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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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栖凤山一别,两个人也好久没见面了。
他穿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制式保守的同色西装,这样的颜色,别人穿来总显得沉闷,可他有一张英俊面孔,撑得起这样的重量,反倒自有渊渟岳峙之风。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孟知葡先惊后喜,眉开眼笑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该我问你。”大概没想到她这么热情,他缓缓摘下墨镜,若有所思问,“你来做什么?”
“来谈生意。”
“你要买这个马场?”
“是啊。”孟知葡忍不住说,“我刚刚还在想,谁会大老远来买这里的马场。邰鸣东,想不到啊,现在都学会金屋藏娇了?”
她说的“娇”是那匹马,可邰鸣东的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皱着眉看她说:“你怎么突然想买这个?”
“买来玩啊。”孟知葡故意说,“只许你在这儿藏了匹马,不许我也消息灵通?”
邰鸣东看了小许一眼,就猜到了前因后果,像是牙疼似的啧了一声:“给你送个助理,倒是替你培养个卧底。”
小许当年,也是邰鸣东身边的一员猛将,后面因为孟知葡丢三落四,邰鸣东看不下去,这才割爱,把小许让给她当私人助理。
闻言孟知葡得意道:“这叫一朝天子一朝臣。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乱用成语,邰鸣东也没和她计较,只是说:“早知道是你要,我就不来了。”
孟知葡还以为他是想把马场让给自己,刚想说话,就看到他身后的车里,又下来个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大衣,身材修长高挑,妆容精致,虽然是单眼皮,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正是倪晃。
冬日的日光总是敷衍的,哪怕再明亮,也没多少暖意。
她站在那里,狐裘上出锋的长毛被风吹了,波浪般起伏,越发衬得她雍容美艳,鲜红的唇含着笑,和孟知葡打招呼说:“好久不见。”
孟知葡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问邰鸣东说:“这是什么意思?”
邰鸣东说:“她想买马场,委托我帮忙。”
“委托你?”孟知葡问,“她为什么要委托你?”
邰鸣东沉默一会儿,刚要开口,身旁,倪晃伸出手,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说:“当然是因为我在国内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只能委托二哥帮我了。”
她这样的姿态,倒像是挑衅。孟知葡没有动怒,反倒很心平气和地问她:“你想买马场?钱够吗?”
孟就山对待子女,向来要求严格,哪怕是孟知葡,每月开销额度也不算多高。
只是孟知葡母亲心疼她,将自己名下产业分了信托基金给她当做零用,孟知葡这才能够大手大脚。
倪晃母亲出身普通,肯定不能同样如此支援倪晃,她说要买马场,就显得十分可疑。
倪晃一向最讨厌别人讥讽她不如人,这一次却只嫣然一笑,意有所指说:“花别人的钱,总是不心疼的。”
孟知葡恍然大悟地看向邰鸣东,原来是他做了这个冤大头。
他一脸严肃,可严肃中又透着几分无奈:“举手之劳而已。”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举手之劳,要不是孟知葡也想买,马场主人两边都不敢得罪,哪里需要他们亲自出面?没想到就成了这样的境地。
孟知葡一时想笑,到底只淡淡道:“有我在,就不是举手之劳了。”
她说完,转身往里走去。
小许跟着她,转头看了邰鸣东一眼,眼里十成十的同情。
倪晃看到了,幸灾乐祸说:“连那个小助理都看出来,你要倒大霉了。”
邰鸣东没有接话,随手将她从自己手臂上拂开。
倪晃又说:“你对着我发脾气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对着我那个姐姐发火啊?”
她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说的全是挑拨离间的话。邰鸣东没有动怒,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说:“我没这个本事。”
说完,也往里走了。
倪晃被他噎了一下,站在原地,刚要生气,却又不知想到什么,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场商议注定不欢而散,可来都来了,大家还是分门别类入座。孟知葡和小许坐一边,邰鸣东和倪晃坐另一边。
刘经理战战兢兢在最上首坐下,额上已经出了汗,只是来者是客,只能奉上一张笑脸道:“诸位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这开场白刚刚已经听过一次,孟知葡在心里想,不知道他是不是逢人就说这两句话。
刘经理开场白讲完,室内又安静下来,两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孟知葡百无聊赖,看到对面的邰鸣东,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靠在那里脸色冷淡。
他在外人面前,从来讲究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可孟知葡总觉得他有点儿阴晴不定的。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大概以为孟知葡等的不耐烦了,微微侧头。身后的助理接到他的示意,上前一步,微笑说:“既然咱们今天都是为了马场来的,不然就开始吧?”
有人开口就好办了,小许也说:“时间宝贵,那就开始吧。”
整个谈判乏善可陈,因为正主都心不在焉,两方助理,时而对内唇枪舌战,时而一致对外,对着刘经理大刀阔斧砍价,刘经理双拳难敌四手,急得一直擦汗——他竟然是个老派的绅士作风,用的是手帕。
半天,举手投降说:“邰先生,孟小姐,二位的诚意我是知道的,可二位也知道,我只是个经理……我实在是做不了主啊。”
孟知葡神游天外,压根没听他们刚刚说了什么,旁边小许对她耳语:“我们把价格又砍了两成下去。”
之前的报价已经很低,没想到他们两个其利断金,又砍下去不少,孟知葡坐享其成,开始扮演黑恶势力,敲了敲桌子说:“既然做不了主,就找能做主的来。不然把我们两个都喊来,是为了消遣我们?”
