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当然,霍去病自己也不在意这个,他享受的是万军之中取大将首级的快感,行走在刀锋之上的肆意,他为战而生,也愿意为战而死。
自从宁侯受封,军中的氛围就很奇怪,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年多,但大家已经习惯了宁侯的带兵方式,谁不喜欢万事考虑周全,把敌人控制在最坏状态,让战事打得顺风顺水的智将,如今一切回到原点,霍去病一向是没什么人气的,但就连和士卒同吃同睡,十分得军心的呼延列,他手底下的士卒也都不怎么得劲了。
呼延列本人没逃开失去个外置大脑的失落感,他原先以为自己是个领兵打仗的老将了,在绝大部分晋军都没有上过战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带兵和老毛子打仗,占着装备马匹的便宜,十战八胜,很是威风,结果来到西边战场之后,他发觉自己不光不能带兵,反而更适合被人带着,本来他都已经习惯了!
宁侯韩信也有怨气,他年纪正轻,手里好不容易攒起了兵马,一朝封侯被束缚在封地上,带着一点点人,显然是要把他空置了,他如今战功虽然不少,但绝到不了惹得君王猜忌的地步,更别提功高震主,简而言之,他还没打够!
实际上韩信的封地真的不小了,地段也好,除了几万兵马之外,还有数十万的罗马人作为他的属民,如果他想,把这块封地搞回罗马原先的贵族领地也是可以的,不客气的说,山高皇帝远,他有兵有地还年轻,完全可以过上不受拘束的封王生活,哪怕是后来汉朝分封的那些刘姓王都没他这么快活。
韩信骂骂咧咧地接手了一大片封地,怀着几分恶狠狠的心在想,如同当初秦皇拜王翦,今时今日不珍惜他,日后遇到难处,想要再请他出山带兵,就不是现在的价钱了!
与此同时,姬越看着能源蓄满的金台,思索良久,点开了距离韩信较近的几个亮点,按照年代越远,魂力越强的设定,事实上在韩信之前的人才都比较黯淡,但也有两三个光芒明亮的,也许是韩信给的勇气,姬越终于做下了这个决定,准备冒一下风险,挑一个年代较远的亮点。
这次的金台并没有上次的惊喜,只能挑选两个,姬越在经过仔细对比之后,终于定下一个王姓武将,名叫王翦。
另外一个人才的名额,姬越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一个叫做萧何的人。
金台上随即有两道金光飞越而出,代表萧何的金光势如破竹一路向西,然而代表王翦的金光却如断了翅的蝴蝶,自金台上飞高,随即一坠向下,姬越吓了一跳,她如今是处身恭王府内,这道金光坠得很近,差不多就在附近,她连忙点开一看,见是个不算陌生的府邸,几名美人在池塘前惊声尖叫,此时一个颇为狼狈的身影从池塘里爬了出来。
姬越差点就以为王翦变成了曹操的美人,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个年轻人,看打扮不像是赵家的郎君,姬越又看了一会儿,才大致弄清楚情况。
如今夜色降临,本是不该有外男留宿的,但这名落水男子是赵府上一个管事的乡下亲戚,从乡下走路过来,天色有些晚,管事就安排了个地方让他住着,但这年轻人隔着一道墙听见里面美人嬉闹之声,就起了心思爬墙偷窥,被人呼喝了一声,吓得从墙上掉了下来,掉进了池塘里。
王翦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被闻讯赶来的管事一脚踹过来,他下意识地挡住了,管事随即大声叫骂起来。
知道了前因后果,姬越也不再盯着看,对一个年轻人来说可能是天塌下来的事情,对她来说只是普通小事,她随即看向萧何那一边,萧何已经落地了。
落点在……韩信的封地上。
萧何醒过来的时候连连咳嗽,好在身边有人照顾,见他醒了,连忙把药喂给他,萧何显然是个心思颇多的人,一边不动声色喝药,一边视线左右飘,是在观察情况。
照顾萧何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妇人,等把药喂完,才低声说道:“琪哥,你好些了吗?”
萧何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妇人的口型和他听见的声音不符,但他听懂了,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来,微微点头。
妇人的眼泪却一下子落了下来,说道:“那些人趋炎附势,可那宁侯明明是巴着你,她如今发达了,人言就要把咱们逼死!”
