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布雷德伯里
在比提侃侃而谈的同时,夏油的思绪却稍微偏到了别的地方。
将近似烛火色的暖光调成冷光对气氛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不然此刻的场景会更像毒士对主公进献妖言吧——
听到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的主公会拔剑把毒士的头颅切下,鲜血在灯影摇曳的障子上溅出一片痕迹。
又或者是正相反?
“——从个体处得到的经验只能远远的作为参考,整个系统的运行要在其中每一个人都不必考虑特殊情况下成立。”比提接着说下去,“暂且先当你有思考过自己成功之后该怎么做好了。提问,终结非术师的世代后,非术师是作为什么成分纳入到术师统治的社会体系中去的,人口比例控制在多少?不完全消灭非术师的话,咒灵依旧会出现,术师的立场是什么?还是说你倾向于更一干二净的方案?考虑过在遗传学上的可行性吗?”
她一连问了数个极为反人类的问题。
其中的一部分夏油在当年最为极端的时刻曾经想过——他杀死了自己非术师的父母。
但在如今——
比提小姐依旧等待着他的回答,她的那种注视中隐约含有的期待让夏油有些恍惚。
和那一天自己催促她说出“看到了什么”的情况不是正好完全反过来了吗?
“我做不到。”
嘴唇张开后声音顺畅地传出来了。
在这样一个深夜,面对一个很可能居心叵测的人,夏油平静地承认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目标并不可能实现。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错误的。非术师的‘错误’为什么要由术师买单呢?”
由个体而生的仇恨扩散到整体后,报复却只能落在个体上。
“曾经,我也持有强者应当保护弱者的正论。弱者生存才是应有的社会形态,我这么想着。”
直到那个不必死去的女孩。直到再也无法回来的学弟。直到被视作怪物的那两个孩子。
“杀掉他们就能结束了。结果不行。将大家保护起来就没事了。结果不行。”
换做是那个人的话,就能做到。那个时候如此直言了。
从那个时候起到底是明知不可而为之,还是一日复一日的拖延着结局呢——
“别自顾自地陷入到回忆里去啊!”
比提在夏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以示不满。
“我不想说些骂人的话。夏油杰,我知道我非常可疑,假装自己不知道咒灵潜入到盘星教还搜集了很多情报。但我有没有恶意这一点,我想你还是看得出来的。”红发女人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那倒未必。”夏油终于重回营业状态,露出一个假笑。
“我的确对咒术界几乎一无所知,来这里做的是类似调研的工作。欺骗有期,我明天就会离开盘星教,去高专看看。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比提顿了一下,盯着夏油说道:“我更看好的是哪一边。至于我的目的,和你算是殊途同归了。”
她像是从身上脱下了一层皮似的,神情与片刻之前全然不同,显然,这是她所言的‘欺骗有期’的旁证。
“我不觉得你对咒术界一无所知。你对我看起来知道得很多。”从前后的变化中终于意识到对方表演中的某些因素,夏油的笑容变得更假了。
“这并不矛盾。”比提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愿,而是回到了她更关心的话题,“我今晚所说的话都出自真心,我想你也一样。”
“只不过承认自己无法完成那种目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乌托邦本来就是空想。而且我的话多少请考虑一下吧,毁灭以及重建的部分。你的确有能做到的事,而且还不少。”
“还有就是,想想咒术师究竟是如何成为现在这种存在的。不仅仅是演变的过程,还有你接受相关信息的途径,和这种结果背后可能存在的动机。”
比提小姐从几案后面站了起来,仿佛给学生布置作业一样说了一长串,说到最后的‘动机’二字时更是加重了音,一副正在透题的样子。
然后她就拿起地上的书,推开障子,十分自然地从夏油杰身边离开。
第二天,她果然没有再出现。被教内其他人员问起的时候,夏油也只是说“她有别的选择”而没有解释更多。
赤枝需要留给夏油一段思考的时间,这期间只有‘比提’不在,夏油才能比较客观地进行思考。
而夏油越是思考,比提之前的那种表演和她最后说的话就会越深地钻到他的脑海中去。
