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兄弟
我佛有慈悲大德。
楚王城的人家但凡有人过世，都会请凉水寺的僧人诵一篇往生经，凉水寺有专门的僧众负责此事。
……
乘青遥牵着寒蝉儿出了伏龙殿，一路向外，领了马并不立即回楚王城，而是继续往南行了六七里，山脚下又一片建筑，有三五间大殿，更多是一座座草棚。
哀声阵阵，
但佛音更高，
将安宁祥和洒满人间，替逝者洗去人间苦，只留往生之解脱。
乘青遥出来前交代过焦大，
他和寒蝉儿在山下等着，将近申时果然等来焦大等人。
一辆大车，覆以丧白，焦大领着府中仆从，请了一位凉水寺僧人随车，一路诵经，经佛法洗涤后，再送往更南边的墓地安葬。
焦大等仆见了乘青遥，当即跪下称主人。
府中请去的凉水寺僧人见状，惊异说道：“居士不吝纡尊降贵，为下仆往生而奔走，可见心里有佛。”
乘青遥摇头说道：“我修的是道。”
僧人早看见他的马，含笑说道：“无妨，大道不同，但殊途同归。”
“辛苦大师。”乘青遥点了点头，吩咐焦大道，“稍后你去凉水寺，添上一万夏元的灯油钱。”
焦大连忙答应。
僧人笑容更盛几分，微微低头，口诵佛号，引着大车往里面去。
乘青遥对寒蝉儿说道：“寒蝉儿，我是要告诉你，你已不是从前那个渔家女儿，你走上了修炼之路，以后或许成就不可限量。
总有一天，你会站在云端俯视人间，这芸芸众生在你眼里，将和蝼蚁无异……
但我佛曾云，扫地尚且恐伤蝼蚁性命，何况你我？”
他抚着少女头顶，语气悠然带着追忆，
“世间最贵，无过于命。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曾经，我是个孤苦乞儿，恩师遇上我时，曾这样对我说过；
后来，我无论怎样努力，也入不了修炼之门，恩师又这样说过。他说，但有命在，便是最珍贵的事，一切皆有可能。”
寒蝉儿似懂非懂。
乘青遥将她抱上马，自己也上马，催马缓行，忽地问道：“你觉得那位红裙子姐姐如何？”
寒蝉儿眼睛亮了亮，说道：“她很厉害。”
乘青遥道：“当然，她可比我厉害得多！她……姓昭。”他不能完全确定，但隐隐猜测，基本可以确认对方的来历。
寒蝉儿道：“但我只想跟着哥哥，月宫有什么好？”
“跟着我，会死。”
“那便死。”
“不久之后，我要去办一件事，可能一去不回。”
“那我便同哥哥一起一去不回。”
乘青遥缓缓勒马，
前方官道旁，正有一场对峙。
一方是十多名高手，为首是位三十来岁模样，白裙簪花的女子，正沉声说道：“……巴州玉溪李固然是一方豪族，传世悠久，手段非凡，但杀我关山剑派弟子，必须拿命来偿。
玉溪李、义山李，天下知名，当然要给面子，你自己跪下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关山剑派接受审判……
对了，你通知族中长辈赶往宁州关山，负荆请罪。否则，从此玉溪李就是我关山剑派之敌，不共戴天，见则必杀！”
另一方却逊色得多，是个灰衫公子，领着一群仆从，都只是普通人。
“此人好像叫……李流岚？”
乘青遥想了起来。
“请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有什么罪需要请？”
李流岚从容说道。
“跪下吧！”
女子失去了耐性，伸手在发间一抹，簪在发间的一朵粉白珠花落在掌心，猛一下飞起，
这珠花有十二片花瓣，片片飞扬，变成十二口半尺来长的剑光，围绕飞旋，覆盖向李流岚头顶。
李流岚身躯微微一震，向天就是一拳。
“风烛影深……”
这一拳打出，青天白日竟起阴风呼啸，一团深沉狂风将他包裹，他的拳在乱风中如一点烛火，光影飘忽，摇荡无定，
嘣嘣嘣嘣嘣嘣………….
