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番外四6
卫襄的表情与握住匕首的动作都凝滞了一下。就在这来不及反应的一瞬,一簇飞快的金色流光已穿透了匕刃,金属的刺耳相击声划破了黑夜的宁静,将凶器狠狠地钉了地上!
过强的冲击力将卫襄整个人也带倒了。吃到了一嘴的泥的她难以置信地侧目一看,那斜插在地的箭杆黑影犹在嗡嗡颤动。
这一箭,不仅打飞了匕首,还将她的袖子也钉在了地上,让她压根儿没法在一时半刻间爬起来。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是,箭杆与她的手腕只隔了一个指节的距离,几乎是贴着过的。
可以说射箭者对箭法极为自信,也可以说,为了打掉她的武器,他一点都不在意这个动作是否会卸掉她的一只手。
局势扭转,方才还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状态的乔迩这才松了口气,抬起亮晶晶的双眼,冲树后的人喊道:“姬钺白,快来!”
卫襄把她绑得不是一般的紧,药效已经散了大半,可她扭了几下手腕,还是没能把手弄出来。
落叶沙沙作响,一袭夜行衣的姬钺白反手持弓,快而轻地走到了乔迩身边,蹙着眉,将她的手松开了,一眼都没有分给地上的人。
卫襄虽然养着血蛊,但并非魍魉之物,直到现在都还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未免气息被察觉,只有姬钺白一人近距离跟踪,并且藏身在了树上。
姬家的四个仙功较为出色的少年埋伏在远处,听见金戈鸣响的信号,才冲上前来。
这样的安排,正好避免了让卫襄口述的那一段畸恋落入这些小朋友耳中,影响他们纯洁的心灵。不过,在来之前,他们已经了解到了,这两年来闹得姬家鸡犬不宁、连害无数人的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卫襄,一个个都义愤填膺的,也不讲究什么怜香惜玉了,将卫襄绑住后压在了地上。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襄被按着肩膀,不甘心地说:“我只有一个地方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快就会怀疑到我的身上来?”
“是你自己告诉我们的。”乔迩微一叹气,道:“我和你被一起抓到了扬善堂下面的刑室里的时候,我的侍女小莹在走廊里被人打晕了,没有打出血,可她摔在地上的时候,间接把颧骨撞肿了,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最明显的伤痕。醒来后,她第一时间找了姬钺白报信,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小莹的后脑勺被打过。而你,在探病的时候,却忽略了正常人会一眼看到的颧骨,问她被头发遮住、根本看不出问题的后脑勺疼不疼。这就说明了你是知情人。”
聂夫人把卫襄也绑走,不知道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结果,卫襄没死,聂夫人的秘密也暴露了。为了不牵连到自己,从密室出来后,卫襄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去毁尸灭迹,也就间接地从那个打晕了小莹的聂夫人侍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
谁曾想到,一句关心的话语,就露出了破绽,同时被乔迩与姬钺白抓住了这个漏洞。才会有今天的这一出引蛇出洞的戏,不然,谁会傻到在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大半夜提议去山里散步啊。
“居然是因为这句话……”卫襄肩膀耸动了几下,凝视着姬钺白,眼中既有不舍,也有恨意:“不过,你们也别以为我会这样束手就擒,任你们处置了。”
乔迩一怔,望见她舌头在动,大惊道:“她要自尽!快阻——”
万一宿主死了,那么血蛊的蛊虫也会跟着凋亡,她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功亏一篑!
好在,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一直没有说话的姬钺白忽然掠向前去,卫襄还来不及咬破舌下含着的东西,空气里就传来了“咔”一声脆响,卫襄的下颌已经被技巧地卸了下来。
这一幕围观的人都看得胆战心惊,觉得自己的腮帮子也酸了起来。始作俑者却连眉头也没动一下,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做写字看书之类最寻常不过的事。
下颌没了力气,卫襄的嘴巴无力地耷拉下来,任舌下的药囊顺着唾沫落在地上。姬砚奚心有余悸地将这东西踢远了。
卫襄目眦欲裂,“啊啊”了两声,后颈忽然一痛,被姬钺白扎入了一根银针,整个人都软倒了。
“少主,怎么处理?”
后方,乔迩也扶着石头,两脚打颤地站起身来,膝盖冷不丁地发软了一下,差点又跪下去。这时,她的视线倒了个转,膝弯一暖,姬钺白将她抱了起来,冷静地道:“她会晕三四天。百家春狩,不能在这里处理家事。你们四人把她绑起来,送回岁邪台。”
姬砚奚小心翼翼道:“那她的下巴……”这关节脱出后,总感觉上下两半的脸只剩下一层肌肉挂着了。
“在路上不要接回去。”姬钺白瞥了他一眼,吩咐道:“砚奚,你负责带着其他人,好吗?”
