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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瞬江妈情绪再次失控:“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说实话!刚刚那个医生和你说了什么?有什么是我们当父母的不能听的!你弟要是好好的,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去看他!你弟弟要是抗不过去,我们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还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吗?你让我和你爸以后怎么办!”江未脑袋里嗡嗡的,也突然想像母亲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吼,可瞥见母亲眼角泪光,一下子怔住——母亲心中的惶恐比他还要多还要多,他那拙劣的安抚一捅就破,如何瞒过一向精明聪慧的母亲。
可是他又能怎么说呢,他能怎么说呢?他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梦,无论梦里怎么绝望,睁开眼就能虚惊一场。
严老师的来电就如照进这场梦一道曙光。
严锦康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了解了情况,而后极大限度地调动了他所能利用的资源后,才给江未来电。
老师充满关切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希望,听到最后,江未几乎是热泪盈眶。
“这段时间比定是很难熬的,你自己除了要冷静,还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定科申请表也不急着交,我给你再往后拖几天……”严锦康工作了三十年,人脉广,资源多,已经帮他在联系外省甚至市国外的一些顶尖医院的朋友。
此后短短三天时间内,至安病情反复,到他进ICU的第三天下午,病情再度恶化,他从死神面前走了一圈终于又回来,江爸江妈都已经无法“松一口气”,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份病危通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就在几乎他们以为只有“听天命”这一条路可走时,当天晚上,有一支来自国外的顶尖医疗团队来到了S市附院,随之而来的还有目前重症感染领域内的最新科研成果,以及相当丰富的医疗物资,正如有些医生护士夸张形容成“给附院又送了一座小型医院”。
对方抵达后连夜与附院部分医护人员进行了交流,此后正式参与到至安的治疗当中去。
江未正要向老师道谢,严老师却先遗憾地告诉他,他暂时还无法帮上什么忙。
江未怔然,然而因为和那些医生也接触不到,他也无法知晓原因,直到沈赋臣给他们送来午餐。
沈赋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带来了格外丰盛的饭菜,向他解释:“小李总前两天出差,回来后工作事务堆积得也比较多,所以暂时还不能亲自过来。”
江未当然是知道的,他自己尚且可以在值班室的空床位讲究,但父母在这里无处可去,又舍不得花钱住宾馆,江未只得将他们带到自己租的房子去,许久未归,那里头竟然还一直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而李无恙从那天起,也没有出现在那里,江未要和他说一声,但他手机却一直关机。
沈赋臣告知完自家老板的行踪,又礼貌地询问了下他弟弟的情况。
离开之前,他冲江未笑了笑:“你比之前可瘦了太多了,要是回去我和小李总如实禀报,他恐怕都没心思好好工作了。
小朋友吉人自有天相,放宽心,把自己照顾好也很重要的。”
他离开时,还与某位路过的即有威望的主任医师打了声招呼,对方停下脚步与之寒暄几声。
江未看着,想到了,在如此境地下,确实还有一个人,能给他帮助,给他如此有效而珍贵的帮助——至安沉睡的第五天,病情恶化趋势减缓。
第一次呈现出了良性发展趋势。
至安沉睡的第七天,生命体征第一次长达24小时保持稳定。
至安沉睡的第十天,至安醒了,细声细气地隔着显示屏喊:妈妈。
爸爸。
哥。
母亲喜极而泣,父亲微微哽咽。
江未揉揉眼睛,望着弟弟轻轻笑了。
随后他们第一次与那位从国外来的医生碰面,江爸江妈语无伦次,说了太多,唯一分明的就是不知多少声“谢谢”。
周朔华年逾50,普通话稍显生疏,但还能听出是南方口音,“不必谢我,我欠李文海老先生很大的恩情,没有他当年的资助,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帮这个忙应该的。
另外,小江的状况罕见,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研究机会,也感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
周朔华走后,面对爸妈的疑惑,江未平静地解释道:“那是李无恙的祖父。”
江爸江妈顿时微微愕然。
若放在七八年前,谁也不会预料到往后会有如此际遇。
江妈尤甚,她对李家人反感至极,一直怨大儿子在那里受了委屈,而如今小儿子又是为之所救。
她百感交集,末了说:“不管怎么说,这次多亏了他,咱们找时间得好好谢他——”是啊,不管怎么说。
爸妈念子心切,急匆匆地跟着护士去换探视服,江未笑了笑,然后跟上。
不一会儿,他收到了来自周朔华团队的一条消息——“接下来我们建议针对他的免疫系统缺陷症也要进行进一步治疗,但这方面就不在我们的专业范围之内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赵且来教授,他在几十年前就开始针对性研究罕见的免疫疾病,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露过面了。
他自己本人就是该类病症患者,如果可以的话,不妨再向你的老师和同事多去了解下这个人,对你弟弟或许会有帮助。”
江未看过后,惊讶,爸江妈也许只清楚当年最初给小至安制定出治疗方案的,是一位“赵医生”,而他后来在看过大量相关研究文献后,却是知道了对方名叫赵且来。
但是却从没听说过,他是自己的医生,也是自己的患者。
然而这些已不是当下所要深思的问题,至安即将转入普通病房,有不少手续需要办理,他这阵子耽误了不少工作和学习,有待补上,还有的便是……“我爸妈也正说要请你吃饭呢。”
江未本想发消息中邀请,可李无恙却只说:我准备好菜了,哥哥过来再说好吗?”于是他从医院到了李无恙在和苑的家。
桌上饭菜热气腾腾,可能叫谁看见这,也都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过去近十七年都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李无恙替他拉开椅子,说:“你没回来时,我又学了,很多,你尝尝。”
江未能认出来新菜式是哪些,他一一尝过,道:“有很大进步了——这次周教授他们能来多亏了你,我妈说找个你有空的时间,请你吃顿饭。
当然了,我知道你对吃的不在意,我们也给不了你特别有价值的谢礼,你帮我们的,我们要真的还,其实也还不起,但是总归是要正式感谢一下你的。”
李无恙听罢,神色黯淡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只盯着眼前的一道菜,良久未动。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一般,低问道:“可以,不要感谢吗?”他顿了一顿,喉结滚动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目光是炽热的虔诚与渴求:“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他的浑身肌肉绷紧,却又带着不可视的颤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蹦出了很多年前学到的一些词语。
以前那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几个用以阅读的汉字。
而现在,他想,他这样的,就是卑鄙,挟恩图报,从不光明磊落。
而更卑鄙的是,他此刻额头上渗出的些许薄汗,却不是因为对卑鄙行为的羞耻,而是恐惧接下来那人再一次决绝的拒绝。
他等不到回复,脑中混乱一片,然后又抓住了一些稻草——“我什么都,可以,帮哥哥。
“什么都可以,给哥哥。
“他们说,赵医生,找不到,我会去找——“我——”他语速变快,又戛然而止,眸光小心翼翼,“请哥哥,和我,在一起。
好吗?”时钟沙沙走,江未瞥了眼阳台外,灯火通明,再没有比“人长久”更美好的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想了片刻已经失去的恋人,想了片刻九死一生的亲人,而后,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曾被他当作亲人,往后却不得不成为他“恋人”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李无恙的双目在这一刻被点亮,他眼底也不过是装进了一个人,他也不过只被一个人在此刻装进了眼底,却似乎有无数精灵停靠,落满衣襟,让他整个人都鲜活。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这件事不可以让我家里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