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
秦绾宁那双眼睛闪着朦胧水光,带着委屈,更带着自己的不甘。
那双眼睛更是死死盯着萧宴。
刹那间,萧宴望见了浓浓怨恨,恨意深入骨髓,就像是一只手扼住他的心脏,不允许心脏跳动。
但很快,他压住这种不适,冷笑道:“我是疯子,也是被你逼的。”
说完,打横将人抱起,直接入了马车。
回到院子里,竹茗来接,萧宴将人送进屋里,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
须臾后,里面传来剧烈的声响,竹茗装作没有听见,站在廊檐下继续守夜。
子时过后,萧宴就离开回到东宫,彼时,东宫的重光殿外站了不少人,面色焦急,见到太子回来如同有了主心骨。
这次的‘狮子舞灯’是太子提议,更是太子亲自督办,出了这档子事,太子罪责难逃。
东宫詹事快速将事情大致说过一通,伤员多少,死亡几人,死的是哪家,伤的最重是哪家,都登记在册。
萧宴看了一眼,并无在意,同詹事道:“白袍人可追到了。”金陵城日日死人,贵族死几个罢了。
太子从容镇定,詹事也跟着放松下来,眼睛跟着亮了起来,仔细道:“没有,臣等所见是白袍,可找遍了金陵城都没有穿白袍的人。不知相貌,怕是大海捞针。”
一件衣裳罢了,脱了就找不到。
萧宴点头:“明日我同陛下去请罪,此事善后交给你,赔偿的银子从东宫出。”
太子一身黑袍,五官棱角分明,侃侃而谈,不觉一丝忧愁,东宫众人都跟着长呼一口气。
翌日清晨朝会上,萧宴出列请罪,态度恳切,言辞谦虚,百官挑不出毛病,皇帝也没有说什么话。都是从战乱里走来的,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才过去几年,他都还没有忘。
狮子伤人,怨不得太子。
心里这么想,口头上免不得斥责几句,罚了些俸禄,这才结束这件事。
下朝后,楚王萧勉跟着朝臣一道离开,三弟汗王萧怀拉着他一道去上林苑看马,“听闻来了汗血宝马,二哥跟我去看看。”
楚王行二,比萧宴小一岁,今年刚及弱冠,他不如萧宴能征善战,但萧宴的文采不如他,两人一文一武,性子不同。
楚王拒绝道:“不去了,昨日听了一事,太子身侧多了一女子,面带白兔面具,太子危难之际,为救她,将侯明羽丢开了。”
汉王性子潇洒,闻言后并没有在意,反笑话他:“太子多一红颜知己,与你有何相干,你不娶妻,盯着太子作甚?”
楚王凝视着汉王,他作为陛下二子,在嫡庶上就不如太子,但他比萧宴的名声好。
楚王温文儒雅,善于交际,而萧宴当日攻入金陵城之际杀戮不少前陈朝臣,被称之为活阎王,而金陵城留存前陈旧朝的风韵,喜欢文人雅士。
皇帝登基几年来,大周倾向于修生养息,少了杀戮,楚王的能力日益可见,常有人将他与太子做比较。
太子不娶妻,他的亲事就没有着落。汉王平日里遛鸟赛马,不知其中的玄奥,大咧咧说出这句话后也不觉不妥,依旧觉得楚王多管闲事,管七管八,也不好管到人家房里的事情。
汉王觉得他脑子有病,自顾自去上林苑遛马,去了才知其中一匹通体红毛的骏马被太子殿下的人牵走了。
管事道:“马儿是昨日才被牵走的,汉王若是喜欢,可问问太子殿下。”
汉王没有见过那匹马,但通体红毛,无杂质,想想骑着都快活,但太子为长为尊,他不好去要。
敛了失望,去挑其他的马,一圈儿看下来,觉得不好看,转道去找太子。
太子闻言,睨他:“你那么多宝马,要白兔做甚?”
“白兔?”汉王脑瓜子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伺候太子的大宫娥碧色小心解释道:“白兔是殿下给宝马取的名字。”
汉王登时就愣了,“那么飒的一匹马,取雄鹰、雷电不好听吗?你取白兔、你取白兔、没耳朵听了。”
大男人在战场上刀染鲜血,私下里给宝马取名白兔,怎么想都不对劲,他警惕道:“大哥,你是不送人的?”
