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马车上,阿宁又捂着嘴干呕了起来,另一只手一直指着车帘处。
傅荀叫道, “停车。”
马车迅速停了下来。
傅荀把阿宁抱下车,又扶着阿宁走到路旁的草丛边,阿宁才放开一直捂着嘴的手,弯腰吐了起来。
马车空间狭小,阿宁除了实在忍不住了,一般都不肯吐在痰盂里,怕车里有味道,所以这两日都是有机会就让傅荀扶着她在野外吐的,偏偏这一段路荒无人烟,他们已经在马车中睡了两日了,不然傅荀也不至于就这么看着阿宁吐。
阿宁吐了半天,除了眼角被逼出了一堆泪水外,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这么吐了一番,她感觉好受一点了,便有些脱力的半靠在傅荀身上,让他扶自己回去。
傅荀心疼的替阿宁擦了眼角的泪水,也不扶着她了,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就在傅荀要将阿宁放上马车时,一阵破空声传来,傅荀霎时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一支羽箭射向他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嵌在了马车的车厢上。
一时间跟随的下人都慌乱起来,唯有随行的十几位官差把傅荀夫妻二人紧紧的包围起来。
躲在暗处的人见一击未中也没有放弃的意思,一时间又“咻咻”的射出几只箭。
傅荀此次所带下人极少,除了车夫外不过只带了如风如雨两个一等丫鬟并几个粗使的,几支羽箭射来,顿时就倒下了两个被惊的乱跑的下人。
阿宁在傅荀怀中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下人被箭射中时溅起的血花更是让她“啊啊”的大叫了起来,一时间接近崩溃。
傅荀安抚着怀中的人,对还在四处乱窜的下人沉了声道,“都到后面那辆马车待着,不要乱跑。”
他们这次出行一共有三辆马车,一辆装着行李,一辆则载着跟着他们离开的下人,这次的刺杀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因此只要他们不四处乱跑冲向前当靶子,暂时是不会有人去管他们的。
虽然是生死关头,但傅荀在这群下人中的积威甚重,他这么肃着脸一说,慌乱的人群顿时一静,而后纷纷往后跑,钻进了最后面的那辆马车里。
又要护着傅荀又怕误伤自己人的一干官差见状,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握紧手中的佩刀,绷紧了弦,注视着草丛中的动静。
其中两名下人打扮的人悄悄的借着马车的掩护从侧面潜进了草丛中,不多时草丛里便传来厮杀声,隐藏在草丛中的人也纷纷暴露了出来,那两人见目的达到,又迅速从草丛中撤出,引着一大批人纷纷暴露在了官道上。
官差看着那两人向自己这边冲来,纷纷不明所以,拿起武器就要格挡。
这两人正是傅荀自己找的保护他们此行安全的人,他们一直做下人打扮隐藏在车队中,官差中也有三人身份同他们一样,他们五人是彼此认识的,官差中的一人见状便说道,“这是我们自己人,注意后面追上来的人。”
是友非敌,十几位官兵松了口气,但看到后面随之而来的十几个蒙面人后,又纷纷心中颤颤,暗叹倒霉。
他们只是例行的朝廷派出的官员随扈的普通官差,武功低微,然而对面的人则看起来一个个训练有素,武功不弱的样子,可是若是要他们保护的官员除了差错,他们的项上人头恐怕也保不住了,因此,只能纷纷硬着头皮迎战。
傅荀虽然懂点拳脚功夫,但自知以自己的能力恐怕连里面最普通的官差也比不上,何况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既生了病,又受了惊的阿宁,刚才射箭之人已被潜进草丛的二人杀死,因此傅荀抱着阿宁迅速的上了马车,留给外面的人一个单独的打斗空间,一面己方因为要时刻关注着自己和阿宁而落了下风。
傅荀和阿宁一上马车,十几位官差就把马车围了起来,那十几位蒙面人也纷纷朝着马车攻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四溢。
傅荀能感觉到有人撞上车厢又倒了下去,只是他们坐在车厢里分不清是敌是友。
突然间有人朝马身上砍了一刀,马儿吃痛,顿时狂奔起来,而傅荀这边的人也反应极快,手起刀落,瞬间将狂奔的马毙命。
纵是如此,傅荀和阿宁还是受了马儿这一阵狂奔的影响,马车停下来时,他们两人几乎被从车厢里颠出来,傅荀把阿宁护在怀里,险险的卡在车辕附近。
此时外面的战局已经几乎明朗化了,傅荀这边的人几乎死了一大半,而对方却是只剩了几个人。
傅荀不得不庆幸自己因为提前有了预警,所以找的这五个人都是能力范围内武功最好的,因此此时才能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不落败绩。
但是傅荀这边也几乎人人都受了伤,余下的近十人,除了傅荀找来的那五人外也几乎都失去了战斗力。
对方见正主出来,想到任务失败后的惩罚又不遗余力的扑了上来。
那五人只得又迎了上去。
傅荀把阿宁从自己怀中扶起,带着她打算又往车厢内退去。
此时,傅荀身后,那几名身受重伤只能在一旁休息的官差中,却又一人悄悄的站了起来,在众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挥刀向傅荀砍去。
阿宁趴在傅荀的肩头,有些恍惚的眼睛里映出那把大刀缓缓砍下的痕迹,她想起刚才那溅了满地的血,想到刘嬷嬷慢慢在她手中变冷的尸体,突然发疯似的把傅荀从自己面前推开。
那把刀就对着阿宁当面砍来。
阿宁几乎被吓得一动不动,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刀朝着自己落下来。
傅荀在被推开的一瞬间也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去正看到那刀朝着阿宁的头顶落下,那一刻傅荀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冲过去,直接扑住了那人,那人被傅荀冲的手一歪,原本要从阿宁头顶劈下来的刀也斜斜的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那人被随之而来的人立即绞杀,阿宁也随之倒了下去。