第112章 黄河水灾
萧何醒转不到一刻钟, 已然观察到了许多情况,他年迈而亡,醒来时却见双手黑而厚实,像是个年轻的军汉, 这小妇人又唤他“琪哥”, 显然这人年纪并不大, 不管他如今是个什么身份,从年迈老人成为青年人,都是好大一笔赚头。
除此之外, 妇人的话也很值得推敲, 趋炎附势是一项,虽然没听过这话, 但他琢磨一下也能明白其中含义,是说旁人趋权势而排挤于他,原因是一个曾经巴着他的宁侯发达了,并且这个名叫宁侯或者被封为侯的人没有亲自动手,否则就不是“人言逼死”,萧何总结了一下, 认为问题不大。
初初醒来, 身体尚有些乏累, 萧何做惯了老年人, 也不愿意难为自己, 安抚了小妇人几句, 又从她的言语中判断这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们还有一儿一女, 见那妇人虽然容色憔悴, 倒也有些姿色, 萧何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既然接手了这具身体,自然要还一份人情,代替这人好好活下去,往后有她的好日子过。
萧何喝了药,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闻见外头的饭菜香气,握了握厚实的拳掌,披衣下床,双脚落在地上时,才有了一种真实之感,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地生根了。
小妇人名叫赵二娘,上头有个姐姐,嫁的也是晋军士卒,只是运气不好,跟随王靖将军出战时和百十来个人一起失散了,后来也没找回来,大概率是死了,去年罗马平定,有不少士卒都把家人接了过来,赵二娘也带着孩子来了,不料来了之后却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军中都说她的丈夫张琪曾经欺骗军中主将阿兰的感情,虽然立了一些战功,王靖将军也没有扣着千夫长的位置不给,基本上没人愿意跟着张琪,连他原本手底下的人跑了个干净。
千夫长不是将官,只能说是普通士卒里的小头目,没人愿意跟随的小头目想要升迁很不容易,因为千夫长带领一千人,这一千人的战功是要算千夫长本人一半的,战功累积,才有成为将官的可能,手下无人,就无法向上晋升。
张琪原本在王靖将军的手下还好过一些,但后来阿兰步步高升,终于一步登天,封了侯位,不知是有意无意,张琪被分在了陛下派遣给宁侯守卫封地的五万大军里,这五万大军至少要在宁侯手底下待满十年,等到封地上的青壮可以集成军队的时候,才能返乡归家。
上有命,士卒无法不从,张琪来到宁地之后就受到许多排挤,终于一病不起,让萧何捡了便宜。
放在别人身上觉得能被逼死的事情,对于萧何来说,却还真是捡了便宜,他死时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睛也不好了,腿脚也半废了,如今白得了一副年轻的躯体,能跑能跳,身体健康,这对一个老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
萧何适应了几天身体,又从妇人口中探听了许多消息,但妇人显然没什么见识,对于很多事情语焉不详,比如她说陛下是女人,却又说不上来这女人是如何登位,手段如何,只能让萧何想到吕后,又比如她说晋国国祚很长,却只能数出寥寥几个皇帝来,很多东西都给不了他参考价值。
等到身体养好,萧何一反张琪躲避的姿态,换上最好的衣物施施然出门去了。
比起萧何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主动求上进的模样,王翦就显得被动许多,他被管事亲戚打了一顿赶走,也想不起来自己有家没家,偌大一个块头在曲沃的街市上孤零零一个人走动,夜色深了就找了个桥洞睡下,隔天一早肚中饥饿,还跑去城南替人做工,他有一把力气,还能打能扛,虽然沉默寡言,但没过多久还是吃上了热乎饭,住进了工人棚。
姬越一时很难判断这个叫做王翦的武将是个什么样的想法,但异灵换了一个世界,总要有一个适应的时间,她在此时插手反而显得奇异,索性就减少了对王翦的关注。
