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没揍

“我想取缔罗宾制度。”

蝙蝠侠说着,那口吻仿佛是在和他宣布：迪克，明天我们的早餐没有麦片吃了。

夜翼愣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回过了神。俊美仿若阿波罗的青年皱紧了眉，迪克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的养父,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忿怒：

“什么。”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问句。

“你在和我开玩笑？不,不对。你是认真的。你……”

他由怒转惊,不自觉就瞪大了双眼。夜翼站直了身子，他看着自己的如兄如父的导师,看着哥谭的黑暗骑士。他清楚自己大可以嗤笑一声,对布鲁斯说“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与杰森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其实还未熟到非要帮对方鸣不平的程度。

但总会有个但是。但他就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老天啊——”

他不愿在布鲁斯面前口吐脏话,只能把千言万语塞进了这一句感叹中。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你想我给你什么反应？！”

冷静。冷静迪克冷静。

理查德·格雷森对自己反复强调。

你已经不是罗宾了。你早就不再是罗宾了！

他深吸口气，以为自己已平复下来了，能理智的看待这个问题了。

结果他一开口,却还是情不自禁的发出了质问二连：

“你告诉j-罗宾了吗？他是怎么想的？”

布鲁斯没有说话。但迪克已很熟悉他了，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有一股子热血冲上了他的脑子，夜翼不得不继续告诫自己：

冷静,理查德冷静。

你已经不是罗宾了。

他…布鲁斯，老家伙,蝙蝠侠——他之所以先告诉你,就是需要你的意见，需要你的……

帮助。

夜翼成功冷静了下来。他不再愕然地张着嘴、愤怒地瞪着眼；而是终于收敛起那些太过私人、太过亲密的情绪，强逼着自己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他双手环胸,这是个防御性的姿势。夜翼板着脸,他问：

“……所以。”

“你说你准备和我聊聊‘罗宾’,指的是那个面具背后的孩子,还是罗宾这个代号？”

夜翼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

“别告诉我你也染上了谜语人的恶习。别这样说一半藏一半,b。如果是他让你失望了，你也不该-”

“不。”蝙蝠侠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仿佛比往日还更沙哑。“不，不是。他没让我失望，他很好。”

男人就像往常一样反复的与大儿子强调着小儿子的好处。他当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而这回大的那个也来不及升起奇妙的醋味。恰恰相反，迪克甚至有点儿欣慰。

他的肩膀松了下来，‘取缔罗宾制度’好像是一朵黑压压的云，迪克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降下的是倾盆大雨还是电闪雷鸣。布鲁斯的话加深了他的不解，却仿佛稍稍拨开了云雾…夜翼急忙追问：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他们为了回避阿弗与杰森而离开了韦恩庄园，那迪克可能已经开始来回踱步了。他简直感到了焦虑，简直——简直莫名其妙。

布鲁斯清楚他必须说了。实际上他也十分清楚，自己本就该把一切都说清楚，再来咨询迪克的意见。

但…但这就只是太难了。他并不是个喜欢退缩的人，可是向某个哪怕只是臆想中的人敞开心扉，那就好像是必须向他/她展示自己最柔软、最脆弱、最有利用价值的那部分自我，那破损到无药可救的灵魂。

这对他而言实在太难。相比之下，他宁愿剖开自己的肚腹，将内脏展示给别人把玩。但他还是说了。说的简短却又艰难。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明白此刻的他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彷徨不安。他近乎坦诚的告诉自己的长子，那个他曾视之为半身、灵魂碎片般亲密无间的孩子，他最喜爱的搭档与挚友：

他告诉迪克，满身是血的杰森为他留下了怎样的阴影。那一刻的绝望几乎扭曲了整个世界，不管是抱着杰森的弗莱迪，还是取来器材，准备为杰森进行急救的阿尔弗雷德，他们全被卷进了那个可怖的、狂乱的漩涡。