傅荀睚眦欲裂的看着阿宁倒下的身体,一瞬间觉得仿佛世界都安静了,兵器的碰撞声,别人焦急的问询声似乎都没有了,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阿宁倒下的动作变得极为缓慢,而她身上溅出的血仿佛染红了傅荀的眼睛,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接住阿宁倒下的身体,声音有些颤抖的喊道,“阿宁,阿宁。”
阿宁听见傅荀的呼唤有些艰难的睁开眼睛,她对着傅荀笑着露出六颗牙齿道,“夫君,不怕,阿宁,夫君,一直,一起。”
“嗯。”傅荀也笑着点头。
阿宁却在此时把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安道,“夫君,不哭。”她说着,想抬起手替傅荀擦眼泪,但肩膀刚受了伤,手还没抬起来,整张小脸都因为疼痛而皱成了一团。
“没关系,夫君自己来。”傅荀笑着按住阿宁的手,自己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触到某些湿润的痕迹后才知道自己竟不知在何时落下泪来了。
他有多少年没有落泪了?这似乎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只知道看着那把刀对着阿宁砍下的时候,他心里那种骤然而起的惊慌才让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心里不知何时起竟已经完完整整的住进来另一个人,且重愈生命。
阿宁笑着说出那一句“一直在一起的时候”,他当时的念头就是若是今天阿宁因此而亡,他也愿随他而去,履行那一句誓言,竟是连他平时最不可能忽视的报仇都没有想到。
阿宁看着傅荀自己把脸上的泪擦干,然后又一动不动的抱着自己,她艰难的往傅荀怀里又靠近了些,而后睁着一双大眼睛对傅荀道,“夫君,痛。”
第56章 脱险
傅荀想把人抱紧, 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哪里痛?没关系,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
平时无论面对多少血腥场面都面不改色的傅荀却在此时乱了手脚,他一面替阿宁把肩上的衣服剪开, 一面又取了放置在马车中的小箱子, 取了伤药要替阿宁上药。
那一刀原本就使了猛劲,即使被傅荀挡了一下也深深的嵌入了阿宁的肩膀中, 傅荀狠下心来快速的替阿宁取下了那把刀, 鲜血立时涌了出来, 溅了傅荀一脸, 而阿宁抽搐了一下,也彻底昏了过去。
金创药被傅荀不要命似的倒在了阿宁伤口上, 又被流出的血冲干净, 傅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阿宁, 一边不停的倒着药, 一面嘴里不住的说着,“没事的,阿宁会没事的。”
等整整三瓶药倒下去,阿宁的血终于止了下来,而她此时的脸色也苍白的不似活人,傅荀给阿宁包扎的手都微微抖着,然而声音却还是镇定道,“快赶车上路, 今晚就算连夜进城也务必要找到大夫。”
外面的打斗不知何时早已停了下来,对方人马除了生擒两人外其余皆亡,而己方这边因为除了奸细的缘故,除傅荀寻的那五人外,其余也尽数被杀,其中一人上前禀报道,“大人,生擒两人,可要押后审问。”
傅荀的声音冷如寒冰道,“不必,一个不留。”
这十几人无论是大皇子要杀人灭口,还是刘廷辉旧部的最后反扑,傅荀都不关心了,他抱着怀中因为疼痛而一直皱着眉的阿宁,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眉,声音温柔道,“不痛了,阿宁乖,都会好的。”
阿宁似乎也听见了傅荀的话,皱着的眉缓缓的松了开来。
外面最后的活着的两人也随着傅荀的话落下没了气息,车前死去的马被换了下来,躲到后面的车夫此时又重新坐到了车前,马鞭一挥,马车就被拖着奔跑起来。
今天的这一轮刺杀,大皇子一脉的人都逃不了干系,只是傅荀没有料到他刚刚驶离京都便遭了刺杀,傅荀坐在马车中面无表情,心里却自有一番波涛。
马车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进了城。
傅荀一直将阿宁护在怀中,避免因为颠簸而让她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溢出血来,即便如此,阿宁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了。
早先已经有人先骑马入了城探听消息,因此傅荀的马车一进去便往城中最有名的的医馆驶去。
医馆的人早已得了消息,马车一停下,傅荀抱着阿宁下车,便被人引进了内堂诊治。
内堂已有一位眉目慈善的老者再等候,他见人进来,便先让傅荀把阿宁放到床上,而后就开始查看起她肩上的伤势来。
阿宁身上衣服未换,不过是在外面重新包了一件傅荀的外袍,傅荀把外袍解开,便露出阿宁肩上被纱布包裹着的伤处来。
傅荀以前虽是掌的刑讯之责,但对于如何处理伤口却也是手法娴熟,伤口被撒了大量的金创药,纱布也包扎的很好,老者检查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伤口处理的很好,否则就算这伤不致命,但一路赶来,失血过多人怕是也救不活了,如今这情况只需开几副药,若是熬过这几日没事,往后再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就不会有大碍了。”
他说着将手搭在阿宁手上细细的诊起脉来,片刻后脸上轻松的神色褪去,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把手抬起等了一会儿又重新放到阿宁手上,重新诊了一遍脉。
傅荀刚送下去的心此时又提了起来,声音近乎斥责的问,“怎么了,给我说清楚!”
