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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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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颜一倾身乱动,那缕长发便从苻离掌心逃离。苻离只好重新抓了一束发丝,指腹摩挲了一会儿,方问:“为何?”

“因为清高守礼的苻离竟然和我夜不归宿,可不是我将司业的得意门生带坏了么?”她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又含了一口馨香的浓花茶咕噜咕噜仰首,再俯身吐至小盅中。

一仰一俯间,苻离便不能好好给她梳头了,不由抬手去按她的脑门,试图稳住她乱动的身子,谁知这一按竟连她的眉眼也遮住了。掌心的眼睫微微抖动,苻离垂眼,从铜镜中看到姜颜精致的鼻尖和微微张开的红唇,昏黄模糊而又充斥着莫名的诱惑。

视线猝不及防变成一片黑暗,姜颜执着铜镜,无措地眨眨眼,又眨眨眼,摇晃脑袋试图挣开他的束缚,笑着说:“你挡住我的眼睛作甚?”

话刚落音,忽觉耳侧有湿润的气息拂过,接着唇上一软,苻离俯身吻住了她微微张开的唇瓣。

因被蒙住了眼睛,姜颜看不见苻离是何神情,所有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唇上,每一次舔舐和轻咬都比以往更能撩动心神。唇齿间残留着花茶的清香,所有要说的话语全变成了湿润的‘唔唔’声,连姜颜这种厚脸皮惯了的人听着,都觉得莫名羞耻。

但很快的,这股羞耻的感觉被抛诸脑后,余下的只有动情后的心慌意乱。

一吻绵长,苻离除了气息微乱,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可眼中的执念偏生又是那般深沉且疯狂。唇分后,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依旧覆在姜颜眼上,直到深吸一口气整理好神色,才缓缓将手拿开,露出姜颜水光盈盈的眉眼。

金色的阳光重新映入眼帘,姜颜被晃到。她本能地眯了眯眼,从铜镜中看到苻离抬起手背抵在唇上,似乎是为自己的情难自禁而懊恼,又似乎是在回味方才那个悠长的深吻。

姜颜嘴唇湿润发麻,心脏突突乱了节拍,憋笑憋了好一会儿才问:“突然亲我作甚?”

苻离回神,清了清嗓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她的头发,淡淡道:“是你引-诱的。”

空气中的旖旎并未散去,姜颜噗嗤一声道:“也不知是某人的定力太浅,还是我的本事太大,竟能三番五次让你失态。”

“不过是看在你是我未过门的女人的份上,让着你些。”虽说如此,苻离手中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看着姜颜白里透红的耳尖道,“我有些后悔,许你三年了。”

他神情认真,嗓音带着些许情动的低哑,说不出的撩人。

姜颜转过身,正要开口,楼下的店小二却恰在此时送了饭食上来,叩门打破了屋内旖旎的气氛。

姜颜只好从苻离手中拿回梳子,将头发梳服贴了,用缎带在头顶扎了个简单的髻,皱皱鼻子起身道:“好香啊!我都许久不曾好好地吃上一顿了。”

话题被岔开,苻离只好收敛多余的情绪,起身坐在桌旁,先从汤罐中盛了半碗红枣猪肚汤放到姜颜面前,道:“你饿了一夜,先喝点汤暖腹。”

说起这个,姜颜倒想起一事来,“对了,还不知道这是哪儿呢。”

“荣昌楼。昨天你睡得太沉,只好先送你来这休息,谁知你一睡便是一整夜。”

“我睡得太沉,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说到这,姜颜抿下嘴里的汤,刻意压低声音问苻离道:“那,你怎么把我挪到房里来的?”

见苻离不语,她猜测,“背过来的,还是抱过来的?”

苻离顺手夹了个虾仁饺子塞在姜颜嘴里,试图堵住她喋喋不休的那张嘴。姜颜将鲜香无比的虾饺咽下,忍不住又问道:“那你昨晚睡哪儿?”

苻离抬眼,淡淡道:“你说呢?”

姜颜睡姿奇特,从没有哪一日醒来被子是规矩盖在身上的,今早醒来却是规规矩矩,想来也知道苻离应是在房中守了一夜。尽管心下明了,姜颜还是忍不住逗弄苻离,笑道:“亏岑司业一直夸你清高守礼呢,谁知你竟是这样的人。”

“我若是不守礼,你今晨起来就不是这番光景了。”苻离眼里蕴着淡淡的笑意,故作从容道,“好好吃饭。”

乡试放榜还需半月,姜颜也不去推测自己考得如何,只忘乎所以地放松了七八日。这日同苻离登高赏菊,他日又与他泛舟品蟹,虽嘴上不说,但两人心里都明白:若是殿试及第,这样清闲腻歪的日子便不复存在了。

