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曲终人散

忆香的车队到达边境隘口时，格桑尚未赶到。

一行人顺利通过，继续向北，朝影都方向行进。

忆香并不知道，此时的影都已经发生巨变。

三日前，轩辕王带着随从外出狩猎期间，被长子伊原带兵围困在影都城外的雪月寺。跟随他的随从爆发叛乱，深夜点了一把火，轩辕王被烧死在寺庙内。

烧得面目全非的轩辕王首级被砍下，作为邀功送至朝廷，反被伊原下令施以油烹之刑，随后将老轩辕王厚葬。

老轩辕王其余三个儿子中，两个拥护伊原登基，一个持反对态度，带着一部分人离开影都，前去轩辕国与格郎高原交接处的小仓国寻求避难。

小仓国家虽小，却是格朗高原国的附属国。伊原派去的追兵在小仓边境与驻兵发生冲突后，只得返回。

事起昼夜之间。雪月寺大火熊熊之际，忆香正在小盐山。

次日，一行人过了隘口继续前行，经过一处官方驿站，方知惊天巨变。忆香先是惊呆，随后想起疼爱自己的父亲再不复见，不禁失声痛哭。

青洛十分平静。

在经历了越安宫廷的血腥事件后，轩辕国的同类事件在他内心深处已经激不起丝毫波澜。

他有些鄙夷，那个位置就那么吸引吗？可能吧。

同时，他隐隐感到轻松，觉得这样也好。面对老轩辕王，他总有愧疚之感，在伊原面前却不会。他可以心安理得地隐姓埋名，余生悠闲自在地过日子。

只是这么一来，影都之行就变得没那么迫切了。

作为忆香的长兄，虽说伊原待忆香向来也不错，可是，想到父亲因他而死，忆香就无法原谅。

离开越安京城时，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回来，现在回来了，却已经物是人非。

想起昔日轩辕王对自己的疼爱，眼下与青洛之间的疏离，自身的孤苦无依，忆香心中更加凄苦。

当夜，她病了，开始发烧，昏睡不醒。

青洛彻夜守着她，心思却时时游离，想起与绿影的影都之约。

如果绿影按计划过了隘口，然后继续向北的话，势必也要经过这处驿站。

这里是隘口边境通往影都的毕经之地。青洛的想法是，与绿影在这儿见一面，重新商定行程计划。

当然，这一切必须瞒着忆香。青洛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她。

然而两天过去了，从隘口的边境检查站陆陆续续过来一些人，里面却并无绿影的身影。

青洛不免有些心急。

转眼间，一行人在驿站已经停留了两天。

第三日傍晚，忆香病情有所好转。睁开眼时，她看到青洛正侧身坐在床边，默默望着窗外，神色忧郁。

她支撑着欲起身。青洛听见动静，回过头，忙将她扶了起来。

“你还是躺下吧。”青洛劝道，“刚好点，别再受了风。”

忆香摇摇头，“我没事。”

青洛沉默片刻。

“今早，伊原，不，皇上派人来了。”

忆香漠然道，“派人干什么？”

“护送我们去影都。”

忆香冷笑，“去影都何须他派人护送，我自己难道去不成？”

“他大概是担心你。”

“的确担心，”忆香轻蔑道，“担心我前去小仓国，与二哥会合，进一步孤立他吧。”

“时至今日，别想那么多。”青洛劝道。

“他当然清楚，我虽为公主，却自幼深得父皇疼爱，能说得上话的朝中大臣也不少。我若真的反对他，即便成不了什么气候，也够让他头疼的。”忆香傲然说。

“你打算这么做吗？”青洛问。

忆香踌躇不语。

“我劝你顺势而为。”青洛缓缓道，“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谁坐那个位子，其实关系都不大。又何必纠结。”

忆香幽幽长叹，“所以啊，你永远都是明青洛。”

青洛默然不语。

忆香沉思片刻，望向青洛。

“王爷，不然我们不去影都如何？”

“去哪儿？”

“寻一方安静之地，悠闲自在地过日子。”忆香向往道，“就像寻常的农夫农妇那样，好吗？”

青洛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忆香见青洛答应了，不禁有些兴奋。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走。我知道一个庄子，就在影都以北，叫镜月农庄。小时候我随父皇外出打猎去过，景色特别好。咱们就去那儿。”

“那外面这些人呢？”青洛提醒。

“留下随身的几个，其余都遣散好了。”忆香兴奋地说。

“你别忘了，还有伊原派来的人。”青洛慢慢道。

忆香呆了一呆，不禁蹙起眉头，“打发回去就是。”

“那么容易倒好了。”青洛长叹着，站起身，走到窗前。“就怕走不成哩。”

驿道上空无一人。月光映着深秋的荒野，土地微微发白。

院子里，伊原派来的数十人马严阵以待，已将整个驿站团团包围。名为护送，实为押送，这是明摆着的，只不过局势不明朗，故而十分客气而已。

忆香明白了，神色愠怒，咬牙道，“他还真干得出来。”

