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没揍
那当然很不一样。
最初的感觉…有点像是一只纤细柔软的手。它正犹犹豫豫，温温柔柔的拉扯着你的衣角，仿佛是在征求着什么。你觉得这有点儿有趣，坏心眼的拉扯着身上的衣物，不想让她得逞。
结果下一个瞬间，你身上一凉，猛然发觉自己已赤/身/裸/体地站在了苍茫的大地上，目瞪口呆的意识到自己原来根本没法反抗。
你有点儿恍惚，下意识就有些羞恼。此外更多的还是不安。你想朝她伸手，起码也要夺回几件遮羞的衣物。自幼受到的教育让你对这种程度的露出感到不安；曾为野兽的那部分本能发出刺耳的尖叫：毫无防备相当危险。你感到焦躁，努力假装自己并不害怕。你想拿回自己的衣服，你做不到。
你做不到。
——这感觉古怪极了。
尤其是…当杰森意识到那女孩儿不仅有一双手，还有一对眼时。他简直紧张的无法呼吸。
太古怪了。
……这，这和他想的很不一样。在他重伤昏迷，流血流到仿佛是在耳朵里塞了棉花，什么声音都透不进来时——他可没察觉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咦，真的吗？他真的什么都没感觉到？
也不是。
也不是——他终于隐约记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人曾紧紧地贴上了他。有什么东西一次又一次的抚摸他的额头面颊，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
他的本能让他以为那是‘母亲’，是那早早就离开了他的生活，不再爱他却给予了他生命的伟大存在。他并未因此感到羞耻，在妈咪面前，你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他曾尽情的向母亲的幻影展示自己的脆弱。他如婴孩儿般赤/裸的蜷缩在她怀里，任由她摆弄自己的一切。
那时的杰森无比的脆弱，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精神也因此而变得极不安定。贝儿用尽全力想拴住他、帮助他，不想他生命的火光就此熄灭。她的手法有点粗糙，但效果很好。
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是没法反抗的。所以她才那么顺利的控制了杰森。孩子被她抱在怀里，如信赖母亲一般信赖着她。
而现在？
这是不可能的。
杰森人都傻了。他感到混乱——想象一下，想象一下自己脑中突然多出了一个独立的‘人’；想象一下你们突然坦诚相见，不着寸缕的彼此对视……
不等杰森反应过来，不等杰森抓住窍门，把贝儿弹出自己的大脑。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儿就猛的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就像是被电了一下。
一下？不止一下。这电击般奇妙的酥麻持续了很久很久，太可怕了。孩子迷茫地想着。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这-
这一点儿都不疼。相反，这感觉奇妙的要命。而在这持续的‘电击’中，杰森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了自我。
尽管很多人都不认可这个说法，很多人都爱嘲笑他比不上一代罗宾…甚至就连杰森自己，都总在自信与自卑两边反复徘徊。但在贝儿看来，他其实非常有天赋，比她见过的许多天才，都更天才。
嗯。起码他已找回了自我，不是吗？
杰森朦胧的意识到了什么。他‘睁’开了眼，勉强保持住了脑海中自己的那部分人形，而不是继续如信号受阻的全息投影那样脆弱的随风飘动。他僵硬的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发现：
他们正站在他记忆的中心。
…
……
这可真难形容啊，这里仿佛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每一面都如胶片电影似的放映着以他为主视角的‘传记电影’。
杰森感到羞耻，这是种本能反应，与陷入回忆还有些许不同。他只是多看了某处回忆几眼，就仿佛直接回到了那个偷卸蝙蝠车轮胎的深夜。他先是感到了温馨；接着才发现自己正拉着贝儿的手。那女孩儿竟一直站在他的身旁安静的旁观着一切，她、她看到了他的所有。
他们同步感受着那个小小孩子的紧张、惊恐、喜悦。听着那孩子的心跳，与那画外音似的心里话：
什么？我才不信，他要带我走？他、他想收养我？哪有这种好事？我…
万一是真的呢？不对！万一，呃，这，这要是假的呢？
杰森想要尖叫。
还好他没有。他——他羞红了脸，身体也随之一阵颤抖。太羞耻了，太-
什么啊？！
不对吧？不对吧——这不公平！