昨晚有一白兔面具的女子,今日又是白兔马,他立即明白过来,趁着太子未说话前忙改口:“小弟不要了,大哥开心就好。”
说完,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
汉王出宫门又遇见楚王,汉王在宫外有府邸,楚王亦是,两人边走边说,楚王听闻白兔马后,意味深长道:“你可知秦公有一女始终,至今没有找到。”
汉王说道:“知道,是秦绾宁,我们都是一道长大的,听说秦公给她定亲了,定的是凌王,多半去扬州找凌王了。”
楚王眸色深深,“凌王若得秦绾宁,必然会成亲,你听到凌王娶妃的消息了吗?”
“你的意思是秦绾宁不见了?”汉王蓦地勒住缰绳,面色一白,“她是死了还是……”
楚王笑了,抬首凝望虚空,笑言:“我听母妃说凌王亲自求娶秦绾宁,想的是为贤妃娘娘冲喜,现在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你觉得是死了吗?”
萧家一众兄弟是在秦家长大的,都有几分感情,秦绾宁喜欢萧宴不算是什么秘密,主上的女儿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但是萧宴很骄傲,并不放在心上。当被人喜欢成为习惯,突然有一天消失了,萧宴会善罢甘休吗?
楚王心知肚明,而汉王想破脑袋都不明白,还以为秦绾宁死了,哭了一鼻子,回家去了。
楚王转道去玉藻宫见母妃,半道上遇见六皇子的生母秦昭仪。
秦昭仪是秦家旁支,秦家出事后,秦昭仪失去靠山,每日里谨言慎行,唯恐得罪了人。
两人碰面后,秦昭仪畏缩,行礼后就匆匆回到自己云华宫。
一回宫门,她就令人将殿门关上,六皇子不过五岁,正在殿内玩,见到母亲回来后扑了过去。
秦昭仪一把抱住儿子,摸摸他的脑袋,哄慰几句后就将儿子送给乳母。
大宫娥扶桑悄悄来说:“昨日偏殿的那位发了一通脾气,到了后半夜,太子走了,今晨竹茗进去伺候,砸了不少东西。”
秦昭仪不得宠,当日分配宫殿之际被分到北边的角落里的云华宫,距离皇帝的住处极为远。
云华宫远,无人问津,但宫殿颇大,前后都比皇后的中宫大,外间住着秦昭仪的母子,里面隐蔽之地,藏着秦绾宁。
秦昭仪算作是秦绾宁的堂姨母,太子将人藏进来后是给了她允诺,他若登基,必保六皇子余生无忧。
孩子都是母亲的命根子,秦昭仪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太子成了她最大的靠山。
两年来都安然无恙,有太子明里暗里的照顾,云华宫很安全,就在昨日,太子将人带了出去。
一晚上,秦昭仪都没有睡踏实,她害怕太子会杀了秦绾宁,男人一旦玩够了,就会变得不耐,再也没有耐心。她害怕极了,数度想进去劝谏秦绾宁不要同太子作对。
眼下不是最好的机会,自己一进去,秦绾宁就知晓自己在哪里,到时就会露馅。
秦昭仪食不下咽,秦绾宁却吃得饱饱的,昨夜被萧宴折腾后,她觉得自己太过弱小,难以与他对坑。不吃饭是虐待自己,她不会傻气虐待自己,总有一日会出去,到时才有力气与萧宴对付。
吃过午饭后,她主动到院子里走动,在墙角下转悠,扣扣砖块,踢踢脚下的泥土,看得竹茗心惊胆颤。
砖块与秦府不同,但她不懂烧砖,看不出什么名堂,更不能从一砖一瓦中看出自己所处的地方。
日子安生下来,又过两日,萧宴神清气爽地来了。
日落黄昏,秦绾宁换了一身莹白缕金牡丹对襟,站在墙角,白皙细腻的面容犹如羊脂玉,眼尾微微上扬,发髻上缠了海棠花,整个人在瑰丽色的光色下娇艳柔弱。
萧宴见到她,唇角勾了勾,“你想翻墙出去?”
秦绾宁回身,衣袂飘动,肩颈腰背在深色斑驳的墙面下显得纤细,曲线优美,这副身子落在萧宴的眼里,令他想起昨夜。
昨夜秦绾宁的抗拒,加深他的怒气。
最后,她依旧哭得睡了过去。
萧宴靠近,秦绾宁后退,几步下来,她被逼到墙角,萧宴比她高了些许,从他的角度恰好见到雪白修长的颈上的红痕。
痕迹在羊脂玉的肌肤上发出妖艳的光泽。
萧宴笑了,“昨日可开心?”
