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等人全部退下,钟太夫人敛起怒意,望着堂下恭谨站着的大儿媳妇,目光微动。
两人就这么一个微垂头,看似服软,实质上却无言表明事情大抵定了,继续原定方案可以,但想通过她的手达成,不光没窗,连门都没有,另一个坐在榻上,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两人谁也没说话,好似比谁更耐得住性子。
最终还是钟太夫人败下阵来,无他,她到底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精力跟儿媳妇较劲,作为侯府辈分最高之人,她也没必要如此,除了正面交锋之外,她有的是办法达成目的。
“说吧,是说了遭到反对,还是你压根连说都没说?”
听了这话,一直泰然自若的承恩侯夫人心中一凛。婆媳俩斗了一辈子,她最清楚堂上这位有多难缠,只是没想到她都年过花甲,放权也有些年头,碰上事,依然还这么精明。
“是媳妇不愿,宫中是个吃人的地方,玥儿已经陷进去,万没有再赔上瑶儿的道理。”
“哦,是吗?”钟太夫人收回视线,漫不经心拨着手上檀木珠,一下一下,气定神闲,“你确定时瑶那丫头真高兴你这么为她打算?”
大夫人心跟着一起一落,异常难受,被问及小女儿意愿,心里的笃定便消去几分。她会答应进宫劝皇后娘娘,其中有小半便是基于此,只是看到大女儿眼瞅着大限在即,她这个当母亲的不说替她分担,还火上浇油,在宫外时还不觉得,见到大女儿后,其他一切都被母女情分压断。
小女儿承欢膝下,得承恩侯夫人疼惜不假,但也不能踏着大女儿青云直上。时瑶还年轻,出路不止一条,不进宫,也有的是好归宿。
淮阳侯府出了一位皇后,已经足够煊赫,侯爷集两个侯爵于一身,天元王朝有几人能得此殊荣?好像还真没有,除了开国皇后身份不显外,其余历任皇后都出自大臣之家,却没有实权勋贵,尤其是掌兵权武将勋贵的份。
淮阳侯府也是因缘际会,建元帝年幼登基,皇权旁落,好不容易到了亲政年龄,自然要拉拢臣子,淮阳侯府当时虽然不显,军中根基却在,更妙的是,淮阳侯那会正年轻,官位不高不低,在几方为立谁为皇后争得不可开交之时,脱颖而出,算是捡了个漏,往后再想有这么好的机会,很难。
这种情况下,再多添一个宫妃,并不能捞到多少好处。照顾三皇子?呵呵,女人最了解女人,承恩侯夫人这个当娘的就更清楚小女儿性子,那是一颗芳心起码有一半寄在建元帝身上。
别看当今比时瑶大了一轮还多,却正是最年富力盛之时,再加上皇家天威,对豆蔻少女吸引力是致命的。
这也就罢了,寻常姑娘养在深闺中,想要见到当今哪有那么容易,即便建元帝再魅力四射,波及到的人也有限,时瑶却不在其内。
想起事情前因后果,承恩侯夫人不由心生悔意,早知道就该防着点,不该在小女儿央求下,时不时带她进宫,只是现在为时已晚,她需要做的是善后,让小女儿歇了这份心思。
“瑶儿还小,耗得起,再怎么也得等皇后娘娘大行之后,这么急巴巴上赶着将人送进宫,淮阳侯府面子也不好看。”斟酌再三,承恩侯夫人如此道。
“你这个母亲当得不错!”钟太夫人撂下这么一句,便挥手赶人,也不知道她这话是褒扬还是讽刺。
不知为何,承恩侯夫人心中升起不好预感,只是一时也想不出疏漏,便压下,自去处理府务。
这边皇后还不知道承恩侯夫人为她挡去一桩麻烦事,那头玄真准备齐全离开太玄宗,不出一日便抵达北漠逍王府。
玄真的到来无一人发现,即便纪世烨也没有察觉,直到玄真探出神识,笼罩逍王府正殿,纪世烨这才似有所感,立刻停下手中动作,四下张望,结果自是无果。
这一切全被玄真看在眼里,见纪世烨对神识探查有反应,撇开师傅那莫名其妙缘分一说,玄真还真有些欣赏之意。
纪小道友灵觉够敏锐,不错!只是光将灵力封锁在体内,不是办法,迟早有灵力散尽那一天。
