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易深先生接着说道:“那日,柳贵妃来过,与家主夫人做了交易,才有了那把火……”
柳贵妃乃是当今柳相的女儿,也是跟着当今君王从潜邸里出来的,年轻时富有才情,与皇后年轻时并称帝都双凰,王上即位后生下王上初登大宝的第一个孩子襄王云凌,多年来荣宠不断。
据说,柳贵妃逼着襄王又与一侍妾生下了王上第一个长孙,虽然长孙的出生没带来更大的荣宠,但也不碍着柳贵妃。
“她们的交易……有了变数?”楚归荑问道。
“柳氏卖官鬻爵,三年一次的春闱,柳氏的功名簿上,暂且容不下楚氏……”易深感叹道,“叶(葉)尚书首创科举取士,昔日柳相也是靠此从此飞黄腾达,时过境迁,好好的科举竟被如此作践!”
楚归荑也听易深先生提过柳氏卖官鬻爵,也不料,柳氏竟会在科举上动手脚、内定人,一甲三人、二甲一百八十三人、三甲一百七十四人,其中多少人有真才实学,多少人靠祖上积累下的财富,将权势不断累积……
“简直混蛋!那毒妇简直疯了!非要往泥潭里钻,卖官鬻爵、残杀皇嗣、勾结敌国,哪一件都能让楚氏万劫不复!”楚归荑被福乐郡主气得头昏,心中暗自想着,这郡主好歹是宫里长大的,怎么就像没长脑子的一样。
“当今君王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当年长公主原是要嫁给孟伯的,可中途出了变故,福乐郡主求君主赐婚。”
“嫁孟伯?”楚归荑脱口而出,不料,竟是真的!!!
“易叔?这……怀信守真参加不了今年春闱,老家主不会不知道吧?”敔笙在一旁问道。
许是方才楚归荑和易深都太激动,忘了这一茬。
易深环顾了一下四周,略微点了一下头,道:“老家主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日下,而今病灶添火……才找到孟伯在何处,十多年都等了,可就是等不了这几年……”
怪石嶙峋间,偶有新燕飞过,口中衔着几根柳条……
“‘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易叔?孟伯在何处啊?”敔笙问道。
(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草堂的落成,使乌鸦带领小鸟翔集,让燕子也来筑巢。)
“阿敔!别想单枪匹马去救!天色晚了,回去早点歇息……”易深先生说完,便离开了。
青丛山后山上,一个白衣女子负手而立,衣物皆为金丝镶边,凤凰羽翼点缀,手中的一块金色羽令被细细地把玩着……
“翎主,的确是阁主的女儿!”
那女子缓缓睁眼,将后山上一众珍稀鲜艳的药材收归眼底,想这满山的药材,还是她跟着阁主收集的。
“小阁主最近要忙什么?我们该见面了~”满山药材妖异的光亮显得这白衣女子的声响愈发迷幻。
“回翎主,小阁主像是要救孟伯。”
“孟伯?”那女子扬眉,略微思索,道:“说起来,也是当年阁主害了他,是该救~你回去召集金羽阁的人,我要去一趟南望山!”
这女子入南望山如入无人之境,梳洗后正在练剑的敔笙可不是一般人,敛华剑锋一转,就直逼那女子命门!
……
第二日,家主夫人,也就是福乐郡主,邀楚归荑去绛雪亭品茶。
家主夫人正襟危坐,一派皇家风范,瑾娘站在身侧服侍,霓旌点茶。
绛雪亭外里三层外三层的暗卫,倒也是挤得下。
楚归荑没学过点茶,细细地看了几眼,见霓旌眼角微红,漂亮的脸蛋上还有清楚的巴掌印……
早听说这家主夫人偏爱小女儿,楚归荑原是心想也不至于对大女儿这般吧。
“霓旌,快给你姑姑敬茶。”家主夫人对霓旌冷冷地说道,仿佛从未有过母女之情,霓旌仿佛也是早已习惯。
缓步来到楚归荑面前,“姑姑,喝茶~”霓旌声音颤抖,手指也不时蜷曲。
闻着那茶,隐隐地透出一股药味儿,怕就是那让人身体疲软、内力尽失的药了,这些年,楚归荑自己都不知道被自己师傅整过多少次了。
福乐郡主见楚归荑不肯喝,立马又沉下了脸,道:“你姑姑不喝,你就一直敬着茶!”
楚归荑听着这话,不为所动,苦肉计向来在她这里不管用,楚归荑最恨被人拿捏,要是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逼她!
