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礼贤下士（1）
按照蜀国习俗，少女十五岁生辰之时，家人便要为其举行及笄礼。
这是蜀地女子一生除了婚嫁外的头等大事，公主的及笄礼更是非同小可。尽管现在还在战时，蜀王却执意要为女儿好好操办一场。
话说蜀国疆域虽小，可地理位置绝佳，人民富庶，一直以来都有着天府之国的美称。宴会上各种陈设器具皆由黄金打造，极尽奢华。数十盏青铜树灯一齐燃烧，使得大殿亮如白昼，到处金碧辉煌。
一声报时的洪钟传来，殿中喧声渐止。人们知道，那是宴会的主角要来了。
只听乐声渐起，鸾姝一步一停缓步走入殿中，极尽最优雅的行姿。蜀王蜀后望着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紧扣。
二人身后又立着一老一少，分别是蜀国大司命与少司命。他们既是神官，掌管礼法祭祀，又是国王身边最得力的文武双将。
大司命身着文官白袍，手持祝器，威严庄重。为相四十年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要说蜀国今日的太平盛世，大司命功不可没。
少司命则是是蜀国最高武将，着武官朱袍，英姿勃发。他前几日与巴国交战时受了伤，此时虽然面带些许病容，但是英武之气却丝毫不减。
待到鸾姝站定，乐止，侍女退下。大司命扬起手中的祝器，奏曰：“公主行笄礼。”
大司命拖长声调，念起祝词，公主面向父母，跪坐下去。礼仪漫长而繁冗，鸾姝觉得昏昏欲睡，随着大司命一声“礼毕”，终于结束。
礼乐之声大作，朝臣依次称贺。王后也忍不住喜极而泣：“我的鸾儿终于长大了。”
鸾姝这才来了精神，坐到父母身边，歪着脑袋手掌一伸，笑嘻嘻的讨要礼物：“母后，您可别光顾着高兴，还有正事呢。”
蜀王假意生气，轻哼一声：“方才大巫才祝‘弃尔幼志，顺尔成德1’。怎么，转眼就忘了？”
王后伸手刮她的鼻子：“急什么，你的礼物一个都不少。”说着招了招手，侍女便呈上一只精美的银镯。
那银镯刻着千瓣莲花的纹样，花纹曼妙婀娜，栩栩如生。细看再瞧，其勾线竟是由无数细小的咒文组成。若非雕刻之人技艺超凡，又怎能做出如此精巧绝伦的物件？鸾姝一眼看到，便忍不住大呼漂亮。
王后笑吟吟地将银镯戴在女儿手上：“怎样，喜欢吗？这银镯是莲城的一品法宝护具，拥有灵识，关键时刻可形成结界护主。以前母后执行任务，多少次危急关头，都是靠它才化险为夷，如今传给你了。母后啊，就希望你一辈子能平平安安的。”
鸾姝欢欢喜喜谢过母亲，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呀，这银镯这么厉害！还是母后最疼我了。”
王后笑道：“还有你赵达舅舅准备的礼物呢。”
接着侍女又呈上一柄古朴精巧的黑鞘短刀。鸾姝拿起，拔刀出鞘，立刻听到一阵尖锐的燕鸣伴随而来。好刀，其身乌黑锃亮，其刃银白如雪，寒光闪烁，一看知就不是凡品。
王后道：“这古刀名为玄鸟，可以驱散邪鬼。只要随身携带，寻常妖魔便不敢近身。这是你舅父珍藏多年的宝贝，今日也归你了。”
“呀！小舅舅也疼我，这么好的宝贝，他竟舍得？”
鸾姝将短刀别在腰间，左看看右瞧瞧，觉得神气极了。她晃了晃手上的银镯子，拍了拍腰间的玄鸟，得意的问母亲：“您快看看，我现在像不像莲城的剑仙？有没有您当年的风采？”
王后笑道：“真像。”
蜀王却哼道：“比你母后差远了。”
鸾姝嘻嘻一笑：“是~怎么比的上昔年叱咤修仙界的凌霜仙子。”
她一边冲母亲眨眼睛，一边又歪头问蜀王道：“那父王送鸾儿什么？”
蜀王笑道：“让你兄长们先送吧，不然可都要被父王比下去了。”
“呀。看来父王今天胸有成竹啊？不过您要是送的不和鸾儿心意，可得再送一样。”
蜀王摸着胡子哈哈大笑：“呵，瞧你这丫头！越来越长脸，寡人真是把你宠坏了。快，言庭先来，不是说带了老大的礼物吗。”
“是。”
少司命得令上前，呈上一只小巧的檀木盒子，对鸾姝拜道：“殿下，大皇子无法从军中抽身，特命臣代为送上贺礼。说等战事结束之后，再亲自为公主道贺。”
原来巴蜀两国战事未休，大皇子身为主帅，必须坐镇军中。少司命是神官，还要主持两日后的巫神节祭祀。这场祭祀事关蜀国国运，因此才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大哥和少司命真是辛苦了。你们最近捷报连连，本就是顶好的礼物，没想到大哥还额外花了心思。”
鸾姝打开木盒，立刻一阵异香扑来，原来盒中竟是一颗从肃慎国得来的焸常丹。
据说肃慎国十分奇特，国民中没有老人。他们永葆青春的秘密，便是来自当地一棵名叫“焸常”的神树。大皇子送的这颗灵丹，便是用“焸常”树根制成的，带在身上可保容颜不老，服用后更有反骨洗髓之奇效。如今鸾姝也到了爱美的年纪，大皇子便专门从讨来一颗送给妹妹。
鸾姝如获至宝的戴在身上，又冲王后做了个鬼脸，笑道：“这样的好东西，大哥都没给母后也准备一颗吗？”
王后笑骂：“小丫头，挑拨离间。母后是修仙之人，才用不到这些。”
其他人也纷纷献上礼物，都是奇珍异宝，也不细说。五皇子正在出使三苗国，也未能赶回，倒是让鸾姝好一阵惋叹。
三皇子望安最后出来，他的礼物是一副青玉琴轸2。那琴轸上刻着青鸾纹样，末端配的是天青色冰丝流苏，极为精巧雅致，可以看得出制作者十分用心。三皇子道：“鸾儿，三哥知道你爱琴，便做了这副玉轸送你……”
这时，一阵冷笑打断望安，四皇子突然奚落道：“三皇兄，这玩意儿你也拿得出手吗？今日可是小妹的笄礼。”