今年年景不好,黄河泛滥成灾,沿河的一路郡县良田被淹没,刚耕下的农田成为河道,房屋被洪流冲走,百姓只能挤在城中的安置房内,灾情报上来时姬越还没反应过来,黄河涨洪是常有的事,造成灾情也是常有的事,先帝在位时黄河泛滥十几次,每次都受灾不小,但自从她登基之后,也许真是她得天幸,八年间不曾有过水灾,她也就把此事忘记了,如今一下子爆发开来,却是一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洪涝。
黄河泛滥是历代以来的大难题,也有专门的御水监每年加固堤坝,防洪治洪,但天灾来得猝不及防,就是御水监也束手无策。
姬越没有慌乱,定下了赈灾项目,一年两年的灾害她还不看在眼里,尤其是前线新下了许多地盘,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灾害,实在不行,只能增加成本,西粮东运,她不怕费事,如果没有金台,报到她这里的灾情不过就是几份奏牍,她甚至没有灾民是个什么模样的好奇心,但亲眼从金台上窥见那些绝望哭嚎的灾民,她觉得自己不能平常视之。
从天的角度来看,灾民死了一批,过几年就会缓过来,反而为了灾民增加太多救灾成本,吃力的同时还讨不了好处,但以姬越的角度来看,这些人是她的子民,她不想给的,天也不能向她要走。
令出如雨下,不多时赈灾钱粮就从各地聚集发向黄河沿岸的郡县,姬越征发民夫十五万治灾,原本这事可以用御水监,但姬越嫌他们报灾不及时,又拖延灾情,如果不是她有金台,还真要被蒙蔽,下狠手裁撤了一大批官员,最后王安石请命治灾,姬越就把此事交给了他。
王安石有过治理黄河的经验,晋国的地形地貌虽有些差异,但黄河的情况是相差不多的,王安石在上辈子就曾经提出治黄新论,晚年见灾情时也曾在家中多次推演研究,只是到底没有机会。
黄河造成灾害的原因有许多,流域太大,河水中携带大量泥沙,出海口太远等等原因,单独治理一项根本达不到效果,王安石的主张是疏浚,引黄灌溉,引汴,疏浚就是加宽黄河河道,使得黄河水势平稳,剩下的两项都是将黄河水引到其他的地方,用作灌溉或是疏通河流,这是长期治理黄河的办法,如今灾害已经造成,最重要的是清淤。
黄河带来的泥沙无法作为土壤耕种,必须清理干净,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征发的民夫基本上都是黄河沿岸的青壮,以工代赈。
姬越人都瘦了一圈,忙得一连好些天都没上恭王府那边去,好在张异白天能看见她,倒也没有过分担忧。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道理,如今只是水灾,还可以用粮食安抚,这两年的新种给国库带来的利益很大,仅靠陈粮也能支撑下去,但要发生瘟疫,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姬越为此征召了远在江南的孙思邈,在孙思邈的建议下,让民夫平日尽量饮用热水,每日清扫安置房,以白石灰驱逐虫鼠,希望能够将疫情消灭在萌芽之前。
姬越是第一次应对灾情,除了开始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很快就适应了下来,并且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她对灾情的重视程度让朝臣们心惊,往年黄河水灾报给先帝,除了基本上的赈灾,也没有别的了,甚至赈灾款项也是许多中下层官员发家的路径,但姬越盯得极死,赈灾的钱粮出来时是多少,到了地方是多少,但凡少了,就要杀一批人头,平日感叹官员少,到了杀头的时候,她丝毫不手软。
前前后后十几批官员的人头造成了这次赈灾的特殊性,从上到下没有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伸手的官员必被砍手,就连那些囤积了大量粮食的商人大户也没法高价卖粮,都被官府以正常价格收购,不从的就跟着那些官员一起上路,好在商人识时务,极少有抱着粮食死不撒手的。
灾民其实基本上都经历过黄河水灾,天灾不比人祸,因为天灾而死人在老百姓看来再正常不过了,这次原本也是一样的,但自从灾情上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朝廷以工代赈,征发民夫清理河道,无法做工的老弱妇孺也能每天领两顿稀粥,安置房不够用也不说十几个人一起挤着住,而是加盖房屋,识字的老爷每隔几天来一趟,询问失散的人名,将认识的人安排在一起住,每天喝的是热水,住的地方又干净,少有蛇虫鼠蚁,就连那些受伤生病的人也都被照顾得仔仔细细,比起从前灾后哀鸿遍野的景象,如今却是一片勃勃生机。