那一刻他真心实感的觉得自己已经败了，自己又输了一次，当然了，不是输给小丑，甚至也不是输给哥谭的夜……而是输给了他自己。他又一次被迫明白：他什么都拯救不了。

他说的十足婉转。语气中甚至都没包含多少感情。在宴会中，在舞台上，布鲁斯·韦恩都可以是个大演说家。但蝙蝠侠？

非要迪克形容，他会说蝙蝠侠的感情就仿佛是一张摊开来的、在海滩上被暴晒了一百多年的人皮。你碰都不用碰，它就干瘪着碎了一地。你不把那些可怜的、紧缩着的碎片拿到显微镜下分析，根本就猜不出、想不到那东西本应是种怎样的风华样貌。

还好。

还好迪克明白。

夜翼的胃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不要误会，他可没在嫉妒。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二能在此事上与蝙蝠侠共情的人了。也就只有他能这么了解这个…这个执拗到无药可救的男人。

因此迪克真情实感的感到了同情。他看着自己的养父，几乎想伸手搭上对方的肩膀。

还好他没有。

因为紧接着，蝙蝠侠就将杰森的厄运展开来铺到了桌面上。他借此思考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神奇小子这一身份为迪克、为杰森带来的种种不幸；与这背后隐约存在着的，罪犯们对蝙蝠侠那扭曲了的‘独占欲’。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当然了，他不是后悔在格雷森夫妇的尸/体面前带走了迪克，也不后悔在那个午夜问那个偷车胎的孩子饿不饿。他就只是…产生了一些动摇。他是不是不该向他的孩子介绍自己的‘夜晚工作’？

是不是就不该让他们也看见这一条路，误以为这样做能和养父更加亲密，误以为自己能够以此来……取悦他？

他是不是完全可以换种方式帮助他们。更安全、更普通，但更好？

比如——他可以为迪克寻找一对足够靠谱的养父母；他可以资助并保护杰森远离那个毒害着他的环境。

好吧，假设中的理查德·格雷森或许无法查出父母死亡的真相；假设中的杰森·陶德则还有行差踏错的可能……但那至少能让他们远离危险，也能让危险远离他们。

迪克的胃依旧很痛，抽痛。但那股子酸楚的同情消散了，一种奇妙的愤怒，与不容忽视的讥诮，令夜翼想要给蝙蝠侠来上一拳。

但他忍住了。

冷静，夜翼冷静。

你很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很清楚，不是吗？

“……这就是你想说的全部了吗。”他近乎冷酷的问着，却在下一句话彻底破功。“天啊，b——你就没发现那里不对吗？在你那充满了各种苦难与伤痛的脑袋瓜里，在你那颗本该精妙绝伦的大脑中——你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吗？！”

他甚至没给蝙蝠侠回话的时间。夜翼一阵抓狂：

“我懂了，真是让人恶心，我竟变得如此懂你——所以你才来问我，抓我来当你的实验豚鼠！你想问问我对你这一番话的看法，然后再拿这些可怖的话语去折磨那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孩子……老天，我不知该说你是太过残忍，还是太蠢。”

好吧。他肯定不蠢。

迪克绝望的泄了气。他蹲了下来，捂着脸长叹。长叹，再长叹。“……你非要我当着你的面承认这个，是吧。”他痛苦地说着。“我二十多了，蝙蝠侠，我已不是那个精力旺盛、感情充沛的青少年了……”

但他最终还是说了。

说到底，夜翼也还是心软。他隐约感觉得到，此刻的蝙蝠侠似乎当真就缺这一点点的支持，当真就需要他给他一个答案。

“行吧。”

他虚弱的、小声的嘀咕着。

“我从没后悔成为罗宾。”他斩钉截铁的说。“在和你待在一起的那些个夜晚里……当然啦，我也遇到过不少比被你呵斥更加糟糕的事。”