他真的很有天赋，仅是这么一会儿，二代罗宾就被羞耻心刺激着找回了神智。杰森感到混乱，在那令人背脊发麻的阵阵快/感中，他恍惚的想起了什么：
【我们是因为你对我撒谎，才来到这里的，对吧？】
他的思维乱了，因此表述的有些逻辑不清。贝儿表示自己可以理解：
【我没有撒谎。】她说。【我只是进行了一些恰当的修辞与美化。】
【……这不公平！】
孩子混乱的低吼。他颤抖着，呜咽着，杰森的身体拧动着，以此表示拒绝。
但他竟没命令她赶紧停下。
侵犯还在继续。杰森高声命令：
【你看过我的了！】他大吼。【看了不止一次！】
贝儿感到无奈。她的无奈被清晰无误的传递了过来，让杰森有了瞬间的气短。这时他才意识到了什么：
在这个空间中，在这种联系里，他们是不能对对方撒谎的。
【我也要看你的！】他不是真的想看，不是真心非要侵犯谁的隐私。他只是需要一个让贝儿不再看他的借口。【不然-】
【这不公平！】
是啊是啊。
贝儿心想。
她的内心比她平时表现出的安静得多。
在任何人眼中，贝儿·弗莱迪都像个年纪超标了的小小孩儿，有些奇妙的幼稚与天真。但在这寂静无声，只有回忆不断运转的内心世界，她看起来却相当的成熟。
她还没学会对自己撒谎。
【……我没想到。】她欲言又止，像是把什么强压了下去。但那微妙不安的情绪却还是传递了出来。尽管她甚至没有说完，杰森却还是清晰的意识到了：
她没想到他还是不怕。
……怕什么？
杰森一阵恍惚。他记起了什么，贝儿曾彻底抹消了他对她的警惕心。事到如今，她却还在疑惑为什么他不怕她？！
我甚至没法怀疑你。
杰森混乱的想着。
又要怎么害怕你？
贝儿再次欲言又止。这次她隐藏的很好，除了那奇妙的担忧以外什么都没显露出来。不待杰森出声催促，他们所在的场景悄然改变。
如果说杰森的回忆之间仿佛一个未经装修的毛坯房，…好吧，孩子尚且年幼，缺少经验。况且他对自己的关注也一直不够。
总之，与杰森的相比，贝儿的精神世界——
毒辣的太阳高悬天上，这是一片荒芜的沙漠。黄沙裹着热风朝杰森吹来，孩子一怔，下一秒-
下一秒他们一齐来到了一间幽暗阴冷的林间小房。屋子里没多少家具，一阵混乱的窸窣声响了起来，顺着‘贝儿’的视线，杰森望见了一个消瘦苍白的女人：
“￥”她似乎正低声默念着什么，鹰爪似的皮包骨的双手正不住的往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我忘了什么吗？”
她平静地发问，记忆中的贝儿摇了摇头。与只是嘴硬，脑内剧场却颇为活泼的杰森不同，贝儿答话就只是答话，她安静的好像什么都不曾想过。
……
杰森感到了毛骨悚然。因为他隐约听见了贝儿母亲的心声。
这本身就非常恐怖了。女人的心理状态相当脆弱，她自厌的程度令杰森感觉如鲠在喉；但更恐怖的还是他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贝儿无时无刻都在读着她的妈妈。
“毫无秘密”
这意味着当女人充满杀意的望向自己与那只小小的怪物时，贝儿同样一清二楚。
女人——阿丽安娜，她点了点头，大步朝女儿走来。窗帘缝隙射来的阳光打在她柔软的黑发上，如贝儿形容的那样显出了淡淡的、好看的紫。
女人瘦的可怕，脸上的表情却并不像杰森想的那般病态又狰狞。
她很平静。平静的好像她整理行李只是为了远足，而不是逃命。她跨过地上那群…女儿自己给自己‘变’出来的旧玩具，蹲到了女孩的身旁：
“孩子。”她轻声呼唤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块。“答应我。”
有什么声音窸窸窣窣，吵的杰森一阵作呕。他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喉咙，那双冷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惊恐。
好恨啊。
恨。杀意。憎恶。
与外表不同，女人的内心世界当真丰富多彩。
“如果我们被…被那怪物追上。”恨意仿若烈火，浓郁到焦黑一片。“答应我，孩子。”
贝儿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妈咪想说什么。
她看得到。
女人搂紧了她，杰森也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怎样的怀抱。阿丽安娜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那和人们通常喜欢提到的‘母亲的抱抱’截然相反。女人的骨头相当硌人，她抱得很紧很紧，像是没安全感的孩子抱紧了自己的玩具熊。
“我们就一起去死。”
杰森感到荒谬。
“别害怕——答应我——不要怕，亲爱的。”
杰森忍不住后退。
贝儿没有。她搂着她妈妈，相当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啊。”她说着。“这样妈咪就会爱我吗？”
“当、当然了——！好孩子，当-”
“这样妈咪就会记住我吗？”
贝儿大声问道。她看得见母亲的渴望。知道她无数次的想要一切重来。
