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蜀山
在明月城的红豆树系签许愿，要先拜过此处的土地庙，拜过庙后，可以从庙里取一根土地公送的红绳，用来系签。
千城拜土地公的时候，青玄在旁看着她虔诚的身影，突然想起混沌时那些无妄总是忘记他的岁月来。
那时他也是这样，有满腹的话想和她说，却无从说起。
那些话在他心里藏着憋着，就像酿酒一样，时间越久，越是醇厚。这酒的味道是苦中回甘，苦能令他肝肠寸断，甘又让他义无反顾。
在他晃神间，两人面前的地里突然冒出一个身形矮小的小老头。
正是此处的土地公。
一般来说，人们来土地庙求签绳，土地公是不会现身的。
但是，千城每次来拜庙，土地公都会从地里钻出来，亲手给她一根签绳。
因为她已经来了一千五百年了。
“小城啊，你这头发，怎么全白了？”土地公拄着那根老槐木的拐杖，抬起头来看着千城，言语中有些心疼。他现在只有千城的一半高，抬头看她的动作，令他浑身的骨头都咯吱咯吱地响了响。
“我还以为满头银丝若流风回雪，你会觉得好看呢。”千城特意在土地公面前转了个身，让头发/飘漾起来。
“你别唬我，你是不是受了重伤？不然不会突然白头。”土地公并不买账。
千城笑了笑，安慰他道：“已经大好了。土地公，我又来挂签了。”
说完，她半弯下腰，在土地公面前摊开一只手掌。
“你这姑娘，真是执着。”他这么说着，却还是从怀里掏出一根签绳，递给了千城。
“谢谢土地公！”千城接过签绳，土地公便消失了。
青玄这才走上前去，看着千城穿手里的红色签绳，问道：“你和这里的土地，很熟吗？”
千城摇了摇头，道：“也就是求签绳的交情。他看我每年都来，便亲自来给我绳子。”
青玄看了看千城，最终没有说话。
系完了相思签，千城突然抬起头来，对青玄道：“师父，我还是想去一趟蜀山。”
青玄微微一怔，笑了笑，道：“好。”
蜀山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青玄施法掩去了千城的妖气，却没有改变她的形貌。
她跟在青玄身边，旁人便都当这个鹤发童颜的少女是青玄新收的小徒弟，没有人多想。
青玄与蜀山掌门寒暄两句后，便说明了来意。很快，他们便知道千城的父亲是谁了。
千城的父亲道号衡文，是当今蜀山掌门的太师叔，在蜀山的历史上，是一个风云人物。
蜀山掌门没有细说，而是径直带两人来到蜀山的后山。后山有一座很大的阁楼，上书三个大字——祖道阁。
“这里收藏着蜀山历任掌门和长老的仙剑，太师叔当年曾是蜀山的长老，如今蜀山能找到他痕迹的地方，只剩这里了。”掌门对两人解释。
不多时，三人便寻到了衡文真人生前所用的佩剑，那佩剑上挂着一个又细又长的红签，和千城每年挂在红豆树上的，是同一种制式。佩剑下面还有一个铭牌，上面写着衡文真人的名字道号和生卒年月。
千城俯下身去仔细地查看着那个已经锈迹斑斑的铭牌，然后她惊讶地发现，衡文真人去世的时间，正是她出生的那年。
“他……他是怎么死的？”千城不禁开口问道。
蜀山掌门叹了口气，道：“此时说来话长了。当年的掌门是太师叔的师父鸣言掌门，太师叔年纪轻轻就从一众师兄弟中脱颖而出，当上了长老，鸣言掌门对他寄予厚望，一心想要日后将衣钵传给他。不料，却出了一个岔子。”
“有一次太师叔奉师门之命下山除妖，却在那恶妖手中救下了一个女妖。太师叔那时虽然已身居长老，却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那女妖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术，将我太师叔给迷住了。”
“他与那女妖在一处，迟迟不回山门，此事终究传到了鸣言掌门耳中。”他看了看青玄，叹息道，“仙尊应当知道，三大仙门中，蜀山是最早开山立派的，所以比起其他的宗门，蜀山的门规最多也最严，是断断容不下门下弟子和妖类有染的，更不要说，太师叔当时还是门内长老，对宗门声誉影响颇深。”
“听说鸣言掌门得知此事，怒急攻心当场便咳出了血来。他立即封锁了消息，亲自下山去寻太师叔，很快便在明月城寻到了太师叔和那个女妖。那时，鸣言掌门对太师叔虽然生气，却还是寄望颇深，认定他只是少年心性，会回心转意。于是，他传了一个音讯给太师叔，太师叔也出来见他了。”
“但没想到的是，太师叔并不肯跟鸣言掌门回蜀山，甚至还下了跪磕了头，说此生有负师恩，要破门而出，和那女妖双宿双飞，他一身所学，愿意全部返还师门。鸣言掌门是个强硬执拗的性子，又好面子，听他这么说，便对太师叔说，如果太师叔能接下他三掌，便可以脱了这身道袍，从此不再是他蜀山弟子，和他恩断义绝。”