既然看纪小道友顺眼,玄真决定不妨就帮他一把,等办完此事,留一些下品灵石给他,就纪小道友这点修为,省着点用,足以撑到迎来新纪元,到时候能走多远,就各凭本事。
见纪世烨眼中戒备之色越来越盛,玄真起了坏心思,愣是逗弄半天,才收回神识,浑没察觉他这行为有多反常。
玄真折腾纪世烨半天,自然不全是捉弄,多少有所得。
从纪小道友身上气机来看,气运不错,想必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次更是遇上绝大多数修士都难以碰到的纪元交替,只要熬过中间这段灵气寂灭期,可谓是前程似锦,端看小家伙怎么选择。
从那天起,纪世烨便老感觉有人窥视,却又找不到源头,如此几次三番下来,连玩闹心思都没了,完成浅显松散的课业后,便拿着画笔随心而为,用以发泄难解的烦闷。
要是还能动用灵力就好了,每当这个时候,纪世烨都如此感叹。
除了头一天外,其他时候还真不是玄真故意为之,他不将神识锁定纪世烨,怎么随时出手?师尊虽偶尔不靠谱,却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既然师傅说纪小道友有麻烦,那肯定就有,只是时机还未到罢了,他耐心等待便是。
不过总这样也不成,纪世烨灵觉太过敏锐,这会妨碍他正常生活。
玄真略作思考,决定撤回神识,留了一缕元神在纪世烨身上,一旦小家伙遇险,他就会心生感应,反正他人就在纪世烨附近不远处,救人不过一瞬间之事,这样的防护措施想来应该够了,他可没有偷窥癖,这样对双方都好。
殊不知玄真这做法又欠妥,元神是修士特有之物,元神消散,便意味着魂飞魄散,天地间将再无此人,什么夺舍、兵解、转世重修,都将成为一场空谈。
玄真却把一缕元神寄在还是陌生人的纪世烨身上,不可谓不冒险。
被窥视的感觉来得突然,去得亦了无痕迹,除却提心吊胆一阵,纪世烨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伤害。对此他倒也不是一头雾水,左不过就是有人通过他尚且不了解的手段在暗中窥探他,很大可能便是修为比他更高的修士所为。
无论因何被盯上,都代表着麻烦,更不是什么痛快经历,好在纪世烨没感觉到丝毫恶意,否则他就不是心神不定,而是直接召集逍王府护卫严防死守,纵使实力再不济,拼个鱼死网破的勇气他还有。
纪世烨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感觉一阵别扭,好像身上多了什么东西,并不让他讨厌,甚至还给他舒服的感觉,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况实在太过被动,这次或许没事,那换个对他恶意满满之辈,他岂不成了待宰羔羊?
纪世烨有点抓狂,灵气都没了,怎么还有人盯上他一个小修士?
光警惕什么用都没有,纪世烨不打算坐困愁城,准备自救。
此时收拢王府权力已经来不及,纪世烨直接唤来王从,他要见逍王府护卫统领韩倾竹。
王从心中有太多疑惑,却不好问逍王,只得按捺心绪照办。此前他便有让小王爷习武打算,也跟韩统领提过一嘴,这次正好让韩统领借机看下小王爷资质,合适的话,现在就可以开始给小王爷初步打熬筋骨。
听闻逍王指名道姓要见他,说实话有些出乎韩倾竹意料。他跟着还在襁褓中的逍王来到北漠已经四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被召见,着实稀奇,就是不知道逍王找他何事。
“王爷,韩统领到。”
“领他进来。”
“属下拜见王爷。”
纪世烨闻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开外典型武将龙行虎步而来,人未到声先闻,还边走,边照规矩向他行武官之礼,跟他接触最多的文官脾性大相径庭。
纪世烨却一点都不敢小看他,文官弯弯绕绕多,武官能跟文官唱对台戏,又能简单到哪?