姬砚奚点头,认真道:“是。”
少年们领命,将卫襄带走了。
乔迩扭头,眼睁睁地看着她远去。她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卫襄身体里的血蛊,好在,姬钺白的意思,应该是等他也回到岁邪台再处理这事,在那之前,他不会让卫襄死的。
这和乔迩的意思不谋而合,看来,在春狩结束之后,她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以回外疆了。
乔迩垂着头,那一刻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
她要用什么办法脱身?等她走了以后,姬钺白会如何呢?会另娶一个妻子吗?
……算了,这关她什么事,总不能鸠占鹊巢了几个月,就真把自己这株杂草当成真正的金枝玉叶乔小姐了。
姬钺白目送着他们远去,这才温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哦,好。”由于刚刚出现的“姬钺白很快会另娶一个妻子”的想象,乔迩莫名有些烦躁,别扭地道:“哎,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姬钺白手没动,继续走,嘴角扬了扬:“没关系,我不嫌重。”
乔迩额头上的青筋不爽地跳动了一下:“喂……”
为什么又是这个“我不嫌弃你”的高高在上的句式啊!
深更半夜,找遍仙门百家,也找不出第三个像他们一样在林中散步的奇葩。林野穿风,万籁俱寂,前后无光,这条路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乔迩歪头道:“姬钺白,你对今晚的这件事,没什么想说吗?”
姬钺白惊讶道:“夫人指什么?”
“就是卫襄呀。”乔迩努了努嘴。
姬钺白淡淡道:“对我来说,她只是我兄长的妻子,仅此而已。除了必要的交际以外,我和她并没有私下接触过。”
婴孩时就被抱回了姬家的他,在童年时期,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外人的血。钟氏对待他的兄长关怀备至,对他则冷漠得很。童年时的他,曾经为了“母亲”的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而感到伤心困惑。
不过,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位姬大公子,却一直都对他很好,就像是他真正的哥哥。在他那段灰暗的生活中,这是一份闪闪发亮、弥足珍贵的亲情。
他这个人,表面看不出来,实际上,感情比较淡薄,在某些方面,还存在着一丝兽性。
此“兽性”不是指他“野蛮、不通人性”,而是指他的心里有一杆尺,会将世上的人分成两类——与己无关、可随意利用丢弃的垃圾,以及值得他珍惜的人,就与护短的兽类划地盘差不多。
在姬钺白的小半辈子里,能归到后者那类的人,实在不多,半只手就能数完。他那位兄长,就占据了一个席位。
说回卫襄。喜欢是比伤心更难隐藏的东西,就算闭紧了嘴巴,情愫也会从眼睛里漏出来。姬钺白又不是迟钝的人,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感觉不到卫襄的异样?
只可惜,他的兄长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到蒙了心迷了眼。
为了这份手足之情,就算敏锐地察觉出了卫襄心思的游移不定,姬钺白想,只要她别踩到自己的底线,他就会一直将她当成“嫂子”来尊重。
但是,现在已经行不通了。
说得难听点,公狗撒过尿的地方都觉得是自己的地盘,遑论现在被牵扯到的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不错,最开始时,他是怀着不可告人的卑劣目的,以轻慢的态度去迎娶她的。在刚成婚的那段时间,他都只在考虑如何榨取她身上的价值,随后将人丢弃。
可在目的达成后,他却反悔了,预想中的任意一种冷酷态度,都无法施展在她身上。不光如此,他还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辈子”的念头——他向来都不喜欢一眼看到底的未来,因为那会失去许多乐趣。可是,如果未来就是她在他身边笑着闹着,大概今后的数十年,他都不会感到厌倦。
能让他产生这种意识,也就从侧面说明了,在不知不觉中,乔迩已经触及了他划定的界限。即使感情还没有明朗化,在他心里,她也已经被打上了“属于他”的烙印了。
在得知卫襄杀了那么多人,还想打她的主意时,他会觉得自己也被冒犯了,并因此而感到愠怒,试问又怎么可能继续冷处理这件事?
短暂的几息之间,姬钺白的心绪已经转过了几次。乔迩被他盯得有点发毛,转了转眼珠,继续刨根问底:“那么,如果卫襄不是你兄长的妻子,就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呢?”
姬钺白深吸口气,失笑:“你哪来的这么多假设。”
乔迩拽住他的衣领,那模样活脱脱就是撒泼的女恶霸,龇牙道:“不管,我说有就有,快回答问题!”
“那样也不会改变结局。”姬钺白想了想,不以为意道:“如果每一个喜欢我的人,我都必须给予回应,那样也太累了。”
真是很有姬钺白风格的回答……乔迩斜睨他:“我能说一句话吗?”
“什么?”
