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至暗时刻（1）
三百年。
素月潭边杨柳成荫，罗星台上那支细弱的柳枝，如今已长成了磐虬的古树。
秋风萧瑟，寒冬将至，金黄的柳叶漫天飞舞。
然而冬日过后，春天还会远吗？
“不远了。”
云端上，风岚指着脚下连绵起伏的群山，道：“酆都就在前面，我都看到罗嘉和璋华了。”
她裹着雪白的狐裘，坐在轮椅上，唯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身后殷老板帮她推着轮椅，亦点了点头：“看来现在的状况，比他们报告的还糟。”
只听大地上传来一阵轰鸣，群山摇动起来。
酆都又地震了，近一个月内，已地震了不下百次。
“可神界总算不再管咱们了，不是吗？而且我们这次还有无支祁帮忙，月鹿将军也去搬救兵了。”
风岚说着，转头望向身旁手持锡杖的银发少年，笑了一笑。
无支祁也笑：“净化浊气便交给我吧，这次有朋友相助，撑上个把个月都没问题。”
殷老板眯起眼睛：“但这次是场硬战，我们对抗的可是那个‘灭世之灾’，搞不好可能全军覆没，你还是想想清楚。”
无支祁神色郑重起来：“这是淮水水神的使命。”
“哈哈，好，好！”
殷老板哈哈大笑，目光也随即锐利起来，更有几分视死如归：“这也是咱们莲城的使命。”
他抽出腰间长剑，以剑指天，身后有无数莲城弟子冲破云层，一同向着罗酆阴宫御剑而去。
——
九天之上，神界。
祝融穿过灿烂的云霞，登上高台，对着那负手而立的中年男子躬身一拜：“帝君，一切已准备就绪。莲城的动向亦如帝君所料。”
“很好。”
天帝缓缓转过身来。霞光下，那紫衣上的金丝暗纹闪过一丝光辉，亦如他锐利而又锋芒内敛的眸子，可洞察一切：“怎么，不安吗？”
祝融微微颔首。
如今鸣春重现于世，天地灵气失衡，更何况还有那一卦“灭世之灾”未曾破解。他知道帝君绝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威胁神界的因素，甚至包括龙族。只是……
“他们真的会自投罗网吗？”祝融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当然。”天帝道，“敖子陵刚夺回鸣春，又制服了长离，正意气风发。我再锦上添花，为他封赏赐婚，他不会拒绝。年轻人嘛，难免心高气傲。你且看着，今日他不仅会来，还会自折羽翼，废掉雪君与风君。”
那话音刚落，南天守门大将便高声宣道：“龙神大人驾到——”
祝融顿时神色一凛，垂首道：“帝君果然神机妙算！”
天帝微微一笑：“咱们也走吧。我在龙族埋下的那颗棋子，很快便要起作用了。”
朝会殿前，众神林立。
敖子陵面带微笑牵着鸾姝，还时不时地为她理理鬓角，好似一位温柔体贴的丈夫。其后八万神龙分立于云端，与仙都中的众神形成鼎立之势。
蓐收亦已重获自由，正脸色铁青得站在一旁，和句芒一起看押着柳离轩。不久之后，天帝要亲自对这罪人降下天罚，将整个封赏大典推向最高潮。
但凤昔城仍不死心，也跟着溜达上来，想看自己还能不能浑水摸鱼，趁机救出柳离轩。他正四处胡乱张望着，忽然瞧见凤侯从朝会殿中走出，不禁大吃一惊，叫道：“阿姐？！你怎么也在这？”
凤昔梧循着声音转过头来，并未理会昔城，而是透过弟弟，对着他身后一礼：“龙神大人，恭喜了。我今日可是特意邀请了许多朋友，一同见证您受封王爵，高兴吗？”
她微微侧身，让出后面一众兽族的首领，亦对着敖子陵拱手礼拜，其中多数都是老龙王寿宴上见过的面孔。除了龙凤二族早被封神之外，其余兽族只是妖仙，极少有机会上得神界，因此都十分恭顺拘谨。
敖子陵回以微笑：“多谢凤侯。”
凤昔梧哼了一声，掉头步入观礼席坐。步伐竟也不似往日轻盈，好像带了镣铐一般。
凤昔城眉头凝起，原来阿姐是被天帝挟持了，难怪没能在琴会上赶来相助。只不过其余首领太过局促紧张，竟未发现阿姐的异样。
就在这时，两名神官走来，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他，随后又如沐春风地笑：“小侯爷，您的位置在那边，我们带您去。”
凤昔城心道天帝这是也要劫持自己啊，于是连忙拉住敖子陵的袖子，赖道：“不！我要跟着龙族。”
“这……您这样我们可不好交差啊。”
两名神官顿时面露难色，敖子陵却摆了摆手：“无妨。”接着又侧目问道：“昔城，最近月鹿在莲城现出了踪迹，听说还与那凶神无支祁勾结在了一起，你可听说过此事？”
“月鹿？”凤昔城故作惊讶，“啊，就是那个凤族的叛将月鹿吗？我阿姐也一直在找她呢，原来竟躲去了莲城！”
敖子陵眯起眼睛：“凤侯也在找月鹿？她不知此事？”
“当然不知，阿姐若是知道那叛徒躲在哪里，早把她揪出来大卸八块了！”昔城信誓旦旦。
“是吗。”
敖子陵点了点头，好像也根本不关心实情如何，便又牵着鸾姝再往前去，两名神官也随即退下。
“原来阿姐被挟还有这层原因，”凤昔城在心里暗自腹诽，“搞不好就是敖子陵这家伙，为了妨碍凤族帮柳离轩故意通报的。可他们将众兽首领也请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凤昔城忽听仙都钟声杳杳，天鼓如雷，一声“天帝驾到”，打断了他的思路。
