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杀青

一整天的拍摄结束，方若绮几乎是瘫倒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平静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指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明明今天被各种各样的香味环抱着，却唯有一样永远地残留了下来。也许那股香水拥有魔力，清新如水，在指尖缠连不去。

这一天，她的心得本上只写了一句话：和黎华演情侣可真累人。

好在这种疲惫是暂时的。巴黎拍摄最后一天，他们分手了。

安妮和凯文回到中国后，生活才开始展现它原本的模样。两人原生家庭的差异造就了他们不同的三观。在安妮家庭的帮助下，凯文的事业开始蒸蒸日上。可正因如此，他的自尊心又不甘于承认自己是因为安妮才有今日的成就。外人的流言蜚语，有色眼镜，再加上生活本来的琐碎烦恼，让这对情侣开始争吵。而当争吵上升到两个家庭的问题时，他们猛然发现，曾经山盟海誓的爱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丢失在路上了。

他们在花开的季节相爱，在花开的季节分手。多年后，又是在这花开的季节，他们在巴黎偶遇。

此时的安妮已为人妻。多年过去，她只知道凯文后来回了法国，除此之外再没有他的消息。如今故地重游，她走了很多地方。相识的校园，单车碾过的小路，还有那伫立了几百年的老旧阁楼。世上很多美好的东西最终都败给了时间，斑驳破旧，千疮百孔，一如他们的爱情。

塞纳河依旧在无声流淌，埃及方尖碑的影子也一如既往地日夜变换。安妮缓慢地走着，脑海里闪过无数往事。曾经每一个都会让她心痛欲泣，但是现在，吹去表面的浮灰竟然都闪烁起了它们本来的光泽。她在一座大桥边驻足，吃惊地见到了一个万分熟悉却又极为陌生的身影。那个身影在另一岸停下了脚步。

河道很宽，他们见不到彼此的脸，但却清楚地知道那个人是谁。许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接下来按照剧本，她应该走上大桥，然后再与他擦身而过。可是此时此景她却不想了。黎华也没动，不知是不是也和她有着一样的心情。他们只是站在河的两岸彼此凝望，似乎能见到，仿佛又见不到。他们的目光穿过熙攘喧嚣的人事，跨过时过境迁的光阴，却终究被这一衣带水分割成了两般人。

王瑞恩的一声“cut”宣告巴黎拍摄的圆满结束。本来收工是件大喜事，但最后的场景实在让人有些遗憾，众人也只是默默地各自收拾器材。

后来方若绮这自作主张的改剧本受到了王瑞恩的肯定。他夸赞她进步神速，多少让她被剧情刺伤的心好转了一些。

杀青之后是自由活动。方若绮在巴黎商场扫货的时候不禁想自己还真是完全没明星架子。因为组里几个女孩子邀约，她便欣然同往。更何况杨青青莫筱筠还给她列了一个清单让她帮忙代购。是啊，谁能想到堂堂一个金曲奖最佳新人竟然搞起了代购的勾当。方若绮的人缘向来好，也许是因为从底层爬上来，她很明白这些人的不容易，所以不管到哪儿总能和工作人员打成一片。

其实很多年后当她再想起这段时光依然觉得很怀念。彼时她和大多数适龄少女一样聊着美妆时尚，关注着黑五折扣，甚至因为可以退税而欣喜雀跃。这个时候的方若绮没有前簇后拥的咖位，还需要站在parada和chanel的柜台前斟酌着要买哪款才好。可是这样的她却快乐满足得如此简单。

晚餐是剧组一起的杀青饭。因为一直没有从角色中走出来，方若绮一天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收拾收拾行李，烦躁的心绪让她突然想找个酒吧喝几杯。这种想法一旦浮现，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纠结良久，还是抓起提包打开了房门。

也是赶巧，她刚把房门打开，对门的那位也从房间里出来。两个人一照面都是一愣。

“你也要出门？”方若绮最先发问。

黎华点头：“你呢？”

“我想找个地方喝一杯。”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没想到她还有这爱好，黎华俊眉一挑：“这么巧，我也是。”

“咦？”发现他们目的相同，方若绮惊喜之余不禁感到一丝心安，“那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我不太想去酒店里的那个。”

黎华双手插兜语气轻松地笑道：“无巧不成书，我们一起吧。”

