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半边红
最让宋霆麟郁闷的是,第二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宋霆谕已经跑了,宋霆谕派人护送姜须回了江南,周迎锦和季凉书跟着赈灾队伍的那些官员们正在收拾行囊,根本就没人打算管他!
他知道余若心黑手很灭人全寨还可能跟公主府有关,这事出来后大家没把他一刀砍死已经算是克制了,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余若是哪个啊!更重要的是,众所周知宋霆麒是武将不会弄些什么纸啊墨的,那个清水柔宣纸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他无聊时弄的。
现在宋霆麟是百口莫辩。
更让人绝望的是,从经州无论到京城还是到云州都至少要六七天时间,跟他来的人都死了,他身上的钱又都给了威虎寨的人,现在是哪都去不了。
去求周迎锦?或者威胁那些官员?作为堂堂京城第一大纨绔,宋霆麟……觉得可行。
“麟二公子醒了?”周迎锦见宋霆麟坐在门口发愁不禁喜上眉梢,过来打招呼。
见宋霆麟走投无路,周迎锦的得意深深写在脸上,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得出来,宋霆麟不是傻子,可他此刻只能装傻,立刻扯出一个夸张的笑,“醒了,周姑娘,咱们这是要出发了?”
“慢着,”周迎锦赶紧摆手,“不是咱们,是我们,我们和麟二公子本不是一路,威虎寨之危已解,不知麟二公子要前往何处?”
宋霆麟可不是什么要脸的人,仰着一张白嫩的脸,凑得更近了一些,试图用美男计□□对方,“怎么不是一路?我正要往西南去。”
“哦,那,麟二公子请?”周迎锦装作听不懂。
“啧,”宋霆麟急得跳脚,他麟二公子受不了这委屈!
“我们这就要走了,麟二公子也抓紧,不然天黑了一个人上路,小心拍花子把你抓了卖到山里当童养夫。”周迎锦一阵大笑,“不过没关系,我瞧着以麟二公子的容貌,肯定能博得娘子欢心。”
“你!”宋霆麟气的恨不能揍周迎锦一顿,想着好男不跟女斗,再想想自己口袋里一个铜板都没有,硬是忍下了这口气,“你说,怎么才肯带我一程?”
周迎锦见宋霆麟这样很是开心,居然没再说风凉话,“同行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的马车满了,只有装货的车还有点空余,只怕要委屈……”
宋霆麟喜上眉梢,连忙摆手,“不委屈,不委屈,我就觉得那普通马车垫子太软,还是装货的马车舒服。”
“麟二公子请。”周迎锦做了个请的姿势。
中午,众人停下来用午饭,虽是荒山野岭,但队伍中人手多,物资充足,饭菜也都是极好的。
宋霆麟在马车里颠簸一上午,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周迎锦给他安排的马车里是几个大箱子,都是又沉又硬,他搬也搬不动,挪也挪不了,而留下的地方刚好是一个小小的错位,坐又坐不直,躺也躺不下,宋霆麟只能蜷缩在那,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刚想坐下吃饭,谁知周迎锦又过来了,“麟二公子,我们带的食物也不多,您看你一个公主府的人,咱们没有你的预算,要不给几两碎银子的伙食费?咱们也好交代不是?”
宋霆麟这一上午窝在心里的火气直冲脑门,瞧着这群人就差把人参鹿茸搬上桌的架势,预算不够,骗鬼呢?他目光扫过跟随而来的其他人,居然还真没有平时交好的,且这些人一个个低头吃饭,根本不想理会他,想着被周迎锦欺负还有宋霆谕可以告状,在别人那碰一鼻子灰说不定又把公主府牵扯进去,宋霆麟还是克制住了。
想想也是,他交好的都是些纨绔子弟,这赈灾之路又远又累,谁也不愿跟着。
“没钱,周大人说说,该怎么办?”
周迎锦作为詹事府行走,确实是个六品官,作为无官无爵的平民,宋霆麟叫一声大人似乎也没什么,但那副看你不顺眼还不得不听你话的样子莫名让周迎锦心里爽快。
“那——也不能饿着麟二公子,我们这边吃的都是有定量的,下人那边管的没那么严,要不……”
还没说完,宋霆麟立刻走向下人们一起吃饭的地方,那边可要差多了,不仅吃的只是一口大锅煮了些汤,连座位也没有,大家都是蹲在地上随便吃的。宋霆麟明白了,这周迎锦带他上路,就是想在路上一点点折磨他、侮辱他。恶狠狠地盯着正在对着一块糕点挑三拣四的周迎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小爷要整治你!
“这御膳房的手艺就是好,不过得留几块给曹今夕,那丫头估计都忘了糕点是什么味儿的。”周迎锦根本没注意宋霆麟这边。
宋霆谕、姜彦与岩厚三人三马穿梭林间,飞速往云州而去。
途经黔州、芜州时已经渐渐荒芜,百姓越来越穷苦,流离失所之人越来越多。有些看见她们衣着光鲜就动了歹念,可那些人哪里是宋霆谕和岩厚的对手,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甚至遇见了一队从云州逃难过来的难民,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看着活人都犹如看着一块块肉眼放绿光,却连打劫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着二三十人都要饿死,宋霆谕却束手无策,她们此次毕竟也只是轻装简行,只能给他们一些钱,然后替他们祈祷。
这天黄昏,黑云压城、阴风阵阵,三人在云州与芜州交界烟比较少的地方经过一片树林,说是树林,其实因为长久缺水,那些树早已枯死,光秃秃的只剩了几篇枯枝残叶,枝干也已经干的开裂,有些或许因为生的位置好,刚好有地下水,勉强没有死,却也被饥渴的百姓剥皮摘叶,不剩什么了。
只有林子边一棵高大的怪树上还留着满树的绿叶,这树叶很奇怪,向阳的一面是绿色,背着阳光的一面却是红色,比一般树木高大两三倍不止,透过干枯的枝干,几人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棵树。
“那是什么?”宋霆谕和姜彦都不认得。
“半边红?”岩厚脸色一变,“坏了!”