这礼物虽然用心，但与别人的奇珍异宝相比，便稍显逊色了，望安听了也不免有些局促起来。
但鸾姝却似充耳不闻，依然兴高采烈地接过琴轸，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好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三哥，这玉轸可太好看了，正好配我的琴。还是你懂我，我好喜欢。”
三皇子微微一笑：“喜欢就好。”
那边四皇子自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又退回去。殿堂高处却传来蜀王不悦的声音：“叫你思过，还就真一蹶不振了？”
望安又垂下头，低声道：“父皇教训的是。”
皇子之中，望安最不受蜀王待见，只因为那叛经离道的戚枫，曾经是由他举荐。自戚枫叛离蜀国之后，蜀王便将三皇子软禁于府上，诸事都受限制。这副琴轸，已是他能为鸾姝准备的最好的东西了。
眼看蜀王皱眉，似乎又要发话，鸾姝急忙解围：“父王，该您了！您到底要送我什么礼物？那么神秘兮兮的？”
蜀王随即面色又复温和：“总之一定是你最喜欢的。来，先坐到父王身边。”
鸾姝像只争宠的小猫，非要挤到父母中间坐下：“那您快说，等不及了。”
蜀王笑而不语，只是挥手示意一下。
只听礼官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中绵响不觉，激的鸾姝心中也泛起层层波澜：
“宣——琴师柳离轩，进殿献曲。”
——
少年琴师一身玄衣，衬得身形更加修长、挺拔。他袖口收紧，缠着护臂，显得极为干净利落。脚下步伐也沉着稳健，不似寻常乐人，甚至带着些凌厉的锋芒。倘若少年身后背的不是长琴，而是一把剑，也绝无违和之感。
试问这大殿中的王公贵族，哪一个不是阅人无数？可这少年身上，却有种奇特的魅力。自他一踏入大殿，便将众人的目光便全部吸引过去。
王后笑问道：“早听说齐人身材高大，今日这么一瞧，果然如此。我看柳公子比咱们少司命还要高吧？”
蜀王颔首道：“寡人记得言庭七尺有六，可这柳公子瞧着得有八尺多。”
一旁鸾姝依旧坐的端庄，好像毫不在意，可偏偏垂着头，不敢看那少年，仿佛生怕被认出来似的。心想：完了完了，昨天丢大脸了。
少年神情仍是淡漠傲然，走到大殿中央却不行稽首3之礼，只是不卑不亢的向蜀王一拜。
蜀王朝他颔首示意，又回首道：“大司命，寡人敬柳先生琴艺超凡，特许柳先生在蜀国不跪。”
大司命平素里最重礼法，性子又耿直。蜀王生怕他要说教，这才特意解释。不料大司命今日一反常态，竟也赞许的点了点头。原来他也被少年的风度折服，觉得似这般人物，就算再骄傲些也理所应当。
少年将长琴从身后取下，摆上琴桌。
“公主殿下，献丑了。”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音一弦。只有少年的声音犹如他的琴音一般好听，低沉得像梦呓，随意的像自语，如磁石般，纠缠着人们的心。
“嗯，请吧。”
鸾姝挺起胸，抬起头，故意径直朝少年那边瞪去。心里默念：“他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柳离轩整整衣襟，气定神闲的坐下，仿佛是月下空山独自弹，四周无人。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轻拂过琴弦。勾挑、剔抹、打摘4，双手往来于七弦间，倏高倏低，一阵如春水般的乐曲便缓缓流淌出来。
“啊！”
鸾姝突然低低的叫了出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离轩弹的，正是她昨夜练的那支《野有蔓草》！
鸾姝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他怎么知道我弹过《野有蔓草》，巧合吗？不会吧。那么难道是他昨晚碰巧听到？不会是也嫌我弹得难听，要给我做个示范吧？完了完了，丢人丢到家了，我这还怎么拜师啊。可是……可是他怎么就能弹得那么好听呢？”
“鸾儿，鸾儿？”
蜀王一连叫了好几声，鸾姝都没有听见，直到王后拍了她的背，她才回过神来。蜀王笑道：“怎样鸾儿，父王这礼物你可还中意？”
鸾姝咬着嘴唇，想摇头，却怕父王知道自己的糗事，只得恨恨的点了点头。可那琴音确实好听，点着点着，竟又有几分发自内心了。
王后笑道：“为了这个礼物，你父王可花了不少心思，半年前就开始发愁了。我想着你爱听琴，就建议他请一位琴师。你父王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把柳公子请来呢。”
蜀王柔情地望着王后：“能请来柳公子，还是多亏了你母后。这份礼，有一半的功劳都是你母后的。还不快谢过她？”
“真的？”
“当然。”
鸾姝睁大眼睛，这才明白原来昨日父王不是小气。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儿，拥有最爱自己的父母。于是左边甜甜拉住父亲的手腕，右手右边依偎在母亲肩头：“父王母后，你们最好了。”
那发冠上的玉坠金珠泠泠作响，和着乐曲甚是好听。蜀王和王后也不禁相视一笑，女儿的笑容，便是这天下最令他们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