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福乐郡主到底是个母亲,向瑾娘使了个眼色,瑾娘疾步走来,正想端起那茶水时,却听霓旌脱手,将茶盏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霓旌!”家主夫人瞬间变得怒目圆瞪,知道自己女儿是故意的,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
“嫂嫂?何必动怒呢~”楚归荑站起来躲得远远的,“嫂嫂身边这么多人,妹妹光天化日之下,怎敢胡作非为?嫂嫂想说什么就只管说~”
楚归荑想是福乐郡主怕她如昨夜对瑾娘一般再次动手,所以早早地才在茶里放了东西。
“今日,本郡主召你前来,不是和你有商有量地议事,而是告诉你,乖乖在秣陵呆着,你的一条贱命,本郡主可以不要,否则,刚才那盏茶,你……就得去地府里陪阎王喝!”福乐郡主的语气是如此高高在上,让从未被封建礼教压过的楚归荑听着十分刺耳。
既是她先抛却了贤良淑德的模样,那么便真的是要明人不说暗话了,楚归荑懒洋洋地回答道:
“我楚氏不是尚主,也不是适主,福乐郡主可是嫁到我楚氏的人,出嫁从夫,伺候小姑、相夫教子,与夫家理应同进同退……嫂嫂?可曾明白?”
楚归荑的言外之意不辨自明!
当年家主夫人还是当今郡主的亲妹妹,封号福乐公主,一意孤行非要嫁入秣陵楚氏,王上为安抚嫡长公主,不得不降了封号,连公主府都停工,建做他用。
楚氏尚主,并非入赘,因而,楚归荑在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有底气的。
“楚还淳!你放肆!”
楚归荑刚才的一番话,触怒了家主夫人,那福乐郡主此时被气得胸口上下起伏,霓旌上前为家主夫人顺顺气,却被一把推开,脸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吃里爬外的东西!”
霓旌捂住了脸,摔在了地上,泪光点点,没哭出声来。
“嫂嫂?可别因为我一句话而生了龃龉,嫂嫂皇家出身,还淳想说的其实不过是‘物必先腐,而后虫生’罢了。”楚归荑语气柔和,却听不出一丝起伏,一双幽如古井、静如死水的眼,眼球不自觉地向上,呈现出下三白眼的模样,尽显轻蔑不屑。
“世家大族多毁于内斗,还淳、该知道!!!”家主夫人咬牙切齿地说完,才带着瑾娘离开。
感受着四周的压迫气息逐渐散去,尤其是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暗卫离去,楚归荑才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暗骂了一句——“晦气!”
见着霓旌还在地上,也不好坐视不理,掏出一个青瓷瓶,往霓旌脸上轻轻地抹着。
“人先自保,行有余力而后他保,下次别这样了。”楚归荑再一次好为人师地教育道。
谁知霓旌接着楚归荑的话,说道:“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弟子们在父母跟前,就孝顺父母;出门在外,要顺从师长,言行要谨慎,要诚实可信,寡言少语,要广泛的去爱众人,亲近那些有仁德的人。这样躬行实践之后,还有余力的话,就再去学习文献知识。)
楚归荑看了一眼霓旌的双眼,眸色温和起来,“嘁~说说~”
“自叶(葉)尚书开科举以来,读书人日渐追名逐利,不知磨砺品行,大小官员德不配位,原是教育的问题……”霓旌说道一半,柳叶眼中温婉柔情之外,带了几分求知地看向楚归荑。
“是!说下去~”
霓旌在得到肯定后,仿佛是洗掉伪装世俗的外表,不藏心机,清新脱俗,真可谓是“铅华洗尽,珠玑不御”!
“读书学问原应德育为先,……”
霓旌说完,楚归荑点点头问道:“霓旌看重道德?”
霓旌点头示意,反问道:“姑姑怎会这样问?”
“也没什么,”楚归荑没想到霓旌说出的话与她的想法一致,“性命之与道德,霓旌如何选?”
霓旌愣住了,根本不知道楚归荑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楚归荑见霓旌久久不答,莞尔一笑,道:“舍道德而自保,有余力而他保~”
楚归荑原不是想说这儿的,只是想起了曾经父亲讲的一个故事……
霓旌听完,有些顿悟,接着问道:“姑姑的话在理!可……旁人如何看?”
“道德律己不律人,旁人指责,开口之时,已是失德……”楚归荑说完,突然感觉脸上不自在,猛然一下,就看见霓旌灼灼的目光在求知若渴地看着她。
“姑姑刚才的一句‘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是《神州录》宋卷,苏轼的《范增论》里提及的——‘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