“蓝颜祸水。”
姬钺白:“……”
“我的假设可不是天马行空的。”乔迩掰着手指:“你看,我原本要嫁的是你的哥哥,只不过因为他娶了卫襄,这桩婚契才会落到你身上。如果我嫁的人没变,就是你哥哥,那么他就不会娶卫襄。卫襄也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妻子,那么现在你抱着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越说,她越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却不受控制地动着嘴唇,说出一句句歪理。
“不会的。”姬钺白渐渐地敛起了笑容,语气中带着一丝认真:“我不会什么人都这样对她。”
乔迩的心脏漏了半拍,对视间,气氛似乎有些暧昧。
她都快要走了,这时候产生更多的纠葛,似乎不是好事……
在姬钺白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前,乔迩先转开了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啊,如果拜堂的时你发现我是个丑八怪,之后肯定一眼都不会看我了。”
“那夫人就猜错了。”姬钺白一本正经道:“丑也有丑的好。”
预感到接下来不会听到什么好听的话,乔迩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多嘴了一句:“有什么好?”
“可以镇宅。”
乔迩:“……”
啊啊啊可恶啊!
翌日清晨,初升的旭日融化了叶上的霜露,昨夜有过的纷争,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掩埋了,仙门筹备已久的春狩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场赛事,不单纯以猎物数量来决胜,更看重的是猎物的稀有度。镇守于珢山的家族是在两年前才迁到这里的。两年过去了,依靠修府开路、收复魍魉,他们开辟了一片广阔的安全区域。不过,这块地与绵延不绝的珢山相比,就好比是池塘遇上了湖泊,渺小得很。还有更多的山地亟待探索。
这样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地图,无疑大大地增添了狩猎的乐趣。众多世家子弟都跃跃欲试,对这一次能找到怎样的魍魉或珍稀的魔兽而感到万分期待。大清早,出发列队的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人。
乔迩穿了一袭偏深的绯色衣裳,趴在了马背上。
马匹的味道,吵闹的环境,让这些平日自诩优雅的小公子,就算面对面,也只能扯着嗓子说话,这画面与赶集拉货的大爷大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更好玩的是,有些家族的少年在衣领上别了色彩艳丽的羽毛装饰,一个两个还好,一群人都这么做,在走动起来时,就像是一只只掉毛的火鸡……
队伍中也不乏女修的存在。历年春狩都只有一个硬性规则,那就是按照家族三天以内的猎物总和来排序,对于参赛者的年龄性别都不作要求,厉害的人就可以上。为了胜算与安全,很多人都会与同伴组成两到三人的小队,协作狩猎。
据闻上次夺得了彩头的人,正是箭法了得的姬二公子,到了今年,被抢走风头的世家子弟都卯足了劲儿想超过他。
随着钟声敲响,多列队伍如离弦之箭,朝着林野中飞驰而去。姬钺白与乔迩也不落后,策马入林,直到看不见其他人的身影了,乔迩才拉紧了缰绳,让马匹速度放慢:“我还以为你会让那几个小朋友跟着你呢。”
“我上一次来,只有我一个人。”姬钺白伸出修长的手指,眯眼遮挡了一下过于刺眼的日光:“一味靠长辈引着,哪会有进步,就让他们学学自己解决问题,也是好事。”
“那么说,你之前一直是自己行动的了?”
姬钺白“嗯”了一声。
“好!”乔迩坐直了身子,斗志昂扬道:“我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不给你拖后腿的,万一两个人还比不上你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那就太丢脸了。”
姬钺白忍俊不禁:“好,我拭目以待。”
追索猎物不是简单的事,需要足够的耐性与体力,有时候,布好陷阱或是追上大半天,都未必能看见预想中的东西。
大半天过去了,大多数人猎到的,都只是普通的猎物。有些人甚至颗粒无收。
太阳慢慢地偏转向西方,二人深入密林,忽然听见前方的枝丛掩盖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拖曳声,连忙警惕又快速地上前去。只见林间空地上,出现了很多凌乱的足迹和马蹄印,树干上有打斗过的刀剑划痕,还落下了两把长短不一的仙剑——连武器都扔下了,绝无可能是追猎物去了,反倒像是剑的主人被某种东西给拖走了。
这事儿可非同小可。二人循着痕迹追上去,直出了数百米,地上的痕迹越来越不明显。树干上甚至有几匹被拴起来的马,应该是有人也发现了异常,追到这里来了,其中的两匹马上的家徽,更是眼熟得很——姬家的少年也来凑热闹了。
虽说已经没多少痕迹了,但是往前走个十多米,拨开枝叶,一个宽阔而平坦的湖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湖边飘着个晃晃荡荡的人,乔迩正欲向前,却被姬钺白拉住了手。
用树枝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乔迩傻眼了。
毫无疑问,这是个死人,面孔很陌生。可他并不是被水淹死的。其眼耳口鼻,各种出口,都堵满了白花花的蜘蛛丝,竟是这样被堵住了所有气口,活生生地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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