若说唯一伤神的,便是阮知府接任礼部尚书,而阮玉却依旧昏迷不曾醒来,请了多少大夫喝了多少药都不管用。

有时姜颜真怕,怕她像程温的妹妹一样,熬不到真凶伏法的那天……

八月底,江风微冷,画舫琵琶声悦耳,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菊花酒香。

若是往日,姜颜是不屑于去吃蟹的,拆蟹工作繁琐冗长不说,蟹肉还少,倒不如去买现成的蟹黄包划算。不过想想,秋日不吃蟹饮酒,总觉得少了几分风雅情趣,便约了苻离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吃新鲜捕来的大蟹。

一盘清蒸的大蟹,点缀着几朵紫菊,姜颜掰了半块蟹在嘴里吮着,眼巴巴看着苻离用‘蟹八件’将蟹腿、蟹身里的肉一点点搜罗出来,不禁佩服道:“我吃蟹都是囫囵吞枣,将蟹腿嚼吧嚼吧便吐了,可没你这样的耐心。”

说完,就见苻离放下拆蟹的银质小叉,取了湿棉布一根根拭净手指,这才将那堆满了蟹肉和黄的蟹壳推至姜颜面前,道:“若不是为了陪你,我也没耐心拆蟹。”

姜颜望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蟹肉,心中一暖,问道:“你不喜欢吃蟹?”

“从前不喜欢。”顿了顿,苻离斟了一杯酒饮尽,又道,“有你在,便也尚可。”

姜颜噗嗤一笑,坦然拿起那堆满了肉的蟹壳,淋上些许蘸料,道:“多谢多谢,我权当是你夸我了。”

两人插科打诨地闹着,吃完蟹已是申时,苻离还赶着回北镇抚司交接值夜,便先行送姜颜回国子监。

临别前,苻离对姜颜道:“放榜后,你再待在国子监多有不便,我为你在长安街旁寻了一处干净的房舍,年底过来你便可以搬进去。”

姜颜回忆了一番,“长安街……那不是你住的地方么?”

苻离倒是坦然,承认道:“与我隔街相望。”

“我说小苻大人,你整天忙得脚不沾地的,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呢?”姜颜一想起将来两人隔街相望、毗邻而居的情景,就止不住好笑,捂着肚子道,“你买的房?”

“租赁。是我同僚的旧房,已经翻新过。”苻离道,“以后你殿试入仕,礼部自会分给你房舍,无需再买。”

也是,应天府的房舍价格很高,以苻离现在的境况不一定能买得起。

想了想,姜颜道:“来年我会自己寻去处,不用你费心。总是劳你做这做那的,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知道就好。”苻离望着她正色道,“欠下的,等你以后过了门再慢慢还。”

“你还是去准备你的聘礼罢。”姜颜乜了他一眼,转身朝国子监大门走去,优哉游哉道,“以后若我官衔在你之上,指不定是谁欠谁呢。”

身后,苻离抱刀而站,逆着午后的斜阳轻勾嘴角,笑意稍纵即逝。

姜颜穿着一袭杏色的束袖,身后红枫飘落如火,刚进门便见荀司业亲自端着茶托,从回廊另一端走来。

姜颜立刻站立一旁,笑着朝荀司业拱手问好:“荀司业!”

见姜颜归来,荀司业明显松了口气,朝她颔首,示意她过来,“姜颜,你来的正好。”

“什么事,荀司业?”

姜颜喜笑颜开地迎上来,荀司业却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声,将手中的茶托交给姜颜,道:“去博士厅罢,已有贵客等你多时。”

“等我?”姜颜不确定地问,“是谁家贵客?”

荀司业只是摆摆手,道:“你去了便知。”

什么人呐,如此神神秘秘的?不会是皇后娘娘来了罢?

姜颜满心疑惑,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托赶去博士厅,伸手叩了叩门。不多时,里面传来一个浑沉的嗓音:“进来。”

这个声音……

姜颜心下暗惊,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推开虚掩的门扉进去,果然在主座上见到了一身松青常服的苻首辅。

自苻离离家入了锦衣卫,姜颜与苻首辅便没了交集,此行他专门来见自己,姜颜一时拿不准是何意思。

心下思绪飞转,她面上倒是一派淡然,将茶托放至案几上,沏了茶,不疾不徐地朝上座的苻恪拱手行礼:“学生姜颜,见过首辅大人。”

“不必多礼。”苻首辅神情莫测,瞧不出喜怒,只朝旁边微抬下颌,沉沉道,“坐。”

姜颜并未落座,从容道:“学生不敢。”

苻首辅没说话。可即便是坐着,他依旧气势逼人,令人难以直视。

片刻,他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末,方缓缓道:“我听太子说,姜姑娘今年参加了乡试,想要做女子科考的第一人。”

只一句话,姜颜便知道他来这的目的了,不由攥紧五指道:“是。”

“那你可还记得,本朝新出律令,女子科考不得参政,不得与男性官员联姻?”