秦绾宁背部紧贴着墙壁,冰冷的触觉唤醒她对昨夜的恐惧。
萧宴与昨夜的暴躁不同,面上带着笑,眉眼如玉,他主动牵起对方的手,“孤得了一匹宝马,可日行千里。”
秦绾宁没有拒绝他的触碰,反引着他回屋,问起宝马一事:“哪里送来的?”
金陵奢靡成风,好诗书,爱风流,不喜赛马。故而马在金陵城无甚用处,也得不到皇家贵族的喜爱。
萧宴的兵马攻入之后,文人雅士空有满腹诗书,面对刀剑,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故而几年来,金陵亦有骑射之风。
当然,秦绾宁不知这些变化,她只知金陵城内的子弟不喜骑射。下面的人有样学样,不会进献宝马。
萧宴随她入屋,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姿态柔软,眉眼娇柔,将这些时日以来亮出的利爪都收了起来,恢复曾经的笑靥。不经意的态度让他略有惊喜,他高兴道:“孤带你去骑马。”
给太子斟茶的秦绾宁手下一顿,“今日?”
萧宴后悔了,宫廷不便,出宫还得重重安排,他立刻改口,“改日。”
秦绾宁神色淡淡,将斟好的茶递出去。
萧宴没有迟疑,大口饮了,茶入口中,他皱眉,“甜的?”
“放了些蜜糖,听闻金陵人氏喜欢在茶中放盐放糖,我便效仿一次,恰好你来了。”秦绾宁神色平淡,眉眼舒展,在萧宴的视线威压下,一点都不觉心虚。
萧宴不喜欢甜,更不会饮去放蜜糖的水,他生气,盯着秦绾宁的面容。
谢绾宁眼睛长而媚,此刻眸子更是一片澄澈,似是有光。
看了会儿,萧宴释怀了,秦绾宁肯捉弄他,也证明她肯接受他了。
他很高兴。
秦绾宁垂下目光,苦笑道:“萧宴,放了秦启,好不好,让你姐姐安心。”
秦启是她大哥和明华公主萧如兰唯一的子嗣,当初秦家满门除去萧氏女外全部问斩,她逃脱在外,才幸免于难。
少女声音轻飘飘地,萧宴面色很冷,说:“陛下要杀他,四大国公府也在暗中追杀他。”
萧绾宁没有再说了,转了话题:“昨夜的那位是不是你的新太子妃?”
“是江氏女。我不能娶四大国公府的女儿,同样,他们也不会把女儿嫁给我。”萧宴依旧很冷,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谁都不会越过界限。
秦绾宁好奇:“为何不能娶?”
萧宴不肯说了,揽着她的身子亲吻她,不肯再说一句,秦绾宁心中生了结,是不是她喜欢萧宴,欲打破这个规矩,其余四家才会对秦家痛下杀手?
萧宴喝了一杯茶后就离去,回到正殿的时候,六皇子扑了出来:“大哥哥……”
“你没有午睡?”萧宴皱眉,小孩子嘴角不严,出去乱说就会坏事。他没有理会六皇子,而是加快脚步,直接离去,待回了东宫后,令人传话给秦婕妤,让她管教自己的儿子。
其余不再管。
上巳节这日,皇后令人宣了贵女入宫,曲水流觞,算是遵了前陈的习俗。
金陵城内有不少前陈的朝臣,改头换面,穿了上大周的朝服,生活比以前也是不差,甚至有些文臣的品阶远超从前。
江氏一族,得陛下看重,提拔了不少人为官,今日也来了几人。
就连江蒹葭也在其中,她相貌一般,并无特殊,在一众贵女之中几乎是最差的,但身旁人都说着奉承的话。明华在一侧听得皱眉,抬眼去看,江氏相貌不足绾绾十分之一。
皇后颇为忙碌,顾不得贵女之间的暗流涌动,有人夸赞就有人贬,人群中的侯明羽嫉妒得发疯,好不容易赶走了秦绾宁,又来一江氏,她恨得心口都疼,病恹恹地在府上睡了几日。
皇后初次办宴,她不得不来,来了才知这是皇后给她儿媳办的‘见面会’,是要将儿媳介绍给众人看看。
她见明华一人独坐,厚着脸皮坐了过去。
明华见到是她,也并不说话,径直品茶,侯明羽憋了半天才说道:“二月二那日,臣女瞧见太子身侧有一女子,戴着一白兔面具。”
