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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嫁咸鱼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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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想嘲讽他,又想到这人已经死了,他们是在梦里,又把话咽了回去,捡紧要的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给你供奉牌位?”

少年把他放回床上,单膝跪在床前,就像那日他单膝跪在轮椅前一样。“我要是能回来,我再告诉你。如果我没回来,你就当我从来没出现过。”

“不,我要你现在就告诉我。”

少年不理他,转身朝夜色中走去,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林清羽想追上去,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怎么都动不了。

“江……”

江什么?

林清羽从梦中惊醒,只见天光大亮,满室都是朦胧的清光。

第40章

林清羽在床上静坐许久,一时竟分不清梦境与现世。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回忆起少年小腹的触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梦中人的容貌。

他只记得那个人比他熟悉的陆晚丞要高,要“帅”,声音要更好听,能轻轻松松地抱起他。还有……还有什么呢。

他对少年的记忆像是被蒙上一层纱幔,再怎么努力看,也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花露打来热水伺候他洗漱。他问:“你昨夜梦见他了么。”

花露眼圈又是一红,摇了摇头。

林清羽缓缓收拢掌心:“他回来了。”

“少爷可有对少君说什么?”

林清羽莞尔:“他和以前一样,正事不提,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太畜生了,应该被吊起来痛打一顿才是。

可即便是废话,梦境的气氛依旧温暖得让人留恋。只可惜,梦一醒,便什么都没了。

林清羽开始陆续收拾陆晚丞的遗物,挑选一些作为陪葬品,

东西太多,他先让花露筛选了一遍,挑出近一年里陆晚丞用过的东西,其他太过久远的可随意处置。

穿过的衣裳,戴过的玉冠,用过的碗筷,玩过的投壶,看过的书,玩过的……鸟。

前半年,陆晚丞身体不算太差,收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养过画眉和八哥。后来,他的身体逐渐变差,画眉八哥也跟着病死了。陆晚丞亲自给两只鸟办了后事,哼着一首欢快的曲子送它们上路,说那曲子叫什么黑人抬棺,还问他想不想学,他可以教他,等他死了就让凶肆的人用唢呐吹这首曲子,抬着棺送他走。

那时的自己根本懒得理陆晚丞,任由他在耳边说些离谱之事,一个正眼都不想给。还好,他记忆过人,即便当时没有在意,如今也能回想起不少细节。

陆晚丞喜欢不用怎么动弹就能寻到乐子的事情。一日,他心血来潮,说想知道大瑜百姓是怎么给羊脱毛的,便让管事从庄子上牵了一头羊来,当着他的面把人家羊的毛全剪了。

“我要是那只羊,肯定害羞死了。”陆晚丞躺在这把躺椅,如是说。

这把躺椅也是陆晚丞的心头好。他喜欢躺在上面晒太阳,摇摇晃晃,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林清羽学着陆晚丞那样,在躺椅上躺下,拿起手旁的话本翻阅。

这本话本他印象很深,一本民间探案集。陆晚丞在第三页圈出了凶手的名字,导致无法看下去。他写了一个“滚”字送给陆晚丞,之后便再没翻阅过这本书。他没想到,陆晚丞竟在书中回复了他。

“此人是凶手。”

“滚。”

“最后居然是林大夫中招!对不住了,给您磕个头。”

林清羽看着某人潦草的字迹,嘴角浅浅弯起。

陆晚丞总是这样,先把人惹得无语,然后又迅速诚恳道歉,让人气都生不起来。

那时的陆晚丞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成日吃吃喝喝,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城府深沉,殚精竭虑?

胸口传来轻微的钝痛,林清羽合上话本,依旧流不出泪来。

也许他失去的,本就是他不该拥有的。

在书房里,林清羽找到了陆晚丞一个月前的绝笔。他在信中言,生母温氏留下的嫁妆悉数留给遗孀林氏。其次,希望外祖向皇后进言,他既已身死,男妻冲喜一事理应到此为止,可放林氏归林府,从此嫁娶婚丧,各不相干。

温氏出嫁时,温国公为其备下了十里红妆,二十年过去了,几乎没怎么动过,堪比整个林府的家产。

除此之外,陆晚丞去后,张世全也和林清羽算了一笔账。自从接手侯府庶务,张世全悄无声息地将侯府一大半田地,别庄,铺子的地契转到了林清羽名下。

陆晚丞在两人新婚之夜时说过,等他死了,就让他带着他的遗产回林府逍遥快活。

陆晚丞没有骗他。

只剩下一件事,是陆晚丞在死前没拿定主意的。“少君,徐州私盐一事,小侯爷并不知情。依您看,现在该当如何?”

林清羽本想用这件事让梁氏就范,顺便在利用完陆念桃之后将其拉下马——陆念桃来日若真的当上贵妃诞下皇子,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惜,还没等到他动手,这对母女自己就先不行了。

不过一年的光景,南安侯府死的死,疯的疯,病的病,已是危如累卵。现在只等南安侯撑不下去,轻则告老还乡,重则一病不起,哪还需要他动手。

没劲透了。

“先将自己摘干净,任他们继续闹,”林清羽道,“日后说不定用得着。”

张世全恭敬道:“是。”

“少爷,”欢瞳急匆匆地跑进屋里,“太子来了,侯爷让您赶紧准备接驾。”

皇上皇后均对陆晚丞之死有所表示,萧琤身为储君自然不能怠慢此事。他能亲自到府上慰问,也算是给南安侯面子了。

林清羽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知道了,我换身衣服便去。”