拳影连续，拳拳击在剑光之上。
“碧海青天拳？”
关山剑派女子眸光微凝，指尖陡压，十二口剑光聚拢，合为一朵斗团光芒，飞花旋转，凶横绞杀。
李流岚仍是平静，拳势一转，又是一拳。
“河落星沉……”
……
“碧海青天拳！”
乘青遥眼中神采连连，紧盯着李流岚连续两拳打出的强横气概，此人的拳法精妙，暗合某种韵律。
第二拳拳势奔腾，如同大河奔流到末路，终将枯竭，天上人间一片惨淡，那天上的星河都要沉坠下来……
“风烛影深……河落星沉……师父讲过玉溪李传世的种种拳法，这门《碧海青天拳》共有四招……还有‘嫦娥偷药’、‘碧海青天’……”
但李流岚修为毕竟有限，
连出两拳，似乎已到极限。
“河落星沉”这一拳将十二片剑花打得崩散，剑光如星，纷纷扬扬，摇摇欲坠，差一点就星沉剑落……
乘青遥神念略动，有一丝犹豫。
就在这时，李流岚掌心出现一颗白生生的丹丸，塞进口中。
顿时，他拳势升腾，全身气息澎湃，
“嫦娥偷药……”
他一跃而起，五指张开，这一招更像伸手去抓，体态舒展，仿佛一个人，只手上高天，抓到皎皎月宫中，偷取仙人之灵药……
他服食丹药，借用外力，强行催动《碧海青天拳》第三招。
一把抓进十二片剑花中，
然后，五指猛然缩聚成拳，雷霆震爆，打出震撼方圆百丈的强猛一拳，威力波荡，震得人气血翻腾。
“碧海青天！”
最后一拳！
十二片剑光纷纷坠落，法器级飞剑落在地上竟成了片片凡铁！
关山剑派女子脸色惨变，苍白如纸，眼中是滔天怒火：“你够狠！竟然用这种损伤本元的丹药……这一颗丹药，起码烧掉你三年寿元吧？三年，还不够！我要你立刻就死！
人间失路，关山难度……”
她张口吐出一条气流，染着精血的光泽，化成一口鲜红的气剑，
突然一剑斩杀！
关山难度！
前朝以前，中原大乱，列国纷纷，北荒出了一位盖世人杰，一统百部，挥师南侵，意欲马踏江河，问鼎中原。
日月天堂扼守北荒，诏令天下应敌，中路、东路尽皆被破，北荒百部大军南下，几乎饮马大江，唯有西北宁州一线，关山剑派镇守十年，牢不可破。
一剑镇宁州，关山难飞度！
从此名震天下，威慑四荒八极！
乘青遥也没想到，
这女子修为比李流岚顶多略强一线，竟能在她手中见识到名震天下的关山难度剑的不世风采。
但今日的关山剑派，并不是曾经镇守西北，抵御北荒，有滔天功勋于天下的关山剑派，
眼前这些关山剑派弟子，也不是那一代血染关山，镇守十年的前辈英豪。
乘青遥虽然惊叹，却并不会手软。
剑光从马上飞起，
“瞬杀！”
虽然没修成元神，更没炼就神通，但乘青遥将瞬杀剑术融入飞剑击杀中，无尘剑穿杀快到极点，猛烈撞击鲜红气剑。
剑气爆溅，流光崩飞。
“什么人？敢管关山剑派的事……”关山剑派众人大惊，那女子脸色又惨淡一分，猛转头看向乘青遥，寒声喝道。
乘青遥人在马上，虚手一抓，神念催动无尘剑，击破气剑后微微一颤，再度发动一招雷霆刺杀。
“应龙之刺！”
女子面露骇色，翻手祭出一块黑玉令牌，令牌中放射千百道黑色光剑，铺天盖地，将乘青遥的飞剑淹没。
“大梦天宫的人！”
女子这才注意到乘青遥骑的鹿尾环纹大马，更加吃惊，连忙后退，“道友且慢，我是关山剑派王镜，我们是应邀前来参加贵宗夏无忌师兄大婚典礼的……”
“哦？”
乘青遥也不否认，淡淡说道，“大梦天宫邀请你们参加大婚典礼，难道也邀请你们来楚王城杀人么？”
“这……”
对方面露难色，深深呼息，咬牙道，“好！这件事看在大梦天宫的面子上，可以既往不咎！不知道道友是大梦天宫三宫八堂哪一支的弟子，还请不吝赐名……”
“怎么，不死心？还想告我一状？”
乘青遥冷冷一笑，
“你大概忘记了，这里是楚王城，是楚州，是……大梦天宫的地盘。关山剑派有点名望，但到这里也要学着乖乖做人！否则……下场难料！”
“你——”
一干关山剑派弟子气得脸色涨红，却说不出话来。女子深深看一眼乘青遥，猛地转身，往官道旁拴着的马匹走去。
“好！大梦天宫……我们认栽！走！”
烟尘滚滚，他们往楚王城而去。
乘青遥这才收了飞剑。
李流岚松弛下来，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被仆从扶住，向乘青遥道：“大梦天宫不愧是天下大宗，主持公义……巴州玉溪李流岚谢过道友，还请赐告姓名！”
“名号就不必了，还有，我不是大梦天宫门下……”
乘青遥笑了笑，催马而去。
“不是大梦天宫的人？怎么可能？大梦天宫以外的人，谁敢擅骑鹿尾环纹宝马？”
李流岚一脸古怪，忽然摇了摇头，面露苦笑，
“父亲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外面的世界太危险，道理不见得管用。关山剑派那个关云儿来信约我相见，亏我还信了，她没来，却来了关山剑派的高手取我性命……”
……
乘青遥二人很快回到楚王城。
他目光定住，惊奇看向隔壁李流岚居住的府邸门口。
门前立着个俏生生的少女，似在等人，已等得不耐烦，忽然一跺脚，抽出腰间一口华丽长剑，劈向李流岚府门前的石狮子。
李府守门的仆从吓得慌忙叫道：“我家公子应约出城去了，真不在府中……”
俏美少女恼火道：“他应的什么约？我不是叫人给他送了信函，让他在府中等我么？呸！这样无信无义的男子，爹爹的眼光真是差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