“记得。”

苻首辅啜了一口茶,颔首道:“当年先父为报恩,给你和离儿订下姻亲,我确有不满,却并未想过要退婚毁约。这两年来,你与离儿走到一起也实属不易,不过,你既是选择走上科举之路,想必已做出了取舍。”

姜颜道:“首辅大人不妨直说。”

“离儿虽违背家训做了一介武夫,但终归是我苻家子孙,家规先不说,他身为北镇抚司百户,乃是直接隶属圣上的锦衣卫,朝中的那些金科玉律他不得不从。”苻首辅放下茶盏,撑着扶手起身道,“既是如此,两家的婚约便算不得数。”

姜颜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首辅大人是要解了两家的婚约?”

苻首辅道:“非是我要解约,而是你已舍弃了离儿。姜颜,你若还打算继续科考,那半块玉便留不得。”

指尖碰到了腰间悬挂的残玉,她下意识攥住,掌心被玉的棱角硌得生疼,却恍若不察。片刻,她抬眸坚定道:“我与苻离约好了三年,这三年内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三年之后无论成败,我都会回到她身边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妻。”

闻言,苻首辅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嘴角动了动,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他看着姜颜的时候,眼神平静且老辣,如同在看空气一般,一眼便能望到底。

“三年?呵,终究是年轻人,只凭着一腔热血做事。可这世上向来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朝堂就是一张网,你进的去,未必能出得来。”顿了顿,苻首辅道,“苻家一向安身立命,决不冒险。今日,你便在此做个抉择罢。”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因为姜颜面对的不是苻离,而是他的父亲——那个为百官之首、德高望重的男人。

沉沉的目光落在身上,姜颜挺直背脊站立的每一刻,都像是过了百年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掌心用力,将青缨绳挂着的残玉从腰间拽了下来,随即缓步走到苻首辅面前,平静地摊开手。

掌心发红,有两道深深的印痕,上头躺着半块通透的残玉。

“这玉,是苻家长辈赠给姜家的,理应还给苻家长辈。”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笃定道,“今日还玉,只是了断上一辈的恩怨,但我决不放弃苻离,无论如何我都将心悦于他。即便没有了婚约,我也会靠自己的实力和他走到一起。”

“婚姻并非儿戏,须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了婚约信物,岂是你想走便能和他走到一起的?”

“不试一试,如何知道不能呢?三年而已,我会证明给您看。”说罢,她将残玉轻轻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再一拱手,转身离去。

恍神间,苻恪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清风傲骨的姜侍郎。

“姜颜,官场并非戏台,而是战场。”身后,苻恪的声音稳稳传来,带着几分告诫,“你好自为之。”

姜颜步伐稍顿,却没有回头。

九月初放榜,姜颜没有去看,省得挤破了脑袋。消息还是邬眠雪带回来的,这个将门虎女终于褪去了白兔似的伪装,步履生风,一把推开房门,将趴在书卷堆里打瞌睡的姜颜摇醒,大声笑道:“恭喜阿颜,乡试第二!”

姜颜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复又闭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朦朦胧胧地想:原来只是第二啊……

连解元都算不上。

“阿颜!你中举啦听见没有!”邬眠雪无奈道,“快起来梳洗,报喜的官差就在路上了,还得准备些银两酬谢人家!”

姜颜不为所动。

邬眠雪叉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苻离在门外等你,约莫是来道喜……”

话还未说完,姜颜倏地坐直身子,两眼一亮道:“我出门一趟。”

“哎,阿颜!官差要来了!”

“你替我我应付一下罢,回来我再将喜钱还你!”

今日阳光出奇的灿烂,姜颜小跑出门,一路上遇见不少同窗和后辈朝她道喜,眼神颇为艳羡,看来大家都去看放榜了。姜颜胡乱点头回应,出了门,果见苻离一身百户武袍,手按绣春刀,正侧身同苻璟说些什么。

门口备了马车,他应是来得匆忙,连锦衣卫的官袍都没换掉,官帽压着眉峰,眼眸隐藏在檐下的阴影中,平添几分冷漠凌厉。见到姜颜前来,他神色微沉,对苻璟道:“你先下去。父亲那边,我会找机会说。”

苻璟道了声‘是’,又朝姜颜一拱手,笑道:“恭喜姐姐中举!”

姜颜笑眯眯点头,对苻璟道:“小璟,一起出去吃午饭?”

“我?”苻璟瞄了面色不善的兄长一眼,摇首道,“我还有功课要做,失陪!”说罢,转身快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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