南安侯由潘氏搀扶着在侯府大门相迎,林清羽和其他宗族子弟站在后头。南安侯本以为此次太子来府上吊唁会带着侧妃一起来,不料来的只有太子一人。

萧琤和南安侯稍作寒暄,说的无非是节哀顺变之类的客套官话:“孤一早便想来府上送表弟一程,怎想朝政繁忙,到今日才得以脱身。”

圣上年纪渐长,秋狝那场风寒过后龙体大不如前,为了朝纲稳定,不得不让太子辅国。萧琤又从南安侯手中接手了户部,可谓是如日中天,风头正劲。

南安侯如今只剩下一个女儿,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侧妃娘娘近况。萧琤只轻描淡写道:“陆氏身体抱恙,不便离宫。孤会代她替表弟上三炷香。”

林清羽朝萧琤身后看去。储君离宫在外,除了车夫随从,竟只带了两个侍卫。以萧琤的多疑,断然不会对自己的安危如此疏忽,想必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藏了不少他的影卫。

南安侯请萧琤入府。萧琤从林清羽面前路过时,嘴角挑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清羽率先移开了目光。他倒不怕和萧琤对视,只是他现在若被萧琤油到,没有人能拯救他的眼睛。

一行人到了灵堂。林清羽身为陆晚丞的遗孀,由他点燃六柱香,交予萧琤。

萧琤接过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小清羽,你瘦了。”

林清羽神色木然,好似没有听见。

萧琤看着陆晚丞的灵位,慢条斯理地扯出笑:“孤还记得表弟曾言,只要他没说结束,什么都不会结束。可如今呢?他躺在棺中,魂归西天。站在小清羽面前的人,是孤——这难得还不算结束?”

林清羽心中一动。

是的,只要那个人没说结束,什么都不会结束。

他强打起精神,道:“殿下可听闻过关于我的流言。”

“流言?”

“自我嫁与陆晚丞,南安侯府祸事连连,可见男妻一事,天理不容。”

“小清羽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萧琤邪气一笑,“孤怎么可能会娶一个男妻。孤要的,不过是你这张脸罢了。”

林清羽眼睫一抬:“殿下……想怎么要?”

“不急。”萧琤对着陆晚丞的灵位微微鞠了三躬。看似在虔诚上香,嘴上却说着侮辱死者遗孀的话语,“耐心狩猎,才能吃到最美味的猎物。”

林清羽眼睫又垂了回去,手伸进衣袖中,像是要抽出什么东西。萧琤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一个身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挡在了他跟前。

林清羽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被击退数步,堪堪稳住身体。接着,一把长剑架在了他颈间。

一个守灵的侍女尖叫了起来,很快被捂住了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之人怔忪不已,只见灵堂之中多了一个黑衣的劲装青年,手执一把长剑,一身凛然的杀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清羽。

和林清羽相比,青年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段都极为普通,放入人群便会淹没。但此刻,只要他轻一挥手,就能让林清羽血溅当场。

林清羽低声道:“沈淮识?”

青年眼中闪过惊讶。

“怎么了。”萧琤不悦道,“你突然跑出来做什么。”

青年言简意赅:“林少君的衣袖中藏有一锐利之物。”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行刺储君,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哦?”萧琤危险地眯起眼睛,“林少君想在你夫君灵前,做什么傻事?”

林清羽平静道:“暗卫大人误会了。”他拿出藏在衣袖里的东西,竟只是一支女子用的步摇。“这是小侯爷的遗物。小侯爷走后,我一直将其随身携带,养成了时不时放在手里把玩的习惯,不料会发生这等误会,望殿下恕罪。”

萧琤审视着林清羽,其余人等均是大气不敢出,直到他说:“滚回来。”

青年立刻收起剑,垂眸道:“属下该死。”

这场小风波过后,萧琤果然未再久留。林清羽将步摇放入陪葬品中,让它陪着陆晚丞长眠,免得陆晚丞在另一个世界无物可转。

停灵过后,便是下葬。陆家的祖坟在临安,陆白朔特意从老家赶往京城,为的就是送陆晚丞落叶归根。林清羽作为未亡人,理应和陆白朔同行,送陆晚丞最后一程。

年关将至,林清羽打算过完年再动身南下。除夕那日,南安侯府不贴春联,不放鞭炮,不得走亲访友。林清羽虽然惦记着父母幼弟,但为了不让他们遭受过多非议,还是留在了侯府过年。

他给蓝风阁的下人放了假,和欢瞳二人简简单单地过了个年。欢瞳煮了一锅饺子,主仆二人正吃着,迎来了一位客人。

胡吉只身一人在京城,阖家团圆之际难免倍感寂寥。他先是去了林府,林母留他吃了顿饭,说他若无事,可以去南安侯府看看。于是胡吉便来了,还带了几样林母亲手做的糕点。

林清羽向他道了谢,问:“母亲可还好?”

胡吉道:“师娘一切都好,就是比较担心少君,也担心远在雍凉的院判大人。”

林清羽眉间蹙起。距上次雍凉的消息传回京中已经过去了许久,迟迟未有新的消息传来。西北战事不断,顾大将军生死未卜,他父亲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胡吉听说林清羽要南下,担忧道:“南方时疫正盛,少君千万小心。”

林清羽颔首道:“会的。”

胡吉稍稍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林清羽送他出府,抬头看见万家灯火,星河一道。

故岁今宵尽,新年明日来。

那夜过后,江姓少年的魂魄再未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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