大夫对于病人家属这种情急之下便无礼的行为早已习惯了,他也不觉害怕,反而是皱着眉头指责道,“尊夫人已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你知道否?”
傅荀愣住了,他和阿宁这段时间除了去看刘嬷嬷外几乎不外出,院中伺候的也不多,更遑论有产子经验的了,因此他们谁都没有察觉出阿宁已经怀孕了,何况阿宁除了嗜睡些也并无别的不同之处。
嗜睡?难道?
傅荀开口道,“可内子近期并无异常,最多不过睡觉时间长了些罢了。”
大夫点头,“那就是了,孕妇初初怀孕之时会嗜睡,饮食不振,口味多变,重则食不下咽,整日作呕。”
傅荀想起阿宁这两日突然吐起来的事,原本还以为是旅途不适,现在想来竟是因为怀孕了,可是怀孕应该是喜事,可大夫刚才的表情……
傅荀立即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大夫又搭上阿宁的脉仔细诊了一遍,说道,“怀孕前三个月原本是最应该小心的,我观夫人脉象胎儿已有些不稳,再加上怀孕之后有些药便不能用了,可夫人的伤……”
大夫的话点到即止,剩余的便交由傅荀自己抉择。
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有了孩子,他们两个原本都是父母亲缘薄弱的人,如今有了孩子便再不应该让孩子体会到自己当年的苦楚,可如今这孩子却极有可能威胁到阿宁……
傅荀想到当看见刀锋落到阿宁面前那一刻自己的心情,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绝,“请大夫尽力救内子,孩子若是保不住便不必保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整个人也像脱了力般的晃了一下,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可兴许阿宁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
大夫看他这样子也不忍心,遂安慰道,“我所说的也只是最坏的情况罢了,但凡有可能,我便不会伤任何一条性命。”
傅荀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有些恢复过来,作揖拜谢道,“有劳老先生了,刚才是在下得罪了。”
大夫摆摆手,不在意道,“情急之下,难免,难免。”
他对着傅荀说道,“令夫人的伤势这几日恐怕需日夜有人守着,以防发起烧来无人知晓,你需安排好人。”
“不必安排,这几日我就在这里守着她。”傅荀坐在阿宁床沿,握紧了她的手,目光温柔的看着沉睡的阿宁。
大夫原本是想说一个人这样守着怕他撑不住,但见他这样子便叹了口气道,“也罢,你需时时探探她有无发热,一旦发热便立即用冷水给她擦脸,并着人来寻我。”
“好,我知道了,还有何需要注意的事?”傅荀问道。
大夫摇摇头,“你只需谨记这点便可,我现在先开副药,待会让人熬了给你送过来,晚上我再过来给令夫人换药,这段时间你可多与夫人说话,让她神志能保持清醒。”
傅荀点头,“多谢大夫。”
大夫便坐在桌前写起药方来,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所以他没有伤害阿宁腹中胎儿的意思,又因为孕妇又许多药不能用,因此一副药方开的小心翼翼。
药方有两份,一份是安胎药,一份是调养身体的药,大夫把药方给傅荀过目后才交给馆中学徒,让他们去抓药熬药。
把事情吩咐下去后,他犹豫了一下才对傅荀说道,“这位公子,寒舍地小,并无多余住的地方,公子的随从……”
“不用担心,我会安排他们去别处住的。”
自从自己随行人员中有人叛变后,他便更多了几分小心,现在更是除了自己之外,不想让任何人接触到随时有危险的阿宁,即便是阿宁的那两个陪嫁丫鬟,他也让人控制了起来。
医者仁心,那大夫见状还是好心道,“离我医馆不远处便有一处客栈,公子可以让他们暂时安置在那里。”
傅荀点头,“如此甚好,只是不知可否有劳先生引人带他们过去。”
“自然。”大夫笑脸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