刘经理连忙道:“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们老板最近在国外,您也知道,受疫情影响,他想回国还要隔离,时间上实在来不及。”
旁边邰鸣东淡淡道:“我不介意视频会议。”
孟知葡说:“我也不介意。”
他们达成共识,压力落在刘经理身上,犹豫片刻,只好起身道:“容我去打个电话。”
等他走了,两边的共识就破裂了。
邰鸣东带的助理姓方,之前带过小许一段时间,半师半友的关系,只是各为其主,小许很有礼貌喊他方特助,说的话却一点不留情:“方特助刚刚报的价格,是不是有点太低了?你这样压,一点利润都没给马场留啊。”
方特助人如其名,戴了一副方框黑边眼镜,国字脸,闻言含笑说:“你不也没阻止吗?我压价,你做好人,可惜刘经理只会以为咱们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就算你私下联系他,想要再往上提价,也是麻绳拎豆腐——提不起来咯。”
孟知葡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方特助和小许都看向她,她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说:“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她这么一打岔,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再往下说,旁边邰鸣东说:“这个马场地段太偏,基础设施也不好,你如果想骑马,我把城东那家送你。”
“我倒是不知道,城东那家是你的。这也算咱们夫妻共同财产吧?那我去的时候,是不是不用花钱了?”
邰鸣东说:“现在还不是。”
“你打算买下来送我?”孟知葡问,“那你干嘛不把城东的送给倪小姐?非要和我抢这个。”
她这问题问得好,邰鸣东一时都没回答上来,倒是旁边倪晃接口说:“因为我们已经讲好了,我就要这家。不管干什么,总有个先来后到不是吗?”
孟知葡闻言,冷笑一声,却只把她当空气,视线落在邰鸣东脸上,冷声问道:“我现在话撂在这里,我不管你是怎么答应她的,但现在,我要这家马场。你和她现在就走,我就当今天没有见过你,什么事都没发生,改天在各自爸妈面前,我还能给你留面子。”
邰鸣东缓缓道:“萄萄……”
“姐姐。”倪晃却又插话道,“你未免也太霸道了。大家公平竞争,价高者得,凭什么我和二哥就要让着你?”
孟知葡说:“我和邰鸣东说话,有你叱咄的余地?你忘了之前,你和你妈一起,在我家门前跪着的样子了?”
倪晃不妨她会把这件事翻出来讲,一口银牙咬碎,勉强道:“我确实不记得有这件事了。”
“那我就帮你回忆一下。”孟知葡淡淡道,“那天下了雨,我刚放学回来,就看到门口跪了两个人,一高一低,就是你跟你妈。说起来你妈妈还是挺漂亮的,被雨淋得湿透了,哭起来还是我见犹怜,在那里说什么‘不是故意的、真心相爱、放过你们’……”
孟知葡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饶有兴致地好奇道:“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妈和老爷子差了得有个二十几岁吧。老爷子二十多的时候都有我大哥了,她这么漂亮,不琢磨着当我大嫂,反倒和老爷子真心相爱,是不是有点努力错目标了?”
她语调平静,却锋利如刀,将倪晃披在身上聊以□□的画皮给剥了下来。
倪晃面容扭曲,几乎维持不住温柔娴淡的模样,手指狠狠地握住扶手,半天,才恨声道:“长辈的事,不该由我们评判。”
孟知葡惊讶道:“你还挺孝顺,显得我是个不孝女了。那咱们不说长辈的事儿,倪小姐,你心安理得花有妇之夫的钱,这又是什么道理?”
倪晃说:“你情我愿而已。”
“也有道理。”孟知葡笑道,“总逃不过‘家学渊源’四个字。”
“你——!”
倪晃猛地抬头,恶狠狠看她,眼神狠厉,若是手中有刀,或许已经刺在了孟知葡身上。
孟知葡脸色淡然回望,倪晃神情几经调转,忽然对着她嫣然一笑,手从桌下抽出,连带着邰鸣东的手一起十指相扣,是个万分亲密的姿势。
“姐姐总把我往坏处想。”她温柔说着,媚眼如丝望向邰鸣东,眼中柔情蜜意,如能噬人,“二哥,你来评评理,你替我花钱,是心甘情愿吗?”
众人视线都落在邰鸣东身上,他看了倪晃一眼,神情有些复杂,到底只说:“你要的东西,我肯定会替你弄到手,总不会食言的。”
倪晃就做作地欣喜道:“哪怕要和姐姐抢?”
邰鸣东闻言,到底看向孟知葡,之前他一直回避同孟知葡眼神交流,如今避无可避,看到她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已将她得罪得狠了,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皮笑肉不笑对着倪晃回答说:“是。”
话一出口,孟知葡便站起身来,嘱咐小许说:“我先回去了,你留在这里,无论多少钱,这个马场,必须给我拿下。”
说完,便头也不回离开。
外面,刘经理打完电话回来,和她在门前相遇,很疑惑地问:“孟小姐怎么走了?”
没人回应他,邰鸣东也站起身,和方特助说:“我先走了,你看着办。”
他走了,倪晃自然也要走,小许和方特助交换个眼神,都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马场的问题,分明是两个女人间的博弈。
刘经理至此,总算察觉气氛不对,左看右看,茫然问:“这……那咱们这个视频会议还开吗?”
“开啊。”小许唉声叹气,“刘经理,咱们这个会,可有的是时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