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神令斗法
那恶鬼像头戴法王冠,面有八目,眉心长出两尺长独角,双唇之间犬牙差互,涎水不断滴下。它上身,生有四臂,两手胸前合十,另外两手各擎一柄错金银八角铜锤,其上鬼面隐现,尖利的嚎叫声不绝于耳。
这一尊猛鬼像,腰部以上凝实得好似铜浇铁铸,在月影下还微微泛光,自腰以下,却变成了一缕缕森森鬼气,纠缠在虎子的身上。
虎子高举起手中那一把鬼火化形而成的苗刀,其上火焰缓缓绽放开来,浸染到了恶鬼像上,一丝一缕的火苗在那恶鬼像上燃成了熊熊大火。待虎子手中阴气凝结的苗刀彻底消散,恶鬼像也披上了一层阴火打造的法衣。这法衣是一件花衣道袍的样式,其上有北斗星辰,下绘“百鬼夜行卷”,无常、敖桂英、鳖幽灵各个分明。
虎子现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彻底的人形了。他辫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脑后的头发都翻飞了起来。脸上、手臂上,一条条紫黑色的青筋隆起来,眼睛红得发光,这一回竟然是连眼白都看不清了。口中牙齿变得尖利,微微向外翻,额上眉心像是凸起了一个肿块。感觉这相貌向着那恶鬼像一般了。
“驭煞术!”付道人眯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三个字,“他姓彭……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个小崽子是那个老鬼的儿子?”
说完话他拿眼睛余光一扫李林塘:“你要张真人去请的什么‘彭先生’该不会是彭秀篆吧?”
李林塘向着他微微一笑:“看来道长真是贵人多忘事,贫僧俗家名字唤作李林塘。牛鼻子,你该不是也忘了吧?”
听李林塘这话,付道士前胸猛烈起伏了几下,又咳了几声:“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换做了僧人的打扮,我竟然便识不得了……过了今天这道坎儿,我再和你们这些余孽细细理论。”
“也好,”李林塘向着虎子端直了棍子,“我们都躲到关东了,还是被你们追来了,这事情确实是应该了结一下。不过……不是在今天。”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彭虎子已经是带着那恶鬼像冲了过来!
李林塘先动。他长棍一挑,硬生生接下了那恶鬼抡下来的大锤,连着双脚都向地里下陷了半寸。这一锤自下而上,本就是占了便宜,李林塘被这一招压住,自然是不能移动,哪料得另一把八角锤,贴着地向着李林塘就扫了过来!
这一锤扫出,带出的风声都刺耳,卷起的烟尘有半人多高!正当李林塘命悬一线之时,一道雷光闪过,正劈在那恶鬼像上,打得彭虎子退后了两步,李林塘趁着那恶鬼像松了劲儿,赶紧撤身而出。
原来是那付道人借着九天玄女像的神威作法。那玄女像举起了桃木枝,其上雷光不绝,一道又一道,劈在了恶鬼像上,一时间压得恶鬼像抬不起头来!
桃木避邪的说法由来已久,起源种种已不可考。有人说是两位门神,神荼、郁垒庭前植种了一棵桃树,覆三千里,恶鬼恐惧。还有说夸父逐日力竭而死之时,将手杖丢下,化成了一片桃林,众鬼恐惧夸父神威,故而畏惧桃木。还有一说死后被封为宗布神的后羿死于桃木,《淮南子·诠言》言“羿死于桃口”,故而群鬼避讳桃木。
然而无论出处如何,桃木能驱邪镇鬼是不争之实。而今这九天玄女像凭借桃木催动雷法,自然是克制这驭煞术的。
眼见彭虎子连连倒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借着付道人掐诀持咒压制恶鬼的机会,李林塘一个箭步窜上前,抡起铁棍照着彭虎子胸前打去。这一棍威力不小!其上隐隐有虎啸之声传出,想必不单单是外家功夫,更有道家法门在其中。
恶鬼像法天象地声势巨大,可是虎子是其根源,若是彭虎子受了重创,驭煞术自然就会消散。李林堂这里打得好算盘,未曾想这十拿九稳的一招竟然是被虎子抓在了两手之间!虽然是被这力道带得后退了数步,可是虎子真真就是凭借着一双肉掌抓握住了李林塘的长棍!
再看虎子握棍的手,现在已完全没了人样——两手虎口开裂,黑红的血水稠得滴不下来,关节突出,指尖的指甲生了老长,一双手整个儿紫黑色了,一条条血脉隆起,细密的铺在手上,让李林塘一时想起了太阳寺里爬满爬山虎的墙壁!
两人各握着长棍的一端,虎子这边微微仰起头盯着李林塘,开口一声吼竟然是发出了禽兽嘶鸣吼叫的动静。李林塘意图从虎子手中夺回长棍,却发现这铁棍就像是嵌在了虎子的掌心里,那一头还拼力得与其抢夺。
一不做二不休,李林塘见虎子不曾松手,直接撅起了长棍,把虎子挑在了半空中。
虎子现在这般样子,气力大涨是实,可是究其根本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后生。他再怎么长得比同龄人高大,也还是少年的身子骨,李林塘一身腱子肉也不白长,自然是能把他整个挑起来。
脚离了地,那就像是树没了根。虎子此时失了神智,依然是死死抓握着铁棍,连连嘶吼,李林塘抡圆了身子,把握着铁棍原地转上了数圈,随意向着一个方向把虎子连带这铁棍,像是流星锤一样的甩了出去。
李林塘这一甩可不打紧,付道人暗暗叫苦。那虎子连带着纠缠在身上的恶鬼像,竟然是奔着付道士飞了过去!