只见周围众神纷纷转向瑶台，躬身礼拜，华祝春秋。空中霎时云霞灿烂，万丈金光齐放。凤昔城却只觉那白光晃得刺眼，不由得抬手去挡。
“龙神大人，辛苦辛苦。”
那边天帝连连贺喜，声音先至。他亲下瑶台前来接引，一见敖子陵身边的鸾姝，立即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这位便是瑶姬殿下的转世吗？”
“是啊。”
敖子陵又露出那种柔情的笑，扶鸾姝一同上前，拜道：“自阿瑶去世之后，我每每思之痛不欲生。所幸苍天怜我，令我又找到了她的转世，便是这位蜀国的鸾姝公主。”
天帝叹道：“原来如此，我当为龙神大人再度赐婚。”
“多谢帝君，子陵还有一不情之请。”
“无妨，请讲。”
敖子陵又是一礼：“当年阿瑶所作所为，皆是受长离操纵，非她本意，子陵恳请帝君为她恢复神籍。”
天帝道：“好。龙王匪石之心，可敬可叹，实乃天界神人之典范！”他挥手宣来三名司礼神官，吩咐道：“诸位爱卿，带公主去准备封神仪式吧。”
此时鸾姝依然魂魄未归，便如一只提线木偶般，任由敖子陵拉着拜谢天帝，随后又被神官们簇拥着梳妆换衣去了。
天帝又一扬手：“龙神大人，请。”
“请。”
二人相视一笑，共同步上高台，受封仪式开始。
只听神官高声宣礼，天帝为敖子陵称功颂德，授予封爵。敖子陵下阶北面拜稽，如朝觐之仪。众神亦如麦浪一般，相继行礼称贺。
凤昔城表面上跟着礼拜，心中却在暗暗咒骂：“这两位的演技，可以直接唱戏去了。”尤其看到敖子陵脸上谦和的笑容，便愈发觉得可憎。
和昔城同样心思的，还有一批大宗族老。
他们先前便想对敖子陵不满，今日勉强跟来神界，只是看在他夺回鸣春、捉住柳离轩的份上。却不料这场犒劳龙族的庆功宴，竟然是他用来巩固自己地位的幌子。如今天帝在众神面前承认其身份，便将老龙王的权力彻底架空，众老更是敢怒不敢言。
“雪君大人。”
只听天帝的声音又从上方传下，那语气和蔼慈祥，却令人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敖雪道：“是。”
天帝笑问：“从今往后，你可愿尽心辅佐子陵？”
族老又是一阵咒骂，暗道此言诛心。这不是在暗示雪君有不轨之心，毁人清誉吗？然而敖雪却只是拱手一礼，道：“辅佐主君，守护龙族，本就是敖雪的职责。”
天帝笑道：“很好。”
敖子陵亦眯起眼睛，微微点了下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只见句芒踏出一步，朗声奏道：“启禀帝君，吾等已奉命将妖人琴师柳离轩押至天庭。此贼效仿长离、觊觎鸣春、不敬天神，恳请天帝降下天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天帝扬手一挥：“押上来。”
话音落下，祝融与蓐收亦齐声高喝：“押上来！”
二神的声音嘹亮威武，响彻云端。神宫北侧，顿时传来擂鼓隆隆。数十名魁梧的神丁力士脚踏灵蛟，以长矛拨开云雾，拉着斩妖台高歌而至。随后一字排开，竖起彩旗，又将斩妖台上的诸般刑具纷纷亮出。
千万年来，有多少穷凶极恶的妖魔，妄图挑战神界，最终还不是死于斩妖台下？这个曾经诛天弑神，妄图毁灭神界，搅得神族三百年不得安宁的琴师，也终将得到应有的惩罚了。
在众神的怒视之下，天兵押着柳离轩走上斩妖台。他们明明已穿了他的琵琶骨，扭断了双手，缴械了瑶琴，却仍不敢大意，又在他身上再加一层重达千斤金刚铁索，由八名神丁力士拉住，这才安心。
可柳离轩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仿佛世上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弯腰，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生惧。
句芒皱眉，厉喝一声：“跪下！”却听那边一声冷笑传回。柳离轩抬起眼皮蔑了句芒一眼，神色傲然，竟自站着纹丝不动。
句芒更加恼怒，喝道：“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
柳离轩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虽然不大，却已准确的传众神耳中。他于斩妖台上睥睨四方，凛然不可侵犯，仿佛此刻受审的不是他，而是对面的诸天众神。周围八名力士顿时心生惧意，竟不敢再上前一步。
句芒还欲发作，天帝却摆了摆手：“罢了，此人既敢效仿长离与天做对，便是有几分胆识。”
“哈。效仿长离？”
柳离轩突然将头一歪，嘴角扯出一个倨傲的笑。那满身殷红的鲜血，冰冷入髓的黑眸，令他仿佛变成一尊邪神：“怎么，才三百年不见，天帝便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