“免礼。”仗着年纪小,纪世烨仰着小脑袋一眨不眨盯着韩统领瞧稀奇。
此人精光内敛,身形魁梧却不显笨重,肌肉结实微微隆起但并不虬结,爆发力十足,看着就给人不好惹的感觉。
韩倾竹可没有干杵着被人当猴戏看的意愿,见纪世烨半晌没发话,便主动询问:“不知王爷叫属下过来何事?”
纪世烨收回明晃晃打量目光,笑得一脸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让人无语:“韩统领,本王最近感觉有人在窥视王府。”
“王爷此话当真?”韩统领很有立即甩手走人的冲动,该有的程序却要走一遍。
“当真。”
“王爷凭何作此推断?”
“本王收在内书房的画作被人动过。”
“可能是哪个打扫的下人不小心碰到。”
“韩统领的意思是府中有人公然违反本王定下的规矩?”
“……”韩倾竹有种入套的感觉,他微眯眼,目光下垂,扫过坐在高椅上,脚悬空,无法着地,却悠然自在,一脸稚嫩的逍王,诸多念头纷至沓来。
第12章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皇家子弟亦不遑多让,甚至更加早熟,更不好对付。瞅瞅,四年没动静,任由属官把持王府,一动便直指要害,逍王谁也不找,偏偏找上他。
韩倾竹身为护卫统领,统管逍王府所有武力,文官的事他不插手,不代表他一无所知,同样,他虽然没有同流合污,但该得的好处一样没少得,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至今没越线,他还记得他的职责,只要逍王提出的正常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韩倾竹有一瞬间恍惚,不知道该说是逍王眼光好,慧眼如炬,还是说他运气逆天,瞎蒙都能蒙中。
“属下这就去查。”韩倾竹并没有听信纪世烨一人之词,却相当重视,立即开始着手查办此事。
逍王府平静在这一刻被打破,涉事之人纷纷被带走调查。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隐在逍王府一角的玄真,他避开纪世烨,神识扫过逍王府各处,很快便得知事情始末。
玄真嘴里溢出一声轻笑,纪小道友还真有意思!不过这样也好,王府守卫越严密,小家伙便多一分保障,他可是清楚,凡俗界杀人于无形的手法不比修行界少,顶多就是绝大多数手段对修士无效罢了,显然,修为低微的纪世烨,还没到完全豁免凡俗手段影响的境界。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皇宫内院那样规矩严苛的地方,都免不了藏污纳垢,逍王府就更别提,不查还好,一查,总能查出不少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克扣份例之类都不算什么,私通有之、背主有之,利用逍王府权力谋私的更是一划拉一大堆。
纪世烨算是大开眼界,他知道逍王府不干净,但没想到程度已经这么深,难怪历史中总有些明明身份尊贵,却愣是活得还没有底下人舒坦的皇亲宗室,若非他来自异世,带着上辈子记忆,他恐怕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纪世烨年纪小,书房伺候的下人除了小圆子等贴身侍从外,其余地位都不高,没几个有胆量胆敢监守自盗,损失不大,反而是因此牵扯出来的其他下人,受波及更为严重。
不过几天工夫,逍王府下人便少了一成还多,这些都是内务府所拨,纪世烨倒也不是没有权力处置,只是他看了看自己那五短身材,最终决定将这些人发回内务府,顺带送上一份罪状,怎么处理他就不管了。
事情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就结束,牵出萝卜带出泥,下人只是引子,真正的源头在逍王府一众官员身上。
由于事发突然,韩统领又雷厉风行,使得逍王府官员未能扫干净尾巴,继下人之后,又有一些低级官员被拉出来担责顶罪,就连护卫也不能幸免。
纪世烨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且不说韩统领如此秉公办事出乎他预料,只相关官员断尾求生这么果决,便让他大长见识。
果然,能多年混迹官场的,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也难怪人人都想往上爬,只因地位越高,越不容易被舍弃,甚至还能威逼利诱让下属官员顶缸。
纪世烨翻着新一版逍王府花名册,面色微沉。
宁嬷嬷不是什么大人物,韩统领没道理包庇她,还为她堵上缺口,那么宁嬷嬷应该就是把所有窟窿都补上。
只是,这又是为何?
