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秦程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向天台的边缘,抓着水泥栏杆吹风。
“你说,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肯定没救了。”
沈夏深也坐了起来,看着少年单薄锋利的背影,如同风中的薄纸,在赤红色的城市边缘摇摇欲坠。好温柔晚凉的风吹过他,似要将他淹熄。
沈夏深走到他身边,将手里的面包扔给他:“晚饭。”
“谢谢。”
秦程撕开塑料袋,刚咬下一口就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他咽下闷哼声,不得不改作小口咀嚼。
沈夏深没有错过这一细微的动作,收回目光,撕开了自己手里的面包,大口的咬了下去。
“所以你昨晚也是想从楼顶跳下去?”
秦程没有回答,但神情分明就是默认。
“然后呢?”
“然后你回来了。”
沈夏深默然,将最后一口红豆面包塞进嘴里,廉价的甜砂糖在嘴里凝结成苦味。他把手里的塑料纸揉皱成团,然后摸出烟盒点了根烟。
活难,死亦不易。正如他和少年。
秦程转过头,注视着他的侧颜,似乎在等他说出一些鼓舞人心的话语。沈夏深知道他并非真的想死,他还这样小,前路茫茫,无亲无故,他只是一时不知该怎么活了而已。
他比眼前的孩子大几岁,理应留下些可以称之为人生经验的东西。不要怕。往前走。前面一定有路。等等。但他自觉除了四岁的恐惧,十四岁的彷徨,二十四岁他和对方一样一无所知。
沈夏深朝他伸出手里的烟盒:“抽烟吗?”
秦程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晚霞红透了天际,整个城市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熊熊燃烧。沈夏深咬着烟,转个身背对太阳,橙天橘海的黄昏给他塑了一层金身。
他不过是一个放野于社会边缘的失败者,此刻却头一次在这个流浪的少年面前找到一些虚假的尊严。
于是他又重新说起那个曾经用来欺骗自己的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听过没?”
秦程摇了摇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火红的夕阳照得秦程睁不开眼睛,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正奔向脑门,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他努力睁开眼,在一片赤红里,他看到沈夏深满头大汗,整个人被照得通红,脖颈上的汗珠像是在呲呲地冒着火星。
“我就觉得吧,上天总不会让人白受这么多苦。”
说着,他伸出手在他面前挥舞了一下,秦程的眼神也随着他的动作转动。很秀气的手,白皙,骨节分明,像是天生就要拿笔的。他听到对方兴奋的声音:“我说不定会成为名扬四海的大画家呢!”
沈夏深嘿嘿一笑,揽过他的肩膀,往消防梯地方向走:“我是说,你这么好看一张脸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
“跟我说说你的事吧。”“说什么?”
“就说说……你是怎么来的。”
在那个红豆面包味的夏夜,沈夏深锁掉了共享单车,又一次带着秦程回了家。两个萍水相逢的人躺在楼顶的违章建筑里,真假参半地述说彼此的人生。
沈夏深从秦程的只言片语中依稀拼凑出了一个故事。
在少年还没出生前,父亲就用两万块打发了他的母亲。
母亲身子不好,只好打些零工,却根本无法支撑两人的衣食住行。又因为没有父亲,他从小就遭人白眼,受人欺负。忍饥挨饿,伤痕累累,不过家常便饭。
后来,母亲去世后,他便成了孤儿。为了填饱肚子,他会去偷去抢。
沈夏深坐在风扇下吹头发,伸手拧亮了灯继续听他说话。男孩说他痛恨他的父亲,痛恨被抛弃。他用了那么大的一个词。
痛恨。仿佛在他的世界里背叛一段感情比谋财害命还要来得严重。
住在楼下的外乡人又开始练吉他了。这破楼隔音差得很,沈夏深几乎夜夜都要听他吵闹。唱来唱去都是那几句。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我共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男孩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
沈夏深把手枕在头下,看着矮矮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后说:“可能是缘分尽了吧。”
“什么意思?”
沈夏深没有回答,只轻声笑了笑问他:“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不知道。”
“在想出答案之前,你可以先呆在这里。”
“你为什么帮我?”
秦程没有等到沈夏深的回答,在楼下的音乐声中沉沉睡去,连有人为他盖上薄毯都没有醒来。
或许是梦。
他与沈夏深的相遇从头到尾不过大梦一场。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来要归去
若他早早就可洞察,人生匆匆无非萍聚苟合,缘尽即散,不可强求。是否之后他们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12在沟壑里颠簸的月光
秦程松开沈夏深的脖子,却并没有起身,沈夏深也始终没有推开他。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这旅店的隔音并不好,门外匆匆地脚步声,隔壁细微的说话声,以及不知道哪里传来电视机的吵闹。两人之间却始终一片静谧,只听得到秦程越发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