭曲。
这时,城门守将匆匆入内,将先前王妃交代的那十几个乔装成农户入城的人的情况向中的众人说了一遍。
方才,他们已照着王妃的话,盘查了那几人的文牒,又引他们开口说话,果然听出了吐蕃人说汉话的口音。
“可问出他们的来历和意图了?”赵恒听完,本就严肃的面孔顿时更加沉了。
“殿下恕罪,他们口风极严,言语之间,又多有不畅,除了看出他们是吐蕃人,便再也问不出其他了。”
“人都已经要进凉州了,恐怕下一步就要打过来了,依我看,何须再问?立刻布防备战,占领先机,才是正事!”贺延讷猛地从座上站起来,脸色阴沉道,一句也未提自己先前屡次对赵恒的预判嗤之以鼻的事。
他身边好几名官员都有些愤愤,可对他方才的这几句话,有不得不感到赞同。
“贺将军说得有道理,殿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刻重新驻防,调集辎重与粮草。”
“是啊,殿下。”
……
众人的意见几乎一样。唯有赵恒,皱眉站在厅中,陷入沉思。
“殿下以为如何?”等了片刻,大家都有些疑惑,刘参将左右看看,忍不住先开口提醒。
“不对。”赵恒忽然起身,行到沙盘边,盯着凉州附近的几座城池和地形,摇头,“不该在凉州布防,应当先保鄯州、肃州两地。”
话说完,众人都十分惊讶,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参将迟疑道:“殿下何出此言?”
“吐蕃和吐谷浑虽的几位大将都不善兵法战术,但再不擅此道,也不会出这样大的疏漏。那几人的乔装,看似费了颇多心思,可内子只几眼便轻易看破。内子才来凉州不久,目下仅熟知他们衣饰、发辫的不同,不谙其余的细微差别。吐蕃并非无人蓄发,他们何必派这几个如此堂而皇之地入城?可见,分明就是要用这一招迷惑我们,让我们误以为他们即将往凉州进攻,因此调集兵马,反而让周围的城池内里空虚,让他们有机会趁虚而入。”
几句解释后,其中几人已有些被说服。
可贺延讷却一拍桌案,“哼”了一声,道:“这都是殿下的猜测罢了,以我在军中多年的经验,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吐蕃人到底有没有和吐谷浑联合还未可知,更不用说声东击西了!”
贺延讷的心思十分好猜,赵恒几乎不用思索,便已知晓。这次,他没再像先前许多次一样还留着一分情面,而是直接毫不留情地拆穿道:“贺将军,恐怕你只是害怕我的猜测有误,连累到你的官位吧。于你而言,只要守好凉州,不论吐蕃人攻打哪里,都与你无关。但我身为大魏的皇子,身为河西节度使,不能只顾自己的官位。”
说罢,立刻让杨松入内,提笔写信,要送往鄯州、肃州等地。
他是都督兼节度使,其他人即便心存疑虑,亦不敢置喙,加上本就信任,因此谁也没有提出异议。若谁在这时提出异议,便是只顾自己的前程,不顾百姓的安危。
唯有贺延讷,被当众揭穿后,恼羞成怒,拍案道:“你莫仗着自己是皇子,是亲王,便为所欲为!我是支度使,粮草辎重调集,皆要经我的手,我不点头,谁也别想动!”
一时间,厅中的气氛剑拔弩张,令所有人不知所措。
赵恒低着头,看也不看怒火中烧的贺延讷,从容地将信写好,递给杨松,随后起身,冷冷道:“那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河西支度使兼屯田使了,你的位置,由刘参军暂代。”
“什么?”贺延讷一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反应过来后,立刻暴跳如雷,“我的官衔是陛下亲封,由吏部发了文书来的,你没有资格革我的职!”
刘参军亦吓了一跳,讪笑道:“殿下,这恐怕不妥吧……”
赵恒冷笑一声,道:“贺将军,你违背律法,瞒着我和其他同僚,私下派人前往羌人部落,散布谣言。昨日的那场突袭,你是始作俑者。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你被革职。”
一语揭穿,周遭的官员们顿时向贺延讷投去鄙夷和愤怒的目光。
“原来如此,我道怎么近两年一向安分的羌人会突然来袭。”
“果然是有缘由的!”
贺延讷脸色一僵,嚷道:“你没有证据!”
“你要证据,让人查便是,今日羌人首领与少主都来了,一会儿就让他们来与你对峙。在此之前,便先将你关押起来。”赵恒不为所动,直接示意自己的五名亲卫入内,将贺延讷制服,捂住他愤怒吼叫的嘴,当着所有人的面押下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番变故震住,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外敌当前,若谁还有异心,下场便如贺延讷。”
赵恒站在正中,环视四周,冷峻的目光与面容令众人不寒而栗。
时已入夜,又将接下来两日要做的准备交代清楚后,这一次议事才算完毕。
战事要起,人人心里绷着一根弦,有家室的都快马赶回府中,向家人交代清楚。
赵恒从议事厅出来,带着在旁边的小屋中歇息的月芙一道回府。
他一句话也未说,始终抿着唇,看起来脸色沉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虽然知晓方才在厅中应当发生了争执,可月芙却觉得他在生她的气。
回去的路上,她依旧乘马车,而赵恒却未像以往一般,与她同车而归,而是一声不吭地翻身上马,行在马车的旁边。
她不敢问,只能偷偷掀开车帘,小心地观察他的侧脸。
线条紧绷,轮廓锐利,唇角更是抿成一条直线。
看来的确在生她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