来不及躲避,付道士眼见李林塘将铁棍脱了手,收了雷法摆了另一个架势:“祸开离火,神威南明,借火德星君愿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离火诀!”
得此法咒,付道士身前半虚半实的九天玄女像一举手中的凤凰翎,一条火柱自半空落下,结结实实砸在了飞在半空的虎子身上,硬生生扭转了方向,把他砸进了地里!
这还不算完!砸落虎子以后,付道人并没有收了法术,而是继续持咒,那一道火柱在原地缓缓旋转,一时间将四下里照得通亮!李林塘离得也不算近了,仍感觉滚滚热浪扑鼻。眼见得那火柱边缘的泥土竟然都是烧得通红,向外翻卷了。
可是李林塘却不担心虎子会不会就这么被烧死,而是担心这火柱威力还不够大。因为那恶鬼像依然悬在虎子头顶,就沐浴在那烈火之中!
恶鬼像原本合十在胸前的那双手像上托举,身上的法衣猎猎作响,一声怒吼,竟然是硬生生吹散了那离火诀!付道人法术被硬生生破解,其人像是被谁当胸擂了一拳,翻倒在地,又是大口的淤血吐了出来。
那恶鬼像虽是从火中脱身,却也不是完好无损。恶鬼像向上托举的双手,连带着手臂,已经寸寸开裂,在还未消散的热风里化成了烟尘消散了。那身上的法衣也黯淡了下来,不似先前那么凝实,透过法衣,能看到内中恶鬼像的本来面貌了。
虎子自烈火之中脱身而出,踏着已经烧化了的泥土一步步走出来,脚下的布鞋已经烧得干净了,看得见脚掌也变得和手掌一般模样。
虎子手里还提着李林塘那一条长棍——它也是被烧得通红。虎子一声大吼,把那长棍当做了暗器使,投掷向李林塘!李林塘哪里还敢硬接?纵身横跳,那铁棍擦着他的脖颈飞了过去,没入地下三尺有余!
抬头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李林塘长长吁出一口气,握紧双拳,嘴里微微泛苦。他料到了虎子会很难对付,未曾想过会棘手到这般程度。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付道人强撑着站起来,一双眼盯在虎子身上,问李林塘,“你们鬼家门又做了什么孽,养育出了这么个邪物?”
“放你娘的屁!我们鬼家门几时做过孽?还不是叫你们这帮正道给逼的?”李林塘骂了回去,“是个人,就是个人!”
“贫道行走江湖数十载,未曾见过这样的人。”付道人把目光移到李林塘身上,“你不讲实话,贫道怎么拿出法子来对付他?”
李林塘咬了咬牙:“他娘的!你挺着,挺到你那老冤家来了就好办了。这小崽子他就是个人,没什么别的说法!”
“嗷!”又是一声长鸣,恶鬼像举着巨锤向着两人袭了过来!
付道人和李林塘只能是抽身躲避。这一退之间,付道人身前那一尊九天玄女像化作了荧光点点消散了。
“我干!你这老东西本事不是挺高的么?怎么法术不灵了?”李林塘骂了一句。
付道士这边提着剑左突右支,回话道:“我那法术也不是凭空来的,自然是有消散的时候,若是能长久随身,贫道就到了白日飞升的境界了!”
李林塘扭过头去,看那付道人眉心那本发着盈盈光华的珠子已经是没了色彩,被流出的血一染,就像是额上开了个洞似的。
虎子此时像是完全失了神智,什么法术也不会用了,只是指挥着仅剩两只手臂的恶鬼像抡着巨锤向着两人频频砸下,两人一时间又不敢与其硬碰硬,只能是左突右闪、保全性命。
就这么过了半刻钟,两人都是累得气喘吁吁,这周遭原本还是有些破房烂墙的,如今也是被擂成了平地。
彭虎子也可能是累了,那恶鬼像动作慢了下来。付道人终于得空,从地上抓起了两粒石子,运足了气力,喷了一口冒着白烟的血在石子上:“疾风破咒,借斗宿飞廉之神威,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那几枚石子一时间得了风助,像是自火枪里射出来的子弹一样,奔着彭虎子飞了过去。
可是眼看着那石子就要打到虎子身上,竟是被一条漆黑如墨、自地下钻出的怪蟒全数挡了下来,在那怪蟒身上打了几个洞,却是见浓重到肉眼可见的阴气从那伤口中流了出来!
那怪蟒体型不小,却灵活异常,刚从地下钻出,便是迅速攀在了恶鬼像上,紧紧虬住恶鬼的双手,尾尖一甩,又把彭虎子裹了个严实。
那怪蟒面对着恶鬼像的鬼面,两边对着嘶吼,那声音混杂在一起,听得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恶鬼像竭力挣扎,却都是甩不脱这缠身的怪蟒。一怒之下,竟是猛然用头上的独角顶进了那怪蟒的口中,法王冠上一道鬼火闪过,竟是把那怪蟒的上颚豁了个口子,贯通开来!
怪蟒遭这一击,将头微扬,向着月亮从口中吐出了另一个头来!这个头长有一目,口中衔着一枚燃烧着赤红色火焰的石头,先前被豁开的头,幻化成了长角,安在了这一个新的头上。
“伪烛龙……”付道人长吸了一口气,“彭秀篆,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