“如果我和他一起去死——妈妈愿意记住我吗？”
什么。
什么什么。
母亲一阵慌乱。她后退了一步，孩子般茫然的看着自己的血肉。
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天真的笑着，通过模仿得来的甜蜜微笑成了女人眼中唯一还有颜色的东西。
那个小孩儿歪了歪头，嘟起了嘴巴：
“如果这样妈咪能高兴的话。”
“如果这样妈咪就能不被我拖累，也能不再逃亡！”
她快乐地说着。
“——那就选个喜欢的地方住下，然后为我立个墓碑吧？”
她简直兴致勃勃。仿佛没意识到母亲已怔在了当场。
“墓碑上写什么好呢？”妈咪不喜欢被人知道自己未婚先孕，不喜欢提及自己有个女儿。“我看过不少墓碑……那就‘我最爱的玩具熊沉睡于此’吧，你看怎么样呢，妈咪？”
悲伤。
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
贝儿是个怪物。她连悲伤都不会。
悲伤的是意识到自己早就伤害了怪物，所以也注定要被怪物伤害的女人。是她濒临破碎的母亲。
‘贝儿’
‘小熊’
原来是这样。
——呕。
杰森醒了。
准确点说——他崩溃了——孩子翻过身子，不自觉的把自己团成了一团。他感觉自己浑身发麻，好像有带电的海水退去了，只剩他一个人在海滩边无力的干呕。
他难受的不行，好像被鞭挞了三天三夜，全身又痛又热。他咳嗽着，生生把自己呛出了眼泪。
泪水大滴大滴的掉到了地上。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各种意义上。都不一样。
…
……
为什么是这样？
他的脑袋乱的要命，浑身痛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杰森狼狈的仿佛生了场大病，他感觉自己快把肺都一起咳出来了。
贝儿看着他。
【悲伤。】她对他说。【你和她一样悲伤…别这样，你被我影响了。】
她凑了过去。杰森看着她，那双蓝眼睛里裹着不解与怜悯。他颤抖着，混乱的摇晃着脑袋：
“你……”
他以为自己能说点儿什么。他想起自己本来的目的也是要安抚她。蝙蝠侠甚至嘱咐过他别为双面人的话生气，好好安慰下他。
他偏不。他觉得——他们是朋友，是朋友！作为朋友，贝儿不够坦诚，错的是她！
他太任性了，总是这样，总是一意孤行，做的很差。
越是想珍惜，就越是攥不住。
孩子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失望。他终于明白了蝙蝠侠在他临行前对他最后的嘱咐是什么意思。蝙蝠侠，哈，老头永远是对的。
‘杰森，她是个火星姑娘。’
他太蠢了。
蠢到会对导师的话不屑一顾。他——他从未真正接触过外星人，与他们成为朋友。因此他才不懂……有很多他、他们、人类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在地球以外生物的眼中却并非如此。
他感到悲伤。就像她说的那样。他甚至非常的愧疚。因为他意识到了——他甚至没能与贝儿共情，他共情的对象竟是她那明显就不对劲的母亲。
他-
“……”贝儿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哭了。”
她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她太直接了，这可能会伤害杰森的自尊。
但孩子已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垂下头，狼狈地擦着自己的眼泪。男孩儿低喃着：“对不起”。
贝儿搞不懂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她很惊讶杰森这都没被她给吓跑。就是哈维也很难接受这种程度的深入。
女孩儿手足无措，她看着那东擦一下眼泪，西擦一下眼泪，怎么都没止住悲伤的孩子。她不自在的咬住了嘴唇。
就…就读一下？
就一下——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了！她不懂，猜不到！——就一下，一下而已……没关系吧？！
她做了。
惊呆了。
“……！”她哑然半响，迷茫又快活地眨了眨眼。“哇！杰森！”
她笑了出来。孩子不解的抬起了头，月光照在他被自己擦的红红的脸上，把那副狼狈的表情衬得更可怜了。
贝儿凑近了他。在男孩儿茫然的目光中快乐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她装出几分羞涩。“你想安慰我，同情我，喜欢我。”
孩子的眼神显出了几分惊慌。
“你想…想来个这个，对吧？”
“谢谢你！”
在杰森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凑上前去，直截了当地亲上了男孩儿的嘴唇。
她安慰般温柔地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