青洛默立片刻，转过身，温和说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出去走走，待会儿回来。”

说罢，他朝门口走去。

荒原之月，幽寂凄冷。

青洛站在驿道上，凝视着黯淡的远处，想着心事。

已经三天了，绿影踪迹皆无。她已经出发了吗？或者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很大可能是因为罗科。

青洛感到愧疚。事情因自己而起，连累罗科到了这般境地，却帮不上他什么，还得靠绿影一介女子周旋搭救。

影都也好，镜月农庄也罢，对青洛来说没什么区别。他的心很大程度上已经死了，只剩下一部分还活着，为绿影，昔日的明妃而跳动。

他不明白时至今日，忆香为何依旧对自己这么个颓废懦弱的男子死心塌地。

女人真是奇怪。青洛想。

一个老农夫赶着一辆驴车沿着驿道走了过来。

青洛待他走近，上前一步，开口问道，“老人家是从越安隘口那边过来吗？”

农夫点点头，打量青洛。“老爷有什么事？”

此时，青洛不过是寻常家仆打扮，这老农夫竟然一眼就看出他身份不同寻常，也算是颇有眼力了。

“老人家是从小盐山那条路过来吧？途中可否遇见一个样貌不俗的年轻女子，”青洛试探着问，“应该是和一位气宇不凡的公子同行。”

青洛并不知罗科在狱中受了重伤之事。

老农夫眨眨眼，“年轻男女同行我倒是真遇见过一对，在小盐山，却不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什么情形？”青洛忙问。

“跟着的随从可不少，阵仗也不小，当时我都不敢靠前哩，”老农夫兴致勃勃，“后来听人说才知道，男的是格朗高原王子扎博格，女的是越安京城无人不知的绿影姑娘。这一对儿，别的不说，看着还真般配。”

青洛闻听，眼睛一亮。

“他们人呢？”青洛急切地问。

“从小盐山往西，去格朗高原了。”

“格朗高原？”青洛惊诧道，“你弄错了吧？他们应该往这边来才对。”

老农夫摇摇头，“这还能错？从小盐山到影都往返运送货物，这条路我都走了几十年了。小盐山以北的路通往轩辕国，以西通往格朗高原。他们是往西走的，错不了。”

青洛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山下茶棚里只歇息了一会儿，就走了。”老农夫继续说，“我听茶棚小二说，扎博格王子待绿影姑娘那么好，定是准备纳她为妃的。从今以后，越安京城的公子哥们少了一道稀罕的风景可看啦。”

说罢，老农夫赶着驴车，继续向前走去。

青洛呆立在路边，脸色苍白，一颗心直往下沉。

格朗高原？她竟然抛下自己，随扎博格去格朗高原了？

不错。她虽是昔日单纯可人的明妃，却也是回香苑的绿影，聪颖，□□，阅人无数，深谙世态炎凉。

眼下的自己已不再是尊贵的王爷。若是明妃，自然会跟着他，绿影却不必。她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难道要对未来高原王的款款深情置之不理，偏偏跟随一个落魄之人？简直傻到透顶。

自己也是愚蠢的可以，竟然相信什么十日之约。

青洛苦笑着，顿感浑身无力，两腿发软。

干燥的风呜呜地吹着，卷起一阵尘土，扑面而来。

他闭上眼睛，任由冷风侵入衣衫，整个人浸在凄冷的月色清辉下，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一尊塑像。

不知过了多久，忆香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轻轻拉起他的胳膊。

“太晚了，王爷，进屋吧。”忆香轻声说。

青洛转过身，茫然望着忆香憔悴的脸。“什么？”

“进屋休息吧，王爷。”忆香不安地看着他。

青洛惨然一笑，“好，进屋休息。”

他机械地随着忆香走进屋内，关上门。

他坐在床榻上，任由忆香为他脱去长衫，一颗心麻木着。

帐帘放下，忆香转身欲走，青洛忽然一把将她拉住。

“你还要我吗？”青洛凄惶地望着她。

“王爷说什么？”忆香一时不解，旋即恍然，坚定地点点头，“当然，我要。”

“好。”青洛点点头，咬着牙，“如果你要，今晚，就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忆香眼睛湿润了，嘴唇颤抖着。等这一天，居然等了这么久。她几乎要放弃了。

“王爷知道我是谁吗？”耳鬓厮磨之际，忆香在青洛耳畔低语，“我是忆香，忆香。”

青洛不说话，嘴唇滑过忆香的脸颊。

他决定忘却昔日的一切。

他忽然发现自己身陷一个境地中太多太多年，为了一个深爱的女子。而她，已经死了。

可是，果真能忘吗？

翌日清晨醒来，青洛睁开眼，看到身边熟睡的忆香，想起昨夜种种，一种难以形容的失落感瞬间湮灭了他。

就这样吧，他默默地说。曲终，人总要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