“太师叔自幼是个孤儿，是鸣言掌门将他捡了回来，一手养大。鸣言掌门对他而言，不仅是师父，更是父亲。但他那时却仍无怨无悔地接了这三掌，挨完这三掌，他还是流着泪对鸣言掌门磕了三个头。鸣言掌门也没有多为难他，打完三掌，便回蜀山了。”
“但太师叔那时还不知道，鸣言掌门的那三掌很有讲究。这三掌不仅废了他的道行，更是伤到了他的肺腑，若非仙门中人，他这样的伤活不过一个月。鸣言掌门这三掌的本意，并不是要太师叔的命，其实还是希望他能回蜀山来。太师叔那样的伤，天底下除了蜀山，无人能医。”
“果然，过了半月，太师叔便孤身回山门来了。鸣言掌门喜出望外，将恢复修为的仙药摆在了太师叔的面前。但和那瓶仙药摆在一起的，还有一瓶忘情水，喝下去便可以忘记此生最心爱之人的忘情水。”
听到这里，千城吸了一口冷气。
蜀山掌门看她一眼，又继续道：“但太师叔拒绝了。听说，他看着那两瓶药笑了笑，说了一句‘太上忘情，而我却情有所钟，看来是修不成了。’鸣言掌门没想到他这么冥顽不灵，便将他锁在了忘情殿里思过。”
“唉，师徒两人都是执拗，谁也不肯低头。就这样，太师叔最后就重伤死在了忘情殿中。”说完，蜀山掌门又叹了口气，“此事已过去了一千五百年，却仍常常在门规训诫的时候被拿出来作为反例教导门下弟子。”
千城听完，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过了许久，她才问道：“掌门，这柄剑，可能容我取出一观？”
掌门点点头，撤下了仙障，客套道：“姑娘和我太师叔可是有何渊源？不瞒你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上山来吊唁太师叔的。”
千城顿了顿，道：“有些渊源的故人。”
她对掌门行了一礼，将那柄剑恭恭敬敬地取了下来，她打开剑柄上挂着的相思签，里面写着两行飘逸的小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是衡文真人被关在忘情殿里，最后那几个月里写的。
千城不动声色地将那相思签合上，把长剑还了回去。
“多谢掌门成全。”然后，她又道，“晚辈想去忘情殿看看，不知是否叨扰？”
掌门摇了摇头，道：“你是仙尊的徒弟，理应与我同辈，不用这般客气。但是忘情殿三百年前已经拆了，改作后生晚辈们的寝楼了。如今，怕是寻不到什么痕迹了。”
千城面上有些遗憾：“这样，那……”
“不过太师叔以前修行的翠玉峰还在，翠玉峰有落霞云海，风景绝佳。道友若愿意，可以去走走。”
“感谢掌门相告。”千城诚恳地道了谢。
“尊上，您知道翠玉峰所在吧？我门中尚有琐事，恐不能多作陪了。”掌门对青玄行了一个大礼。
青玄摆摆手：“你且去忙罢。我们转完会自行离去。”
掌门又行了一礼，便转身御剑而去了。
青玄带着千城来到了翠玉峰。
蜀山如今门生众多，翠玉峰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繁忙景象，早寻不到千百年前的痕迹。
千城看着落霞映照下的静谧云海，云海翻滚，当真是个仙气飘渺的地方。
“来蜀山前，我想过许多种可能，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千城道，傍晚的风掠过她鬓角散落的几缕白发，晚霞倒映在她的眸中，她与青玄二人在山巅长身而立，看着恢弘壮阔的落霞和层云。
“我怨了他许多年，怨他寡情，怨他负心，怨他这么多年都不曾来明月城赴约。却原来，他是不能赴约了。”千城叹了口气，“算时间，他离开我娘的时候，或许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吧。娘说爹最后和她说的话，是让她好生修炼，早日飞升。他那时，或许已经猜到是诀别了，才对我娘这样说，给她留个念想。”
“这个故事，其实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千城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看着青玄，却见青玄正看着她，落日的余晖里，他的神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