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无人之境闸灵山,这里飘茫白雾,是货真价实的仙境,几乎不受山下一切任何影响,自成一体。三太子把结界丢到此处来,是真的决心要她想个清楚明白,放弃那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
橙儿身影清瘦,薄唇浅弯,早已有了自己的选择。
她要把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变回去,不是因为她深切地爱着黑鹰,而是基于她作为天庭二公主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此事既因她而起,也该由她做个了断。
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若是黑鹰,定会跟她做同样的选择。即便是要舍弃一些什么。他还意气风发,定会得到朝廷重用,前途无量,橙儿不愿给他徒增坎坷与不幸,一点都不想欠他。
即便那人说,会需要她。
他如此说过,便值得。
她在飘渺虚无中抬起眼来,手指一动,幻出七张无字的枯黄纸张,哗啦啦地悬着拍成一个圈,在她指尖划过时,各自显现出“逆流空间领域”中的一个字。
无数道刺眼的白光自纸张中迸出,将圈着她的结界撕得粉碎。橙儿闭着眼,咬牙坚持着,头上满是汗珠,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只知道有一股力量从灵石渗入,像一只巨手延伸着抓住了她的心脏,她几乎崩裂,痛苦难掩。
有声音在她耳边道:
你真的要逆流而上、不计后果么?
逆流时光,是橙儿早些时候最感兴趣的仙术,至此尚未习得。古书记载中说,此术有风险,实施需谨慎,但这仙术又不同于其他,其精髓不是什么勤学苦练,而是另外四个字:心诚则灵。
随着漩涡不断变大,将橙儿卷在正中央,龙卷风似的,将她身上的橙色慢慢褪去,橙色碎末如星光升起,逐渐消失,缓慢沉重,同她做最后的告别。
三太子毫无察觉,硬是召来孟芙。
孟芙气得要命,逃回地府却还是逃不开这个宿主。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三太子始终带着他的劣根性,喜欢把事情做到最坏才合他意,没有顾虑。此时他闲闲地倚坐在屋顶,把玩着手里的雪球,睥睨着她,语调清闲:“你跟着橙儿久了,说话可是跟她越来越像了。”
孟芙心中一滞:“你把她怎么了?”
“我能对她怎么?”三太子反问,“去帮我做一件事。周家老爷是你亲自带回忘川的,他怎么死的应该不用我多言了吧?”
孟芙混乱了。
三太子以解除对她的一切控制为条件,让她去动动嘴皮子,告知黑鹰一件事。
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拒绝。即便此事对二公主影响甚重。
黑鹰没在周府,回到宅子时,橙儿不见了,他罕见地对下人发了好大一通火。
新管家冤枉得很:“公子,我确实未见橙儿姑娘从屋中离开,只是那时她在屋中有些神伤,老奴也觉得有些蹊跷,也许另有隐情”
黑鹰冷笑着将手中的剑啪得扔在桌上,眉眼间净是凉意,“谁允许你对这里的女主人妄言揣测?”
