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小可怜（20）
苏青青死了。
死于2014年六月的盛夏。
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十六岁的那天，如风干的鲜花，永远鲜活在人们的记忆里。
程厉并不清楚当时天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声响后，教学楼的空地前便被鲜血染红。
警铃大作，警察拉起警戒线疏散人群。
程厉隔着人群，看见了一角熟悉的蓝色裙裾，鲜血在地上蜿蜒，像盛开的花。
那一瞬，程厉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听不清。
周围的人在说话，脸上表情或惊讶或兴奋，嘴皮上下张合……他们在说什么
警官推着他，想让他离开，他被推得一倒，狠狠摔在地上，却没有知觉。
他看着盖了白布的担架从他身旁走过，地上鲜红的血渐渐变得暗红，绘在空地上像古怪的图腾。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猛地回神，转身冲着那些人跑去，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会是她！
冲到学校门口，警察正带着三个学生走过，程厉猛地冲过去抓住其中一人的衣服：“沈南风沈南风……不是她对不对，那不是她，她半个小时前才和我说了话……不是她对不对！”
沈南风没有开口，不知为何，他望着他的眼神十分悲悯，像是在同情……同情谁呢
“就是她，就是她！啊哈哈……”姚金玲突然疯了似的笑起来，她凑到程厉面前一字一句道：“她死了，她死了！程厉，你知道嘛，她从六楼摔下去，摔得四分五裂！啊哈哈……”
“不可能……不可能！”程厉猛地掐住她的肩膀，眼里都浮现了血丝，“你说谎！她没事，你在骗我……”
警察将他拉开，他又再次扑了上去，一次又一次……耳边是姚金玲疯狂的笑声，他则被狠狠摁在了地上，像被制服的困兽，仍旧挣扎着想上前……
后面他就昏死过去。
之后，根据警方的调查才知道，苏青青那日因为得知赌约的事情心中郁闷，去了天台吹风放松心情。
姚金玲偷偷跟了上去，两人发生了口角，在天台上争吵。
等碰巧路过的沈南风和陈婉听到动静赶到时，就看到苏青青被姚金玲狠狠一推。
因为巨大的惯性，苏青青掉下了天台，好在沈南风拼命地拽住了她。
但他一个人的力量如何能将她拉上来？
苏青青最终还是掉了下去。
姚金玲不肯承认是她推了苏青青，但没想到之前学校在她们第一次闹事后装了监控，证据摆在面前，她还是歇斯底里地否认。
两个证人也证词不一，沈南风明确说看到了姚金铃推了人下去，另一个证人陈婉却说没看见。
但后来也不知是何缘故，陈婉也改了她的证词，作证说是看到姚金玲推了苏青青下楼。
姚金玲被定为过失致人死亡，但念在她是未成年人，精神状况也有问题，只判关了少管所两年。
学校对此次事故冷处理，没几天学生便忘了这件事，纷纷讨论其他新的话题去了，偶尔记起来也只会叹一句红颜薄命。
苏青青是孤儿，她死后只有她舅舅一家人过来办理后事，假惺惺的掉了几滴眼泪后，便抓着学校追讨赔偿金。
追悼会那天，一班的同学都去了，除了陈婉，白菊铺满了灵堂，好在大家都不会忘记，有一个叫苏青青的女孩，曾经路过他们的青春。
程厉发了场高烧，再醒来时，便只看到冰冷的墓碑，墓碑上的照片，女孩子笑得眉眼弯弯，两个小梨涡蜜似的甜。
他咳嗽着，放下手里的白玫瑰，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庞，“青青，月考成绩出来了，你是年级第一呢，真的很棒。班主任提起说，你之前参加的五千米长跑比赛奖状发下来了，可惜……”
我这次考试成绩是年级248名呢，我们定下的约定，我做到了，可是你人呢
他坐在苏青青的墓碑旁，絮絮叨叨了很久，直到耳边脚步声响起，他抬头，却是沈南风。
沈南风穿着一袭黑色风衣，好像比以前更加瘦削了不少，嘴唇下冒出了密密的青色胡茬，看起来更加冷漠。
两人没什么好说的，彼此点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程厉识趣地起身离开。
等人离开之后，沈南风的视线落到墓碑前那一束白玫瑰上，玫瑰上还带着露珠，含苞欲放，配合着女孩笑得妖艳的容颜，一切好像没那么冰冷了。
他盯了墓碑上的照片半晌，低头轻笑嘲讽：“小妖怪，你的目的达到了吧。”
那天他本来是想上天台透气，却看见陈婉在墙壁后面探头探脑，他预感不好，径直冲上去。
那时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姚金玲像个疯子似的推搡着她，下一刻，她像是被姚金玲推得狠了，身子失去平衡开始摇晃。
她的背后只有不到腰身高的墙体，那下面便是十几米的高空……
沈南风来不及多想，一把冲上去想要抓住她的人，却晚了一步，她整个人已经掉出了墙外，他只够到了她的手臂。
一个人的重量加上重力，让他两只手都像是脱臼一般的疼痛，他大声喊着让旁边两人来救人，但快半分钟过去，无人上前……
风将她娇小的身子吹得直晃荡，他一点点感觉到她手臂的下滑，心慌得如海啸袭来，吞噬他的理智，他使劲拽着她的手，哪怕重量已经将他的半个身子都拖出了天台。
“苏青青……你快抓着我往上爬！你快啊！”少年的眼里布满血丝，慢慢沁出了泪水，滴落在她那白生生的脸蛋上，热的。
她伸出手擦掉自己脸上掉落的眼泪，似有点疑惑，有点不解，然后她抬起头，一点点勾起嘴角，笑得很娇媚，发丝在风中飞舞。
“沈南风，你才是丑八怪。”她还在对那天的事耿耿于怀。
说完这句话，手中的她猝然滑落，她像一只挣开牢笼的鸟儿，展开双翅，彻底地……自由了。
他整个人在一刹那，想和她一样飞跃，却被扑上来的陈婉抱住了。
姚金玲那个疯女人在旁边大笑，笑她的痴情、笑他的凉薄、笑自己的可悲。
他突然便懂了她来这里的目的。
她自始自终都不是为了勾引程厉，而是为了报复姚金玲！报复曾经对苏青青犯下罪行的所有人！
而现在，她的死就是彻底将这个女人钉进耻辱柱的时候。
姚金玲真的推了她吗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南风在去警局的路上遇见失魂落魄的程厉，看见他那可怜的模样，他就像看到了自己。
被她毫不犹豫抛弃的自己。
是呀，他早就知道她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小妖怪，不是吗？是他心甘情愿的带上枷锁，任她驱使。
这结局也怪不得她。
只是余生漫长，没了她在的日子里，都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