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晚上六点半，云市公安局接到报警，随后立即根据季原提供的照片信息，在全市大范围重点摸查。但只凭这样一张平平无奇的照片，对于公安局而言，也是一件难事。

慕染的案子现今最多只能归为失踪案，如果要通过通信公司定位，至少也要绑架起步，所以在条件不符的情况下，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人力寻找。

可说起来简单，云市作为山城，幅员辽阔，光市内同样规模的大山没有上百座，也有几十座，要找到慕染所处的地方，无异于大海里捞针，难上加难。

好在同时，云市两所民间救援队也依次出动，开始根据照片的地形地貌特征，派出几十架无人机，逐一搜寻。

晚上八点，整个云市已然被黑暗彻底笼罩。

一架由a市驶来的客机开始缓缓在云市上空盘旋，季原看着下方星星点点的灯火，双手忽然猛地握紧。

等待的时候无疑是最为忐忑的。

这一刻，他既迫切期待着飞机立刻平安落地，又怕飞机落地后得到不好的消息，距离慕染最后一通打给他的电话，已经快三个小时，而他不知道，如今慕染究竟发生着什么。

江源见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慕染足够聪明，我相信她有自保的能力。”

季原深深地叹了口气，“江源……道理我都懂，但是我……”

“就是害怕。”

“你不知道，她性格太强势，绝不肯向人示弱，我就怕她吃亏。”

他还记得当初在陆青水那个烧烤店外，发生的那一幕，他不敢想，如果当初那把刀真的刺了进去，她究竟会怎样？

他不知道她的成长过程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她变成如今这样的性格，她的确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可大多时候，她都是伤人又伤己。

她好像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这种不在乎，不止对他，不止对别人，更是对她自己。

想起他们今天那通不愉快的电话，季原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

她怕的不是他的爱会给她压力，而是她不敢。她习惯了对所有人都不在意，习惯了孤身一人，痛也说不痛，伤也不言伤，她不敢接受习惯之外的一切感情，怕被伤害，也怕伤害别人。

江源看着他眼中□□裸的心疼与懊悔，有心安慰却说不出一个字，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可以下去了。”

夜色深重，山林里静谧无声，连半声鸟叫都不可闻，仿佛一座无人的空山。

慕染屏息蹲在一丛荆棘林后，双眼微瞪，看着不远处的星星火光。

“仔细找，不要让他们跑了！”

“这边有脚印，赶紧过来！”

“这么晚他们跑不远，大家都看清楚……”

说话声由远及近传来，慕染蹲在草丛后，看着人群越来越近，却一动不敢动。

渐渐的，一个人影缓缓靠近她，举着手电筒的梁叔停在她两步远外，回头同另一人低声说道，“大哥，那个丫头片子咱们一定得找到，先前老三就给我传过信息，说如果碰到有好看的女人来找他，绝对不能放过。说那丫头是个心狠手辣的，手上非常不干净，他之前帮她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事，要是老三不跑，现在估计早就被灭口了。”

后面那人仿佛被烟呛了一口，咳了两声才回，“我知道。你放心，那丫头手机被我摸走了，她就算跑了也翻不起大浪！”

梁叔闻言转头朝慕染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随后抬眼扫着前方，说，“行，那就找吧，反正今晚咱们必须得把他们‘处理’了，我仔细想了想，那丫头下午打的电话可能有古怪。”

电筒发出的亮光印在他的眼中，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双眼散发着骇人的狠劲。

在他目光扫来的那一刻，慕染只觉心跳都仿佛停止了，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一般，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

好在，他的目光仅在她藏身的荆棘丛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便移开了。

不远处恰好有人叫道，“这里有被才被折断的树枝！”

随即，梁叔和刚刚说话的那人朝着那个方向小跑着离开了，他们的灯光逐渐远离慕染的视线，最后，慕染身处的世界又彻底沦为了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慕染确定自己真的半点声音都听不到了，她才终于从跪蹲的泥坑里踉跄着站起身，然而刚一站起，就浑身脱力，又猛然跌坐回去。

她此刻浑身都湿透了，夜晚的露水与汗水混在一起，让她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的。她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看不出模样，浑身都被树枝划破了，唯一完好的地方也都沾满了泥土与不知名的污渍。

劫后余生的庆幸几乎掏光了她全身的力气，可慕染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在原地，这里离山下的梁家村还非常近，她不能坐以待毙，如果他们没找到她，迟早还会回来。