当然除此之外,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让赤枝需要暂时从盘星教抽身。
大约在一个礼拜之前东京的某间小学里,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完全显现了422秒。
赤枝终于切身地体会了一把咒术师和非术师的区别,『布雷德伯里』很明确地感受到某个方向有极强的咒力源出现。
而在祈本里香显现的时候,大概整个东京的咒术师都有所感应——主要是咒力量太大了。
赤枝突然就能理解原作中夏油为什么如此想要诅咒女王,实在是强过头,为此,他还默默上调了乙骨忧太的武力值估计。
调到了绝对不让对方有出手机会的那一档。
感应之后,他稍微蹭了一下夏油这边的调查结果,精确了一下位置——所以比提说要去高专看看的说法还是挺有可信度的,因为乙骨忧太对局势有可能造成影响。
夏油大概会等着看看比提会如何试探,自己则稍等片刻。而他绝对想不到赤枝是为了拖延他和乙骨的初见(单方面试探)才特意说出口此事。
总之,比提暂时下线,克拉丽丝重出江湖。
换了顶猎鹿帽,身上的衣服换成白衬衫、全是口袋的工装马甲和束腿裤,克拉丽丝踩着高帮靴就直接进了东京高专,也不管结界有没有因为未登记咒力信息发出警报。
至于怎么找到这里,其实当初和狗卷的一个照面就够赤枝往对方身份放小设备了——从横滨片场养成的良好习惯——他在盘星教的犄角旮旯也留了一些。
定位高专相当容易,到达也没什么难的,克拉丽丝甚至只是打了个的,就毫无阻碍地来到这所地处偏僻的‘宗教学校’。
根据在销毁狗卷身上的定位器之前收集的数据,克拉丽丝十分轻易地进入了学校内,然后——
在逛到训练场之前被五条悟逮了个正着。
克拉丽丝相当安闲地在这座看起来很有古意的学校里走走停停,她并不刻意地避开了可能会有的视线,偶尔还用鞋子踢一脚地上的落叶。
“这位小姐,该怎么称呼呢?”从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饶有兴致的声音。
克拉丽丝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体毫无人惊讶的应有的反应。心跳,血压,呼吸,都很正常。
而且,红发的女人回过头时目标明确地把头抬了起来——
她就是在等我啊。从背后把人叫住的五条悟意识到了这一点。
“叫我克拉丽丝就好。”女子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游客或者拜访者那样回答道,“那想必阁下就是五条悟了。”
她没有掩饰自己认识五条。
等等——
克拉丽丝。红发。蓝眼。
还有这张他勉强承认的确很好看的脸。
眼睛上缠着绷带的白发男人用手指刮了刮脸侧,像卖萌一样歪了一下头。
“姑且确认一下,原来你就是狗卷同学在两个月前遇到的那个白衣女鬼吗?”他问道。
显然,从狗卷棘刚提交报告时一年级生随口说的狗卷做梦梦到恐怖片女主角的传闻到两个月后的今天已经变异出了很多全新版本。
听到这么离谱的问题,即使是做好准备前来,克拉丽丝还是六眼可见的顿住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开口:“我确实在两个月前见过一位狗卷君,当时也的确穿着白色的衣服,至于女鬼什么的可能是误会了吧。怎么,这就是五条君想问的问题吗?”
克拉丽丝非常专业地用语气和表情演示了‘我们快点切入正题’的不直说版本。
五条悟用非常浮夸的表情表示他了解了。
下一秒钟。
正站在训练场不远处的五条用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朝训练场那边呼喊:“棘,快来认领一下,这边这个‘克拉丽丝’是不是你梦见的那个——”
能够清晰传到那边正在训练的一年级四人组的耳畔,对于就站在五条悟身旁的克拉丽丝则完全称得上是震耳欲聋。
然而,让一开始看起非常游刃有余的克拉丽丝陷入呆滞的部分,自然不会是五条说话的音量,而是他如此不着调的态度。
她的的确确是个‘入侵’高专的可疑分子吧?两个月前的那种事甚至应该算成是前科啊?
你们这对老同学,对莫名其妙的人的态度还真是一致。
这算什么,对自己武力值的全然信任吗?
侧身瞥了一眼五条那毫无变动的搞怪表情,赤枝艰难地在脑内调整了接下来的一部分方案。
毕竟,他也确实对五条的战斗力毫无办法,对于这个人来说,他无论是立刻被抓到禁闭室审讯,还是站在这里看似能自主活动,实际没有区别。
在心中悲叹着今日份大失策的同时,克拉丽丝朝着从训练场奔跑过来的人影露出爽利得犹如风一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