孟芙虽十万火急,但也记得这处有凡人,遵循流程敲了敲门,一脸倒霉相的管家跑过来为她开了门。
黑鹰见是她,便知她此行可能与橙儿相关,遣管家退下,邀她入主屋。
孟芙单刀直入:“我此行是为了将二公主的事告知于你。”
黑鹰自顾坐下,有些倦意在眉心漫着:“她人呢。”
“二公主贵为王母之女,生来便带着使命。她本是下一任天庭天官的最佳领导者,也是王母娘娘悉心培养和引以为傲的二女儿,无论她的姐妹如何,凡间都不是她的归宿。”
“二公主来凡间玩玩王母娘娘也是默许的,甚至对你赞赏有加,但她的打算也仅仅是这几十年过后你寿命终止时再帮二公主忘记这段所谓前缘罢了。”
“意外的是,二公主对你还是认真了几分,先前你出征宁贡,本应两败俱伤,却在她的保护下大获全胜,有上千上万凡人的命运因此改写,造成地府大乱,所以我才会出现。”
“尽管我努力了,但事情还是失控了,有许多未曾参与战争甚至离得十万八千里远的凡人命运也发现偏离,这其中就包括你的养父。他本还有20年的阳寿,现在一缕孤魂只能等在忘川河畔,就这样寂寥地等上二十年,是否能重新投胎还要看他的造化。这样的人千千万万,皆是因二公主而起。”
“她离开了你,是因为她被众神灵责怪,也许此时你很需要她,或者她更需要你,但你们远离对方让世界尽快恢复秩序,才是最该做的。”
“你是个将领,是个战士,你应该明白,没有什么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孟芙一板一眼地将三太子教给她的说辞完完整整地陈述给黑鹰,一字一句都正中他的软肋。这下,无论他为百姓考虑还是为二公主考虑、亦或为自己和家人考虑,都不会再刻意去接近二公主。
只是他有些落寞,孟芙不知该安慰还是该安慰。
她对不起二公主,不该跑这一趟。这些话虽残忍,但也不假。
三太子说了,二公主最想做的也是逃离黑鹰身边,只不过她做不到,把一切公开透明地告知黑鹰,让他也自觉些,也算好事。
黑鹰额上青筋凸显,双手紧握成拳,极力克制着自己去冷静消化这件事。
“你会恨她吗。”孟芙走之如此问道。
黑鹰望向窗外,梅花开得正好。
“人之寿命不过短短数年,即便她是神仙也未必能预测到这一切,她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在乎我,为何要恨。”
黑鹰遇事向来沉稳,不问原因只图解决。他现在只想知道,橙儿在何处,他想亲口跟她说一声:我不怪你。
失去至亲,他已元气大伤,他不能再失去橙儿。
孟芙身子异动,不耐地闭眼皱眉,顷刻之间,感觉某种深处的束缚正渐渐消失。
她苦笑:“黑鹰,不愧是二公主看上的人,不会轻易上他人挑拨离间的圈套。若你有缘再见到二公主,帮我跟她带一句对不起。孟芙不过阴间小小一名鬼差,此行也是身不由己,以后恐是不会再见,希望她不要怪罪,一切安好。”
闸灵山风云变幻,石头带着枝叶,都被风倒卷入天上去,于此一起的,还有晚霞中的橙,众人记忆中的她,整个世界的橙都在消失不见。
皆化为星点尘埃,飘散在半空中,被时间漩涡一点点吸尽。
最后就连她手上的灵石,也逐渐化为透明。
橙儿用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地将一道符扔向空中。那符带着她的报答之情,飞向三太子。
彼时,哪吒也察觉到不对,手腕上与橙儿关联的白线崩坏脱落,再感应不到她,于是火速赶往灵山。
路上感应不到任何跟橙儿有关的气息,只迎面飞来一张符,将他稳稳地固定在星海漩涡之外。
凭橙儿的功力怎么可能
三太子难以置信,莫非她是用自己生命逆转时间,又企图用毕生的修为保下他么
她可真傻,当真一分一毫也不相欠。
-漩涡之下-
当一切结束,趋于平静。
橙儿紧闭着双眼,面上十分安静,呼吸轻得难以察觉,一袭白衣,连头顶上那支装饰用的羽毛也变成了白色。
醒来时,浑身僵硬,不知昏睡了多久,身处完全陌生的地界儿。
不知是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
后来她将这抹陡峭的岩壁命名西乐崖。
无牵无挂,只剩一身武功,倒也活得自在,只是时常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半年间,也算做了些有意义的事,惩恶扬善,劫富济贫。
偶尔去山下几公里开外的市集村落,不仅可以饮茶看戏,还可以听人谈资当朝妙闻。
“朝中将军无人敢出征,名捕大人义无反顾踏上征战道路。”
“不就是个宁贡么,区区外域怎抵得上我朝?”