从未见过希望的人不知道求生,但见到了希望的人,没人想死。
第113章 来日青史之上
今年的天气比起往年格外炎热, 又遭了水灾,原本计划好的事情都要停摆,倒是先前打下东瀛的余威让诸多海上小国心惊,不少小国都派使者递交了降书, 剩下的那些也都在观望。
事实上晋国如果铁了心要打, 是没人愿意和晋军顽抗到底的, 海上小国说起来好听,事实上不过是占据了几个岛屿,养了一些水兵, 仗着海域路遥, 吃些海利,与晋商贸易往来更是最重要的一项, 东瀛国还在时贵族亲自主持走私事宜就可见一斑,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些小国都是依附晋国而存,一旦晋国断了海路贸易,谁也讨不了好处。
但断贸易是一把双刃剑,不到必要时候, 姬越不准备动用, 沿海贸易的税收也是国库的一项重要来源。
入夏之后, 有了一件让姬越颇为欣喜的事情, 国子监的三期生考核通过二百三十七人, 她近来正愁杀的人太多空子难填, 简单复核了一遍就将这些人各自送到了合适的领域,绝大部分都是地方官员, 如今朝廷最紧缺的就是地方官员。
周儿和阿燕也要分别了, 原本阿燕还可以在国子监再待一年, 但她的学识储备已经足够,剩下的就是实践,不需要再待在国子监里,考核通过之后,姬越就将这一批学子分成三等,上等的人才经过她的审核判断,可以主政一方,直接成为郡守,中等人才则安置地方,以重要职务磨炼,下等的普通学生就要从下层官员开始做起,如果有不擅长考试但擅长实地操作的,她也会格外关注一阵,然后委以新职。
阿燕就是这批毕业生里的上等人才,不过这里面也有说头,同是一个岗位,两三个符合条件的人竞争,姬越会优先选择她认识的,如果都认识,姬越会优先选择女学生,无关其他,同等的情况下,女学生付出的努力要比承载全家希望的男学生大得多,想入学,就先对抗父母,想学成,要和无数赢在起跑线的人竞争,想要一个官位,姬越认为是该给些优待的。
一地郡守的官位实在不低了,偌大一个晋国,算上新打下来的土地,郡守也才百十多个呢,列成队都站不满文德殿,从国子监考核起,就有不少人家在从中运作,有本事的想混个好官位,没本事的想落个好,有本事又想落好的更是忙得厉害,陆宴的家人早几天前就来信说,郡守许霁已经确认要调走,家里托了老一辈的关系,让他回乡主政一方,陆宴也很争气,考核名次稳稳位列前三,不料委任状发下来,却是让他随许霁赴任玄菟郡。
随许霁赴任,那就是属官而非郡守了。
陆宴在国子监中交友颇多,知道这次考核前十基本上都能落到郡守位置,打听了一圈之后,果然除了自己之外,众人都有去处,尤其是原本他看好的吴郡郡守的位置,却是被阿燕占去。
国子监内多的是女学生,陆宴平时不与她们往来,却也听闻过一些,这个叫阿燕的女人是奴籍出身,进过女闾,杀过人,虽然知道事有苦衷,如果是在国子监外,他也会生出几分同情怜惜来,但偏偏这个女人却要挤在男人堆里和男人相争,还把他给挤了下来。
想到前次面君时的情景,陆宴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微妙。
但事实上姬越还真没有打压优秀男性人才的癖好,她单独把陆宴划出来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士族出身,成绩好是必然的,他的学识本身要打个折扣来看,更重要的是,陆宴在国子监听学期间表现很差,他是儒家出身,不肯接受别家学说,一昧认定儒学可治天下,像这样的官员放出去让他主政一方,简直是要把许霁刚刚治理清明的吴郡重新推上老路。
姬越想到吴郡就想到许霁,想到许霁就有了主意,朱笔一挥就把陆宴推给许霁去调理,这也是难得的爱惜人才,国子监考核不通过的那些人里,学识真的差劲的没几个,多半是像陆宴这样固步自封的小顽固,如果放着不管,以后就是老顽固,那么多人她都没管,到了陆宴这里,还想着让许霁把他带上正途。
这可是实打实的帝王眷顾。
天恩难受,陆宴纵然有千般不肯万般不愿,还是收拾行囊上路了,国子监出身的这批新官里,有不少都是同路的,出了曲沃帝京没多久,由军士护卫的车架渐渐靠拢在了一起行走。
