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三百两银
“彭先生,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纳兰博维合上扇子放在桌上,“家父喜欢收集些奇珍异玩,听闻彭先生昨日里在这羔羊湖中擒获了一头化形鳖精,很是稀奇,所以差我前来讨要。”
“哦……是这样,”彭先生扫了一眼老神在在的付道士,“都司大人有所不知,这妖物虽是死了,可使其生前暴戾,死后也是煞气深重,我们本是打算过两日寻一个阳气盛的日子焚化了,以免再生事端。这妖物的原型,怕是不交给大人您了。”
“此言差矣!”付道人瞪着他那双四白眼扫视了虎子一下,又转回到彭先生这边,“前日我与老国公相谈甚欢,已经许下了为国公家中做一场法会,你我本是老相识了,还是信不过我的手段吗?”
虎子在一边直嘬牙花子,心道:这老帮菜倒是好手段,尽是和一些达官显贵来往得紧密,这也算是一门本事了。
听到付道士的话,纳兰博维很是惊异:“付真人和彭先生原本是故交吗?为何没听您提起过呢?也罢,这是件好事,如此一来,彭先生将这老鳖交给我们,也是可以安心了吧。”
纳兰博维这后半句话是对着彭先生说的,虽然是一局询问的话,却是听不得半点商量的语气在里面。这是很多身居高位的人的毛病,家教功课做得很足,与任何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都是和善地笑,彬彬有礼。可是有多多少少拒人于千里之外,有什么事情,你拒绝不得。世家子弟,不外如是。
彭先生却还是不大愿意:“大人,您听草民细说。这老鳖精……”
“哎!我懂!”纳兰博维笑着拦下了彭先生的话头,“彭先生不是出家的道士,挣得是给人消灾驱祸的银子,既然是你拿下的这妖物,自然是不能凭白无故送了人的。家父也与我嘱咐过,并没有巧取豪夺的意思。不若您先带着本官去见识见识,先开开眼界,后面的话再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想给是不想给,也不能不让别人看不是?于是乎,虎子在前领路,一行人又是拐进了后院。那老王八精个头不小,往屋里搬太费劲,这几日天日干燥,干脆就晾在了院子里。
一行人进了后院,打眼就瞧见这东西。地上用墨斗绷了四条线,框了个四方形。四方形的四角各钉了一枚钉子,钉子头出地半寸高,两条穿了纸符铜钱儿的红线在那钉子上绕了几圈,交叉了一个十字,把这大王八捆得很是结实。
彭先生把这东西带回来也是心下不安。想一想那八面城海家屯里的僵尸都是那么反常,这老王八精也被人下了咒,要是备不住,再活泛起来在自己住的地方也是不好治理。所以彭先生跟虎子忙忙活活做了这么一套,镇压住这鳖精的邪气,就是以防万一。
这鳖精是被虎子的离火诀烧死的,散去了神通现了原形,也是露了个焦糊破烂的脑袋在外边,倒是背甲光洁,看着很是完整。
“好东西!”纳兰博维先是赞叹了一声,“本官从军打仗也曾到过很多地方,稀奇的东西见过不少,也确实是没遇见过这么大的鳖。真是罕有!拿来煮汤可好?来日我成亲的时候,这背甲正好给我家的娃娃打一张小床呢。”
“总教头大人说笑了,”付道人在一旁说,“听闻越是生得庞大的东西,血肉越是酸涩坚硬,这老鳖也是生得不小,想必肉应该是酸涩坚硬,难以下咽的。”
付道人说罢,两人皆是哈哈大笑。
笑得够了,纳兰博维伸出一根手指:“彭先生,我许你一百两白银,这老鳖归了我如何?”
自打洋人进了大清国里,银子越来越毛,是不如以前值钱了。但是在昌图府,五两银子那就能买一头牛!一百两银子,也不算是个小数目了,好多穷苦的人家一辈子也见不着这么多钱。
可是偏偏鬼家门还不是什么缺钱的门户,这老鳖精身上的变化彭先生还没研究清楚呢。那石符于彭先生来说是如鲠在喉,让他坐立难安不得甘贻。上一个本可以拿来研究的,却是个僵尸,为了以防万一一把火烧了。这一个好不容易斩杀了拉回自己家来随便就买了?多可惜!
所以彭先生还是认死了:“大人您原宥,这真不是银子的事儿。这鳖精化形乃是一个鳖幽灵,吞食生人魂魄的。死了以后他身上煞气浓重,是要滋生出恶鬼来的,还是交由草民处理为好。”
“彭先生是还嫌弃本官给的少啊……”纳兰博维的语调,听来似乎已经是有些不悦,“付道人在昌图府做客,随时可以去我府里,若是真的生出什么事情,与你们无关。三百两。为人不可太贪!”
