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洪水来
镇河石上,镇上那些历来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们陆续到位。
和往年不同,往年王家虽然从来不吝啬赞助,但由于子弟们并不参与的缘故,长辈也懒得到场,今年王家小辈几乎是放了话要碾压钱家,所以这开场白仪式,王家的长辈也难免争取一番,造成的结果便是基本不理事的镇长被请了出来。
一头白发的唐爷被小孙子扶着穿过人群,看了看江面上身姿矫健的小辈们,也不知是否分清了谁是谁家,老爷子只是微笑,好像无论谁都是他膝下的幼童,他拍了拍小孙子的肩膀,少年领会其中的意思,将手中被红布包裹的礼器拿出来。
礼器是一块不经打磨的红石,从镇河石上掉落下来的,没法形容是什么形状,就因为往年一场洪水,就成了镇子里不可取代的礼器。
唐爷终究是年纪大了,不太可能再有什么热血澎湃的致辞,干瘪的手接过礼器,左右看了看镇上的名流,尤其向钱家和王家的人致意,然后高举礼器,然后放下。
见状有活动的组织者吹响了牛角号,然后岸上的儿郎们将兽皮鼓擂得震天响。
活动开始了。
但在少年郎们正式你追我赶之前,各家各户,各式各样的船和木舟先要进行祈祷和祭祀。
在连绵不绝的鼓声中,男女老少驶离江岸,一面前进一面向红河中抛下各种食物,不用多,常见的每人撒一把白米,聊表心意罢了。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红石镇的人没有忘记自己食物的来源,所以想着以同样的方式反馈养育自己的山水。
竞舟时敬河神。而对于大山,红石镇每一位出生的孩子都要种下一棵树木。
“在外界也有类似的活动。他们叫赛龙舟,很美的说法,为了纪念一位圣贤。”
钱小乙并未因这种发展的相似性感到震惊,红石镇不小,可外面的世界显然更广大,只是,“什么是龙?”
无论是山中,还是红河水中,钱小乙从未听说一种唤作龙的存在。
“龙?我也说不清楚。从未见过,只知道它是存在的。世人的帝王,会自称真龙天子。人们认为龙生活在深海里,但天上也是他们的领地。龙神通广大,但从未被我们这些人见到过。或许正因为神通广大,我们才无法看见。”
钱小乙感觉脑海中有某种东西受到了触动,“外界也有不知道龙的存在的地方吗?”
“龙是一个基础的文字。”
“看来,这就是与世隔绝的坏处了。我们的认知,总是实实在在的。”
“要开始了。”
“钱公子,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开始竞舟,大家反而不擂鼓了呢?不觉得擂鼓和竞舟结合在一起会更有气势吗?”
“这个问题我也曾问过父亲。记得答案是——擂鼓是为了唤醒河神出来接受我们反馈的食物。可如果只是竞舟,万一河神还清醒着,难免觊觎水上儿郎的血肉。”
“这……”王少杰一时无语,“何不将竞舟活动提前?”
钱小乙轻笑,二人在这方面还真挺所见略同,“我还记得被告知的答案,到客人家去,总是要先见礼的。其实,从起点到终点至少一个时辰,没谁愿意一直擂鼓。这是那些擂鼓人给我说的。”
视野里,数百条木舟开始逆流而上。
队伍最前面的正是王钱两家人,后面的队伍就谈不上谁家和谁家了。能让这两家富贵子弟一马当先,不过是次赛才刚刚开始,不趁此时让体力充沛的两家富贵子弟上演龙争虎斗,到后面可就拿不出力气了。
王少杰见状有些尴尬,这一次他们王家占着新生代子弟数量优势,的确准备在这场不屑于参与的竞赛中挫败钱家子弟,好在他悬崖勒马,最后放弃了参加。
眼角的余光瞧了瞧一旁远眺竞舟赛事的钱小乙,若他真的上了场,只怕还真被对方看轻了。
“其实对我们两家来说,争个先后没有丝毫意义,反正最后我们都会被其他人超越。平常时候大家还念着我们的家世,江面上只看实力。”
“总还是要争一争的。因为在这个地方,我们的对手也就是只有彼此了。”王少杰指着远处的虹桥,“虹桥上站满了待字闺中的少女,谁不想收获更多荷包呢?”
看着人群开始往上游流动,越来越多的少女们开始到虹桥上站定,大胆的更开始向中意的少年挥手示意。
“红石镇有一种说辞。当爱而不得的时候,就期待竞舟时彼此的奔赴。以王公子的身份,若喜欢上寻常的女子,又不忍亏待对方,或许可以尝试届时争个红石镇都会支持你们。”
钱小乙话音刚落,整个人只觉得视线变得昏暗模糊起来,他就靠在窗边,手好好地扶着,可是他感到眩晕。
王少杰没有理会钱小乙的打趣,也没有察觉钱小乙的异常。
又或许,这一切本没有异常。
人流渐行渐远,临江轩的食客们也仿佛渐渐离去了。
窗外是艳阳高照,可是阳光似乎正一点点消失。
“钱公子,我突然想起一种说法。但凡出现洪水的江河,多半是因为其中的神明是恶神。而镇河石等出现,其实就职镇压了其中的恶神。如此想来,你们将镇河石作为礼器,同时又祭祀河神,行为上似乎有些矛盾。”
听到镇河石,钱小乙突然涌起莫名的熟悉感,他视野中最后的清明放到了镇河石上,那红色的巨石尚且完好无损。
可是,唐爷终究是年纪大了,没办法长时间经受江风的吹拂,向左右叮嘱过后,就示意小孙子带自己回去。
爷孙俩走的很慢,可看起来还是如此忐忑。
突然,往上赶的人群没有留意自家的镇长,老人要跌倒了,小孙子连忙去扶。
礼器脱手了。
红色的独一无二的礼器撞向自己的母体,然后,鸡蛋碰碎了石头。
钱小乙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甚至没有听见众人的呐喊,在接连天际的巨浪面前,人类的呐喊原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他艰难地回过头,不能理解王少杰的神色为什么依旧淡然。
对方甚至笑了笑,声音显得缥缈,“钱公子可是欺骗了我啊。在毫无生机的天灾人祸面前,你远没有噩梦中表现得那般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