三等官员,如今按照车架都已经能分出区别,做郡守的乘驷马之车,两人驾车,五百军士随行,为人属官的乘坐骈马之车,一人驾车,二百军士护卫,普通官员只是一架车乘,一人驾车,一百军士跟从。
阿燕坐在郡守的马车里,忽然想起自己来曲沃时的狼狈情景,也许人会下意识淡化自身受过的伤害,她如今心态不同,此时回想起那些原本以为一辈子都不堪去想的往事,她都已经能够很坦然地面对了,对于一个可怜人来说,可怜的过往只会让她增添几分可怜,但对于一个功成名就的人来说,不堪的往事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沟坎,她如今自然称不上功成名就,却已经在这条路上踏出了第一步。
此次国子监结业考核第一名也是个女子,叫做李瑜,曲沃上品士族出身,要往广陵郡上任,两郡相近,正和阿燕同路而行,李瑜平日里并不和普通学生亲近,整个国子监里也只有同宗两个女孩儿和她关系较好,和阿燕同行半路不曾搭话,阿燕也没有主动的意思,到了分别之时,李瑜让人给阿燕送了一份帖子,也算是两地郡守之间的正常往来。
广陵郡位于长江下游,物产丰富,也算是鱼米之乡,举凡富庶之地,必有金银往来,广陵郡的前任郡守就是因为受贿被杀,姬越让人把前任郡守的尸体挂在城门口示众,但对于那些贿赂官员的地方豪强没有太大动作,只杀了几个带头的,剩下的那些就要交给郡守自己去办,这些事情在姬越看来太小了。
选择李瑜作为广陵郡守也是有原因的,李瑜是士族贵女,正经的嫡长一脉,家中经营茶叶生意,在姬越没有插手士族生意之前,李家是曲沃士族里少有的肥沃,备不住姬越从小过得都没有李瑜富贵,对于江东这点阵仗,应该是足以应对的。
李瑜也确实看不上广陵郡这点油水,她到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内政,将朝中发下的政令一一落实到位,至于那些富户豪强的试探之意,她是不收也不理。
所谓富户豪强,事实上都是一个地方有名望的大家族,比如广陵郡内有四姓六家,整个广陵郡刨除这十家的姓氏,人口还剩三成不到,庶支开枝散叶,嫡支主脉占据家族传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当地的土霸王,这种一般是最不好清理的,洗了嫡支,剩下的那么多庶支人口都要乱起来,所以只能压,不能杀。
李瑜在没入国子监前,学的是后宅管理,大妇心计,进入国子监后,学的是百家所长,连消带打是基本操作,到任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了广陵郡版宫心计,四姓六家同气连枝搞小朝廷,她就逐一分化,从细微的矛盾开始,一步步把这些家族推到世仇的边缘,没几个月,她就从干拉架的郡守渐渐开始掌握实权,到后来反而是这几家发生矛盾,都来找她主持公道。
相比广陵郡的水深火热,其他换了新官的郡就很开心了,不是所有人都有本事一来就掌握局面,国子监里读死书读出来的年轻人,从来没接触过地方实务,想要糊弄乃至架空太容易了,明面上应付,背地里被当成摆设是常态,但等这些年轻的郡守们渐渐适应之后,情况却渐渐不同了。
姬越每个月派去国子监讲学的官员不是白派的,更何况这些年轻人就任之前还被集中起来做了一个月的入职训练,负责带他们都是地方上的老人精了,纵然有几个纸上谈兵的,但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操作下去。
对旁人来说费心费力的事情,对李瑜来说却是很有意思的,她从小就聪慧,学了很多东西,却知道这些东西往后都要用在后宅里,为一个男人操持家务,与妾室争锋斗法,她虽然自信自己可以凭借智慧过得很好,但从内心深处并不愿意接受这样一眼见底的未来,做人妻子,怎么比得上做官?所以她宁愿放弃在外人看来无比完美的未婚夫,只身一人来到国子监,埋头苦读三年,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前程。
如今看来,这前程已经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了,它切切实实,伸手可握。
饶是李瑜这样沉静的人都忍不住心头滚热,开始期待自己能够走到哪一步,来日青史之上,可会记她李瑜之名?