“你懂什么?宁贡人荒蛮,地形复杂再加上时常阴雨不断,将军不知吃了多少次亏,也亏得名捕大人一介青年才俊,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场仗时间不短了,但愿能有个好结果吧。”
无论是什么宁贡还是本朝轶闻,她都未曾听说过。
可她心境十分轻松,穿得素雅,先前沉睡数月却纤尘不染,醒来后,孑然一身,遗世独立。
瞧了眼太阳,已落下过半,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动身。
于是放下手中的杯盏,轻轻拎裙起身,离开嘈杂之地,转入一处小路。
士兵们有序地两排散开,为两位将领让出条路。
为首的那位一席黑衣,眉峰偏冷,俊俏冷清,矜贵而疏离,浑身笼罩着清冷孤傲,头发束得高又精神,随意地牵着缰绳,举手投足散发着浓郁的贵气与意气。
跟在他身后那位却年幼些,也更与人亲近,下马对着官府门口的侍卫问候道:“啧,你们知府大人忙什么呢?”
话音刚落,一名身着七品官服的男子疾步而来:“黑鹰公子,曙副将,宁某今日公务缠身有失欢迎,还请二位见谅啊。”
曙柏客气道:“宁大人客气了,是我们突然造访,您不要怪我们唐突才是。”
为首的黑衣男子这才看过来,翻身下马,道:“京城捕头黑鹰奉命率兵出征宁贡,战后阴雨不断,只好绕远回京。士兵们已精疲力竭,所以想在此处歇些时候。劳烦宁大人接待。”
西乐谷的宁知府听到黑鹰这个名字时,莫名紧张,对面之人话说的客气但又不得不从,想发火又不知从何发起。
“不劳烦不劳烦。黑鹰公子言重了。”宁知府知道,黑鹰和曙柏、包括造访的每一个将士,是朝廷的功臣,论封行赏是早晚的事。跟这些人扯上关系,他求之不得。
几人客套寒暄往屋里走。
曙柏注意到,知府大人的府邸今日尘土飞杨,十分不整洁,不像能待客的样子:“宁大人府邸的下人怎的如此不作为,竟有如此大的灰尘,这您官威何在啊。”
宁大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二位,西乐谷位于边境,事件奇多繁杂,最近宁某正是被宵小之徒困扰,才会有此景。二位见谅。”
解释完,忙叫下人整理打扫内院。
夜间,宁府加强看守,侍卫将府邸围了个严实。
黑鹰和曙柏饭后回到宁知府为他们准备的东院,正过走廊,听到围墙外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曙柏可笑道:“明明你我都是参军打仗之人,这宁大人何必派如此之多的侍卫把守,未免太小题大做。”
黑鹰欲答,忽觉耳畔微风荡起,暗含杀机,将眼眸眯起,伸手抓住曙柏的后衣领,扯他后退半步。
一支箭带着羽毛信件,直直射在曙柏眼前,紧紧钉在墙柱上。
曙柏两腿发软,若不是黑鹰,这箭怕是会穿过他两侧太阳穴。
“黑鹰,这”
他还在目瞪口呆,黑鹰已先一步拿下箭上的信件:
【宁知府,念在今日你有贵客,我便不叨扰了。——西乐崖】
问宁知府,他一脸愁相:“黑鹰公子你有所不知,这西乐崖本只是边境一片普通山崖,可大概四五个月前出现了一名神秘女子,行踪不定,这方言百里之内的富贵人家被她劫了个遍,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她,没想到她竟敢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让曙副将受到惊吓,是宁某照顾不周。”
曙柏不大信:“富贵人家都有买来的保镖暗卫,你更是有朝廷派发的侍卫,她区区一个江湖野士,能劫得到什么?”
“你错了。”黑鹰忽然开口,专注地打量墙上的箭口,手指轻拂,眸色微动:“她并非寻常江湖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