再次和黎华单独跑出来，方若绮没了第一次的紧张无措。事实上她的心情并不太好，也没有什么话题想聊。她不讲话，黎华也就没什么可讲了。两个人沉默着并排走在路上，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他们好像也并不觉得尴尬，似乎早就习惯了一般。也许是这七天的拍摄，让他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吧。

黎华带她来到一个距离酒店不远的街上。这里灯火繁华却又不像红灯区那般嘈杂混乱。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应该来过很多次，方若绮倒也极为放心地跟着他。一路上三三两两擦身而过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也有英俊帅气的白人小伙子。

黎华前脚在一座不起眼的建筑前停下，就有一位白人女孩儿过来和他搭讪。方若绮不禁在心里腹诽了一句，那张脸竟然好看得没有了人种的界限。女孩子很奔放。她说的话方若绮不懂，但凭感觉也能猜到个七八。黎华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女孩儿一双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睛在方若绮身上转了一圈。方若绮一阵尴尬，只见她转而贴在黎华的耳边暧昧地说了几句。非礼勿视！方若绮忿忿地别过头。

等到女孩子走远，黎华转头看看方若绮：“你不是要去酒吧？这就是了。”说着他率先抬腿迈上台阶。

方若绮脸上一红赶紧跟上了他。

这是一家会员制酒吧，私密性极好，很适合他们这些公众人物放松心情。黎华在吧台前坐定，要了一杯马丁尼，然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询问着看向方若绮。被他这样注视着，方若绮倒也不含糊：“加水威士忌。”

黎华有些惊讶：“你喝这么烈的酒。”

要你管，方若绮只朝他扬了扬下巴。

等到bartender把酒调好，黎华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向方若绮说：“你还是不打算说话？”

威士忌的火热混着冰块的冰凉划过食道让方若绮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喜欢这种烈酒，喝起来火辣辣的比较带劲儿。林妮雯曾经嘲笑她人前电视上装模作样，骨子里其实野得很。大概是酒壮怂人胆，方若绮看了眼黎华说：“你演什么角色都没有感觉吗？”

她明显在向周遭传递烦躁。黎华不紧不慢地说：“一个好演员不单要善于入戏。事实上很多时候入戏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出戏。陈安妮的生活定格在银幕里，而你方若绮的路还有很长。”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我觉得哪怕是个观众或者读者，看到悲伤的故事也会难过好多天的吧。”

黎华侧头注视着她，十分平静：“你觉得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因为王子和公主没有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也对，”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容虽然温柔却不及眼底，“所以你才会选择隔岸相望而非擦身而过。因为你不忍心将他们彻底变为陌生人。”

“男女主角最终相忘于江湖，观众捶胸顿足大呼遗憾。可是这样三观差异的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真的会幸福么？放手是需要智慧与勇气的，将爱情在它最美的时候作为标本封存在记忆里，总比最终耗尽磨光两相生厌要来的幸福不是么？”他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放松在椅子上，“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爱情故事，但并非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happyending。爱情和结局本来就是两件事。而你，”他漂亮又修长的手指捏着高脚杯缓缓转动，“只是有幸作为其他人演绎了一个狗血的故事而已。她是她，你是你。就是这么简单。”

他这番话几乎完全颠覆了方若绮对他最初的认知。她一直都在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温柔英俊又多情。多情？不，他其实是理智到几近无情才对。

也是。多情的人往往跌得重，无情的人才走得远。

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单纯，方若绮猛灌一大口酒，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眼前这男人就如同这琥珀色的烈酒，带劲儿又上瘾。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她语气有些怪，听不出是赞是讽。往嘴里倒了一颗冰，牙齿和冰块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这反应倒是有些出乎黎华的意料。他看了她半晌，眼神里都是玩味。然后，他也用同样怪异的语气说：“彼此彼此，你也让我大开眼界。”

方若绮呼吸一滞。大概也是酒精上头，她突然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应该是什么样？徐心宁那样？”她摆摆手，“别开玩笑了。”

黎华摇头：“我从来没有这么认为。”

这个回答让方若绮的心漏跳了一拍，甚至产生了一种名为感动的情愫。青春少女偶像，这样一个容易脸谱化的人设让她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和徐心宁放在一起被评价。她们好像成了这个时代的孔明和周瑜，不分出个你死我活便永远不会落幕。而此时此刻，方若绮才真切意识到，一直以来她对黎华都怀有一种知己情结，虽然这种情结着实没有来由且万分可笑，但她就是一意孤行地认为如果是他就一定会明白。

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