第114章 生了个皇子
入秋时节, 许霁到任玄菟郡。
玄菟郡一面临海,一面与乐浪郡接壤,乐浪郡又与高丽接壤, 多年前武帝在位时, 高丽还不叫高丽, 称高句丽, 如今的玄菟郡和乐浪郡都是高句丽的地盘, 但因为前期准备没有做好,硬生生将一场普通的战事拖了一整年, 劳民伤财,高句丽虽灭, 得玄菟乐浪两郡, 但高句丽权贵携兵逃至新罗, 建高丽王朝,又遣使来降, 愿奉上国为宗, 武帝刚好在那时重病,终究不了了之。
姬越也想打高丽, 不为别的, 从金台看舆图,她觉得高丽比当初的东瀛都要碍眼,东瀛至少是个海岛, 而高丽连海岛都不是, 和晋国在一块土地上, 却不是她的地盘, 但她知道, 高丽虽然地小, 但多年来的海上贸易使得高丽的武器装备都在水平线上,高丽多年前对抗武帝时有举国而战的血性,让她颇为犹豫,如果没有水灾,她可以和高丽耗上一段时间,至多留地不留人,但如今内患在身,她确实无法在这个时候腾出手来对高丽动手。
许霁深知君王心意,他虽然是墨者,却明白如今大势在晋,举凡临近小国,皆逃不过被鲸吞蚕食的下场,故而他到任之初,就将重点放在玄菟郡的城防修筑,郡兵训练等方面,一旦战事开启,雄厚的军事实力能够使战事进行得更为顺利,他没有劝诫君王不动刀兵的本事,只能让尽自己所能,让战事早一天结束。
陆宴到得比许霁要迟一些,毕竟他是从曲沃出发,许霁是从吴郡直接赶来,作为属官,陆宴要负责的事情不少,属官是上官的左右手,有时候属官比较厉害一些的,甚至能掌握实权,架空上官,陆宴来之前就知道自己是要随许霁赴任,倒也没做这样的美梦,严格来说他和许霁没有多大交集,一定要说有,就是当初两家议过婚,但不是给他议,而是他的弟弟和许郡守家里的大娘子议亲,只是婚事没成罢了。
陆家在吴郡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士族,愿意接纳一个曾经和人谈婚论嫁过的娘子已经是看在郡守的份上了,不料许家还反悔了,事后陆二郎君又没能考中国子监,丢了好大的脸面,陆宴对这些俗事本不看重,但如今自己要在许霁手底下过活,不免就多想了一些,甚至还想过万一许大娘子看中了他,要如何拒绝。
陆家人也是这么想的,路上几封书信往来之后,陆家迅速在吴郡本地给陆宴定了一桩婚事,是一早就看好的士族贵女,只是一开始陆家人还抱着大郎君国子监结业,有个好官位,再求娶高门贵女的心思,如今却是顾不得了。
许霁倒不知道陆家人这桩背地里的心思,他到任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等来了朝廷派发的属官,甚至都没想起来陆宴是何许人也,考较一番过后,觉得陆宴的学识本事都不错,当即放下心来,将许多事务交给陆宴去做。
陆宴这是第一遭做属官,他一直把自己放在上官的位置上,被交代了许多繁琐俗务,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但许霁是用惯人的,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陆宴偏偏也不是偷闲耍滑的性子,铆起劲来把许霁交代给他的事情一丝不苟完成了,本以为能得到几分另眼相看,不料许霁只是对他笑了笑,夸赞几句,然后就将更多的事务交给了他。
陆宴:“……”
许霁实在不是故意针对陆宴,陆宴从早忙到晚,他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比陆宴要操心的事情更多,至少陆宴只需要埋头做事,偶尔和县下官员开开会议,许霁要做的事情却多了去了,大方向要把握好,张弛要有度,训练要得章法,城防修筑也要盯着,不过许霁已经习惯了这份忙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总之跟着许霁不到三个月,昔日风度翩翩的陆家大郎君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城门楼上和工匠喝酒,郡兵营里和士卒划拳,面不改色脱了鞋下田。
人的改变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与玄菟郡相邻的乐浪郡里近来也在积极响应天子号召,大力发展建设,只是乐浪郡地处偏远,几十年前还是高句丽蛮荒之地,派去的几任郡守都是得过且过但求无功无过的性子,如今的郡守是两年前换过来的,刚来到乐浪郡的时候,郡守整个人都惊了,这里的土著居民看上去浑然不似晋国上民,一个个面容麻木,如同行尸走肉,有时候走在街上,还能看到不穿衣服的娼女袒露其身,在人群里穿梭,以物色客人。
新郡守是个普通的士人,说是寒门没到那个程度,说士族也不太靠得上,姬越派遣他来治理乐浪郡,看中就是这人性情古板,认死理,适合用来让乐浪人移风易俗,他觉得乐浪郡的百姓不应当是这样的,就下狠劲来改变,两年时间里,虽然依旧贫瘠,但乐浪郡的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如今来了个先进郡守在隔壁发展,不擅经营建设的乐浪郡守也有样学样,初见了几分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