说着,岩厚向着那棵树跑去。
宋霆谕和姜彦也跟着跑过去。姜彦这几天虽然格外劳累,却用他惊人的耐力一直跟了下来,反倒晒黑了些,显得健康了不少。
二人到了跟前,才看到眼前的一幕,树下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的远一些,有的就在树根处,而那些尸体并不是同一时间死亡的,有些已经风干,有些还新鲜,还有的处于二者之间,但无一例外都是死状狰狞可怖,像是死前遭受很大的痛苦。
“这……”
岩厚沉默的站在一边,缓缓道:“这种树老人家都叫它半边红,比普通树木鲜艳好看,但树叶有剧毒,人吃了之后片刻便会昏迷,不超过一刻钟就会死,毒性极大,如果……如果吃了因中毒而死的动物或者人肉也会中毒。”
岩厚的后半句话,让她感到一阵心寒,仔细向那些尸体看去,其中有几具身上明显有切割的伤痕,尤其肚子和臀部、大腿,创口整齐,不是野兽啃食的。宋霆谕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恐怕是有人看到这边有尸体然后割下肉,生吞下去……所以他们的毒性发挥的慢了一些,走了十几步才倒下。
“没事吧?”宋霆谕问姜彦。
姜彦紧紧握住双手,但神情依然平淡。
阴风阵阵,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来了,枯枝就着乌云的底色如水墨画里的鬼怪一样张牙舞爪,眼前一片黑白,只有半边红半边绿的毒叶迎风沙沙作响,横七竖八的风干尸体中站这三个茫然的活人,倒真是人鬼莫辨。
“传信给周良田,让他们加快速度。”快马飞驰,快要进城时宋霆谕终于从那压抑的氛围里缓了一口气,吩咐岩厚。
所谓五十万赈灾银,并非要宋霆谕押着五十万两白银来云州,此时的云州白银已经没有太大的用处,而是她可以在附近州、县调用共价值五十万两白银的物资,这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不仅具体调动什么宋霆谕可以根据所需进行调整,而且很难衡量五十万两银子到底值多少各类物资,加上又不是从一地调取,几乎不是离谱到天怒人怨多少都可以随宋霆谕定。这是皇帝极为信任的表现,也能彰显受命之人不同凡响的地位。
虽然亲王本身就担得起这份信任,但这个时候这么做多少有点帮她造势的意思。
宋霆谕此次选择先行来查探,便把调集物资的事交给了户部运粮总管周良田和西南清吏司主事袁中郎二人,这二人宋霆谕还是比较信任的,袁中郎是袁承远特意提过的人,料想袁承远也不会打自己的脸;至于周良田,上次太子赈灾时他还是个副职,并未随行,太子赈灾的事被揭穿后,原运粮总管被罢官下狱,周良田就顺理成章的被提上来,宋霆谕的印象里,此人谈不上两袖清风,但踏实卖力,是个可用之人。她也暗中交代了周迎锦盯着,以免出什么差错。
除了户部,跟随她一起来的还有吏部、兵部、太医院等十几名官员,换句话说,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只要不拦着那些官员们正常部署安排,此次赈灾就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路途上,但凡太子到过的地方,宋霆谕多会停下来调查一番,但她主要的目标还在云州。上宋除京兆府外只分州、县两级,但县有大小,大县叫城,知县为正六品,有守军两千,小县叫镇,知县为正七品,有守军五百。
她们到云州后进入的第一个大县叫铜山城。铜山城不许难民进入,所有想要进城的人必须交一百文的进城费,按人算钱。宋霆谕伪装成来发灾难财的商人,倒是不在乎这一点钱,本来铜山城如此作为让她很生气,然而进了城后发现城内百姓还算安宁倒也理解了几分。铜山城位于云州偏北的位置,受灾不如南边几座城严重,只要不让大批难民进城,城内尚能维持,只能说算是个折中的法子,好固然不算好,到也不是什么大错,毕竟不能让一个知县去顾全整个云州,那是云州知州安柏华的事。
只是城外未免有些凄惨。
进城后宋霆谕一路上出手阔绰,还随意给了一个要饭的小姑娘一锭银子。
她本以要查的必定是贪官污吏那些事,只等着看县衙各个脑满肠肥的蠢相,可是她找机会跟几个县衙内捕快、铜山城主簿之流接触下来,却又觉得十分蹊跷,一般上官贪污,下面的人自然也会跟着得不少好处,可这铜山城县衙却一个个面如菜色,宋霆谕请他们下馆子是一个个狼吞虎咽,半年没吃过肉了一样。
再接触当地富商,对去年太子来一事却是抱怨连连,说太子在许多地方吃喝玩乐,一路上无论官家、商家都是拿最好的东西招待着,可是云州本就受灾,官老爷没钱,有也不愿意拿,就压榨商人,商人们还要在当地做生意,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最后太子享乐够了,拍拍屁股走人,把城里官家商人祸害了个遍,是一文钱也没留下。
铜山城的日子越发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