“白兔面具?”明华惊愕,旁人不知,她是知晓绾绾幼时有一小名,便是白兔。还是萧宴给她取的,绾绾幼时活泼可爱,却爱哭,一哭,眼睛就红了。
白肤红眼,肖似白兔,萧宴便道:“都督英勇,却生一白兔小女儿。”
自此后,玩笑之际,众人就喊一句秦家小白兔。
侯明羽早就忘了这么一件事,口中还念叨着白兔女子,又说太子因她忘了政事,十足是一祸水。
旁人听见后,都询问白兔女子的相貌,侯明羽答不上来,却又说了一句:“相貌倾城,很得太子殿下喜欢。”
话传到了江氏女的耳中,又是一话,江氏女不如其姐聪慧,谨小慎微,不敢反对,听了只心中难过。
秦婕妤听见后,心中提了提,害怕被人在意,早早地同皇后告假回宫里。
回到云华宫后,询问宫娥里面的情况。
宫娥回答一切如旧。
秦婕妤整个人松懈下来,如若无骨头般依靠在小榻上,秦家灭门之际,她惶恐不安,若无六皇子,只怕陛下也不会容她活着。
长吁短叹半刻钟后,外间响起了丝竹声,她急忙推开窗,“声音怎地传过来了?”
云华宫离得远,从未有声音传过来,若是教里面的人听见了,生了什么心思就不好了。
宫娥去探,回来禀道:“是江姑娘同侯家三姑娘比琴,声音大了些。”
皇后办宴选在清幽之地,离云华宫就近了些,两人一比琴,就传了过来。
秦婕妤坐立不安,里面的秦绾宁当真听到了琴音,从屋里走出来,竹茗急忙来迎:“怎地有琴音?”
竹茗随口就道:“许是隔壁人家在府上抚琴。”
秦绾宁深深看了一眼虚空,没有说话,只眉眼弯弯。
又过了一月,天气热了起来,屋里撤下地毯,秦绾宁依旧喜欢赤脚走着,萧宴见后叫人又铺了毯子。
秦绾宁也没有什么情绪,同他要了些牡丹花。萧宴应了,照旧让人去安排。
这日送来的牡丹花还是由念来送到门口,竹茗搬了进来,秦绾宁再搬到自己的屋里放着。
根茎处又放了一面地图,与脑海里的那副合了起来,秦绾宁皱眉,几乎不敢相信。
萧宴将她藏在了宫里,藏在了大周皇帝的眼皮子下面。
她几乎不敢相信,地图标记得很清楚,她不得不信,很快,她一把火将地图烧了,灰烬埋藏于根茎下。
牡丹花在屋子里放了两日就就开始凋零,接着枝叶枯黄,没过两日就死了。
竹茗将花搬了出去,念来将花带走,念叨一句:“这么精致的花,可惜了。”
花死了送出去算不得大事,秦婕妤也没有去禀报,让人去花房换更为娇艳的花。
内侍去花房取花,恰好见到明华公主也在挑选,只见公主指着一盆什样锦,夸道:“这盆不错,颜色不单一,赏花也觉有趣,娇艳似桃,美若海棠,倒是少见。”
内侍一听,觉得公主的话在理,立即要了这盆,明华公主还提醒他:“牡丹不易养,小心着些。”
“奴晓得,谢殿下。”内侍道谢,欢欢喜喜地抱着什样锦回云华宫。
秦婕妤一见花就喜欢,也认为绾绾会觉得好,当即教人送了进出,依旧是竹茗接过。
秦绾宁见到许久不见的什样锦后,眉眼弯弯,竹茗见她欢喜,就亲自抱屋里去了。
“这花真好看。”
竹茗离开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没有多想,就将屋门关上。
沉默一阵后,小厨房送来了晚饭,秦绾宁早早地躺下。
这么一躺下,就没有醒过来,竹茗去摸她额头,一片滚烫。
顾不得其他,她快速叫人去给太子殿下传话。
人在云华宫,消息自然得先通过秦婕妤处,秦婕妤一慌,立即就叫人去请太医过来。
明华公主的人守在门外,一见人慌慌张张跑出来,就将人抱住拖到一侧的假山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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