而她停留的一分一秒，都或许可以成为她活下来的希望。

慕染咬紧牙关，磨得鲜血淋淋的双手用力扒着一根粗壮的枝条，猛地将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今夜连月光都没有，天幕被一层厚厚的乌云完全遮盖了，黑暗中只能看到树影幢幢，慕染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头也不回，用尽全力往反方向跑去！

“现在经过初步排查，我们已经筛选出了最后几个可能是慕小姐失踪的地方，一个是东县的山桃乡，那里坐落在十里山内，是云市有名的景点，之前出现过好几起驴友失踪的案件，我们猜测慕小姐去这个地方的可能性最大。”

季原接过救援队递上的一大叠资料，仔细看了许久，最终摇摇头，“不太对，这里是个景点，附近肯定有不止一个信号基站。慕染给我打电话时还在村里，信号却特别差，不像是这种地方。”

救援队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讶，正想说什么，却被站在一旁的江源打断，他朝他摇摇头，说，“这个先放着，说说下一个地方吧。”

救援队的工作人员见状，也并不愿多加争论，马上又拿出第二份资料，“第二个地方叫梁家村，在南方县，这里很偏僻，是有名的贫困乡，离云市非常远，几乎已经到了与芦市接壤的边线上，那边人口非常稀疏，地势也十分险峻，起码数十年都没有人进入过，我们都认为这是可能性最小的地方。”

季原听了他的话，脸上严肃的表情却一丝不变，依旧格外认真细致地看向第二份资料。

相比于第一份资料的厚度，第二个地方着实显得有些简洁，或许是实在没有什么特点可提，便在资料后面附上了两张新闻截图。其一是报道梁家村被评为贫困乡，接纳其他地区经济支助的云市晚间新闻，其二却是一封20多年前的表彰信，刊登在南方县新闻b版头条，周围还四散着几篇小广告。

这封表彰信的表彰对象叫梁文，是一个18岁的男学生，作为梁家村这个贫困乡数十年以来唯一一位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被县教育局一次性授予了“三好学生”、“学习先锋”、“青少年励志榜样”等数个称号。

季原只扫了一眼这封表彰信的内容，并未细看，便随手将资料放回桌上，说，“下一……”

等等？！

他动作猛然一顿，随后一把将那份资料拿起来，迅速翻到最后一页，他双目猛地瞪大，看着那封表彰信下方的，那张印着梁文证件照的图片，整个人瞬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一动都不动了。

江源顿时看出他的异样，他用力拍了下他的背，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

而季原满眼震惊看着那张照片，双眼越瞪越大，用了许久，才发出第一个音节，“lia……”

他顿了顿，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说，“梁叔。”

江源急了，“梁叔？什么梁叔？报纸上这个人你认识？”

季原怔愣着点点头，指着梁文的头像缓缓说，“这个人，我认识。”

“可是……会是他吗？”季原喃喃道，脸上呈现出一丝茫然。

江源在一旁看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你究竟在说什么？！别卖关子了，你就说慕染会不会在这个地方？”

而他这句话里的“慕染”两个字，仿佛一瞬让季原惊醒，他猛地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然后点着报纸上“梁家村”三个字，异常坚决地回头对几人说，“就是这里。”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慕染去的就是这里，而她找寻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这个人――梁文。

也是“梁叔面馆”的主人。

而为什么慕染没认出他？

因为梁文如今的长相早已与照片上的人天差地别，如果不是有一次季原在面馆里捡到了梁叔那个夹着照片的钱包……

“我们现在就去梁家村！”他捏着照片猛地站起来。

板凳被他的力道带得往后倒去，凳沿撞在瓷砖铺陈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嗡鸣。

而季原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梁叔如今远在千里之外的a市，如果慕染要找的人真的是他，那没在梁家村找到人的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她，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千里迢迢过来找他？

季原不敢多想，只能期盼着她还平安，期盼着她会保全自己等着他……

所有人都不敢耽误时间，当确定目的地的瞬间，所有人便立刻收拾好装备，很连夜出发了。

出发时，云市钟楼上，分针指向55分的方向。

而五分钟后，随着时针与分针缓慢重合又分开，一阵高亢的电话铃倏地打破云市警察局的宁静。

――“喂？警察局吗？我要报警！”

――“有个从a市过来的，叫慕染的女孩子，她可能失踪了！”

――“她今天来我店里买水，临走时多给了我一百块钱，求我帮她一个忙……她说她在今天晚上9点50左右会打电话给我报平安，如果我到10点钟还没接到她的电话，就帮她报警！”

――“她去的地方是南方县……新民镇……梁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