“但我从没后悔过。好吧，可能有那么几个短暂的瞬间，我也会假想自己从未踏上这条道路…但其结果终究不变。我依旧会去调查我父母的死因，依旧会成为一名警察，依旧会踏进这试图将我们吞噬殆尽，又魅力无边的黑夜。”

“——我从没后悔过，b。我很清楚我不是为了你、因为你，才成为一名义警，一个……‘英雄’的。”

“而我也愿意相信。是的没错，尽管我与他还有很多矛盾，互相看不顺眼…但既然他是被你选中，被你教养长大的。”

“我也愿意相信，那个孩子…他，他也不会因此而怨你怪你。我…我替他向你保证。”

夜翼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求恳。

“我想他一定不想放弃当你的罗宾。”

他说着，说完就站了起来。青年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彻底从某个黑洞、某个漩涡、某个绝望的父亲手中夺回了自己的魂魄。他勉强保持着体面，继续发出质问三连。

“况且——你到时又准备怎么和那孩子解释这些？你就直接说吗？说‘我不需要你’了？说他没准备好，说因为他被小丑折磨，给你留下了ptsd？”

青年英雄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儿讽刺。他瞪着自家老头，那眼神十足谴责。

“你觉得他能接受？他会好脾气的和你说声‘ok’？”

最终他却还是心软。放软语气劝着那个男人。

“……你如果怕他受到更多伤害。”

“就该更严厉的教导他，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也更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与脾气。”

“实在不行…你还可以限制他夜巡的时间，与可参与的事件等级。

你不能就这么一脚把他踢开，还宣称自己是为他好，布…蝙蝠侠。”

“你是害怕失去一个亲人，一个儿子。因此不想让他继续这项工作。但如果你处理的不好…其结果会比你想的最糟还糟糕一千万倍，那绝不是你想看到的，不是吗？”

夜翼望着那个踱步到房屋边缘，与蝙蝠灯一起俯视着哥谭的夜的男人。迪克看着养父高大厚实，却仿佛永远都在沉默的背影。

他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他以为这就完事了。以为自己已完成了今夜的使命，达成了一项就连超人都极少能够达成的成就。他以为自己已说服了蝙蝠侠。

就当他无意识动了动腰，想缓解下自己因紧张而绷紧的肌肉时……那个黑漆漆的背影出声了。

他说：

“no”

那个有着钢蓝色双眼的男人凝望着自己的城市，他想着孩子的笑脸与他奄奄一息的模样。

流光溢彩的灯火照进布鲁斯·韦恩的双瞳，却好像什么都没照亮。

他说，

“什么都糟不过那个。”

父亲轻声喃喃。他也希望自己已被说服，也希望自己能被说服。

…

……

但…但他怎么都忘不了。

忘不了那阵悲哀的颤抖；忘不了那种刻骨的恐惧；与几乎将他撕裂开来的杀意。他清楚迪克是什么意思，他们还在一起干活时，也见过不少师徒父子因理念不合而彼此厮杀。那是人伦惨剧，是不可多言的噩梦。

而且…他们也都清楚杰森的性格中有暴虐的一面。他甚至能够预见早晚有那么一天，他们将会因此分道扬镳。

所以迪克才会觉得那种结果将‘比你想的最糟还糟糕一千万倍’。他知道夜翼在害怕什么。他害怕那个街头出身的孩子因怨生恨，将他这些年的教导全都施加在他本人身上，害怕杰森拿起尖刀，对准的却是家人们的心脏。

但布鲁斯望着他的哥谭。他为之付出了一切，燃烬了一切的家乡…她真美啊，不是么？像一位神秘莫测的女郎，像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

像一只喂不饱的巨兽。

蝙蝠侠射/出一只爪钩。他的最后一句话被风裹住了，仿佛并不准备让任何人听清听见。

他说。

“只要那能让我不必亲手将他埋葬。”

他心想，

只要孩子活着。健康，快乐。活着就好。

除此之外。

都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