这是旗人,在关东哪有敢不对旗人低头的呢。更何况这还是个手握兵权的官,还是未来的奉恩辅国公!再况且,财帛动人心。这摆在面前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若说是不想要,那是骗人的。
这一回接话的是李林塘:“大人,这老王八精虽然稀罕,但是不值得您花这么的价钱。这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要不然我这边能像捆猪似的把它尸身都绑了吗?您也就是这时候看着个新鲜,要不了几天就厌了。”
“我什么时候厌了,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听李林塘这么说话,纳兰博维也想明白了鬼家门这边不是要抬价,而是当真不想把这老鳖交出来,于是就换了说法,“你们要这老鳖,我决计是不相信要焚烧了事的,你们差在什么地方,本官补给你们,咱们交个朋友,也是一桩乐事。”
“他们指不定又是要用这老鳖精的尸身施展什么邪术呢?”付道人阴仄仄一笑,“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鬼家门在关外声名狼藉,是为了躲避天下名门正道的追杀逃到了关外,安生了几年,这是要死灰复燃,再起事端呢。”
“你个老帮菜放屁!”李林塘一句话骂了回去,“我们鬼家门行得端做得正,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何以落到今天的田地?我告诉你,是我们心慈手软才没要你的性命,要不然你师父的血债算在你的脑袋上,咱们也能好好的打一场!”
眼看着这付道人一句话,便是引得两边剑拔弩张,纳兰博维愣在了当场。刚才在大殿偏屋,是见不着一点儿的烟火气,怎么两句话下来牵引出了一双仇人来?但是他到底也是在官场打过滚的,自然知道怎么说话:“付真人、这位大师傅,都请消消气,今日是我来做客,付真人你是陪客,两边动了火气,我的脸上不好看。不若给我个面子,有什么话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说。而且彭先生的名号我也是听闻过的,也没见有人说过什么不是,想来是个正人君子。倒是听说彭先生常去听京戏,本官也好这一口,不如改日相邀同行?”
人家当官的都给了人台阶,再不踩着下了,那就是真的说不过去了。彭先生也是打了个哈哈:“总教头大人抬举,草民自当从命。”
“这是你说的,”纳兰博维又是一笑,“那这老鳖,我可就吩咐人抬走了。”
彭先生被纳兰博维的话噎了一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是见纳兰博维冲着还在跟李林塘大眼瞪小眼的付道人一招呼:“付真人,彭先生已经许了这老鳖给我了,劳烦您叫我从役来,把这老鳖与我抬回府里可好。”
付道人出去不多时,领回来四个兵丁,皆是身强体壮的模样。纳兰博维没动口,只是伸手一指,那四个兵丁便是手脚麻利上前要拆开彭先生布置的法阵。彭先生伸手刚要拦下,却是被纳兰博维伸手攥住了手腕,拍了三张银票在他手里。
纳兰博维说:“这三百两银票,全国通兑,您收好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今钱货两清,你我二人交个朋友。”
“教头,不对劲。”一个兵丁走过来跟纳兰博维交代。见纳兰博维凑过了脑袋,那兵丁便说:“这老鳖腹甲上有口个窟窿,不小。”
纳兰博维甚是有兴趣:“有这等事?翻过来我瞧瞧。”
这几个当兵的也是有一膀子力气,三两下便是把这老鳖掀了个底朝天。说是个窟窿,其实是腹甲上一个深深凹陷,就是原本嵌着石符的地方。
本来说出石符的事情没什么不妥,可是这付道士还在这边上看着呢。若是让这付道人瞧见了,莫不是成了鬼家门戕害人命的证据。那可就真是黄泥甩到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于是彭先生就胡天海地的忽悠:“这是这老鳖的命门所在!就是因为寻到了这一出命门,才得以轻易擒下此獠。这地方本就是长成这么个形状,被我师弟一棍敲下,整块入了腹,这才一命呜呼。”
彭先生说的,付道人是一百个不相信,但是有没有什么证据反驳人家,只得是不言语。倒是那纳兰博维很是不解:“这老鳖伏在地上,是怎么打到它下腹的呢?”
彭先生又作解释:“那鳖幽灵的化身法天象地,肩宽如梁,是故能钻到它腹下。”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纳兰博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进村的时候见了湖边那好些个深坑,人说是脚印,我本来还是不相信的,未曾想当真如此!付道人,真有这样的妖物吗?”
“有。”付道人点点头。
纳兰博维又是问彭先生:“哪个是你师弟,可否一见?”
彭先生未曾回答,李林塘便是说话:“我便是彭先生的师弟。”
纳兰博维哪见过一个学道的师弟是个和尚的?也是很惊奇。他上下打量了李林塘一番,笑道:“有趣,有趣!有没有兴致,和本官比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