纪世烨活动范围不大,很多地方都顾及不到,但日常起居的正殿,却没能逃开他的感知。
宁嬷嬷此人在几个月前就被嫉恨遮蔽双目,手脚也不干净,有些他不常用的小玩意,过一段时间,就会报损,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损坏东西实在太过正常,周嬷嬷再精明,也不可能随便怀疑人,况且也不是只宁嬷嬷一人如此,这事便成了常例。
那时纪世烨没有半点倚仗,这种小事也就无心管,反正他也没亏,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拿他点东西他不在乎,但心生恶念,可就超出他睁一眼闭一眼范围。纪世烨一直盯着,无奈宁嬷嬷突然就沉寂下来,起先他还以为她想通了,既然没有付诸行动,那等到合适时机,找个恰当的借口将人打发走便是,没想到这次清查,她竟这般干净,这就不同寻常。
纪世烨再次怀念起以往能修炼的日子,前阵子他刚学会绘制符箓,尽管只是区区一张祛病消灾符,却代表他已踏入制符门槛,相信假以时日,第二种、第三种,甚至更多符箓都能在他手下成形,到时候他有的是办法探听虚实。
可眼下,不提也罢,纪世烨只能对着花名册和一干护卫报上来的消息干瞪眼,再想深入却是不能。
果然应了一句话,由奢入俭难,修炼一途也是同理。尝过超越大众能力的滋味,突然变成跟普通人没两样,一开始总是很难适应,即便纪世烨经历了两辈子,也逃不过此理。
因纪世烨一句话,整个逍王府便被闹得天翻地覆,逍王府上下一众不由人人自危,同时也对尚处于稚龄的逍王多了几分忌惮。就算此事与逍王无干,只是韩统领借题发挥,借机打压异己,那也足够让人警惕,若逍王以后再这么无心几回,大家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虽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但逍王让办的事情却没有解决,任凭韩统领用尽手段,也没能查出动了王爷内书房画作的到底是谁。
若说韩统领就此相信有外人闯进府,那不可能,他对自己和手底下护卫身手很是自信,除非有什么绝世高手之类夜闯王府,否则想不惊动任何护卫,进王府如入无人之境,这世上恐怕统共也找不出几个。
难道是里应外合?还是说王爷说的事压根就不存在?
韩统领一时也无法下定论,这两点不光哪条,都令人不可思议。若是前者,那就说明护卫调查能力不足,若是后者,这就更加难以置信,王爷再早熟,也不至于妖孽成这样……
韩统领斟酌再三,还是当确有外人闯入,王府不够安全来处理此事。
自那之后,逍王府护卫巡逻更严密,尤其是纪世烨所在正殿周围,不说里三层外三层,也不差多少。
这次突击,纪世烨不但得偿所愿,再一次试探成功,还得了意外之喜,心情着实不错,以至于对身上无法言说那点异样,也可以无视。
纪世烨很想趁着韩统领目前秉公办事这个契机,将王府权力攥在手中,最终还是放弃这个诱惑,转而把目光放在下人甄选上。
“王爷要亲自挑下人?”听着韩统领让王从捎的话,傅大管事有些反应不能。
小王爷任性也就罢了,韩统领怎么也跟着胡闹?王府门第高,就算只是粗使下人,也不能随便进,要知道这里可是华阳城,临近边关,逍王府何等重要之地,从京城带来的人手尚且不能全信,在当地招人,就更得慎重,这到底是逍王的意思,还是韩统领借机行事?
“若没理解错,王爷就是这个意思。”
“所有人都由王爷亲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