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于是郁氏就这么在妆奁前捯饬了半天,穿了身绛紫色绣金乌祥云纹的宫服,又在发上嵌了支金镶珠石松竹灵寿簪,才算是收拾妥帖往园子里去。
而等郁氏走进了朱红亭子中,受过一众命妇女眷的跪拜过后,原本被围坐在中间的皇后郑氏这会儿也走到太后的旁边,扶着她的手带她坐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郑氏和郁氏虽有嫌隙,但也是只各自私底下明白的事儿,在这旁人面前自然不会显露半分。
皇后知道郁氏喜奢,端过特意叫落霞备下的一只青玉描金花瓣的茶盏。
“没想到这才刚刚五月头上,这白日里的日头竟也如此毒辣了,母后这一路上过来可有被晒着?”皇后双手捏着茶托将茶盏送到太后面前等着她接过去。
郁氏接过茶盏,双唇对着杯沿稍稍抿了一口,就把茶盏放在了石案桌上,笑起来到也算是端庄:“哀家许是年纪大了,竟也开始畏寒,这日头晒着倒也觉得正好。”
皇后看着郁氏这般作态,也十分的配合她:“母后这般年轻,别人见了只怕还当您正是双十年华,怎的就说自己老了呢?”话刚说完,又像是为自己证明着似的,转头望着一旁站着的女眷们问道:“你们且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实郁氏长的并不算宫里拔尖儿的美人,不然当年也不会生下孩子后,把圣上抱至先皇后膝下抚养。而后又在宫里蹉跎了那么些年,即使现在天天鹿茸燕窝的养着,脸上的痕迹也是看得见的。
可谁让她现在是尊贵无比的太后了,人皇后也能睁眼说瞎话的说出个双十年华来,那些个做臣子的能不跟着哄吗?
于是这会儿大家纷纷七嘴八舌的顺着皇后的话儿继续说下去,把郁氏眼角原本就搽粉都盖不住的褶儿笑的更是显眼。
郁氏当然知道大家这是在捧着自己,可她被欺压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翻了身,为的不就是日日享受着别人的巴结嘛。她只觉得自己身心都舒畅的很,拿起手边的象牙丝编织花鸟纨扇慢晃晃的扇着,身子往后仰着,姿态惬意的很。
太后郁氏的目光在面前的人中一个个打量过去,看到一个小小的绯红色身影安静的缩在一根柱子边,眸光紧缩,执扇的手一顿,望着那边说道:“边上那个孩子倒是眼生的很,哀家这儿瞧过去倒是长的俊俏。”
郁氏见对面的姜思之有些不太确定般的左右转头打量着,赶紧露出一个自认慈爱的笑容,冲她招招手:“说的就是你,好孩子~来过来让哀家瞧瞧。”
钟氏见太后这才刚歇下没一会,赏花宴都还没开始呢,就盯上了女儿,心知今天这一劫是怎么也逃不了了,就轻咳了一声提醒女儿赶紧过去莫要失了礼数叫人指指点点。
姜思之见太后正招呼着自己过去,感到十分的受宠若惊,心里虽然惶恐,但得了母亲的暗示,也壮着胆子,努力照着在府中学过的仪态小步的往太后身边走去,刚要欠身行礼,就被太后一把拉过手,吓得她把刚要开口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长的果真是标致的很呢,这是哪家的姑娘,看着就可人疼。”郁氏的眼神火辣辣的盯着姜思之的小脸,手还不停的在她的光洁软嫩的手背上来回抚摸。
姜思之被太后这炙热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案板上待宰的鱼。自己的手又被太后并不光滑的手心一下又一下的抚弄着,就像是拿着一把厨刀正慢慢刮着姜思之身上的鳞片。
听完太后的发问,姜思之看太后的眼神更是带着点古怪。她心想,自己和母亲一直和其他女眷保持着距离远远的站在亭子一角,身周除了奴仆宫人,也没其他人离的更近了,就算不认识自己,难道也没看到自己身边的母亲吗。
没想到这太后娘娘看着年纪也没有江南的外祖母大,这眼睛竟然已经这么不好使了,真是怪可怜的。
想到这里,姜思之原本看向太后那种防备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若是仔细瞧定是还能发现几分怜悯的意思的。
而郁氏呢,只当自己这慈爱的角色表演的极好,见小姑娘的表情温柔,演的更是带劲,只差把人拉下来坐到自己身旁。
皇后今日本就是要来拉拢姜思之的,听见郁氏发问,怎好让她一个人讨了便宜去,就接上她的话回答:“这是姜大将军家的小女儿,往年姜夫人也未曾一道带来过,难怪母后看着眼生。”
太后听完儿媳妇的话,立马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就是姜大将军的女儿啊,哀家记得你是叫姜思之对吧。我就说这么个小美人我要是见过一次定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这郁氏也是个有想法的,她虽然不认得姜思之,但她今早派去接姜家母女的老嬷嬷在送到人后早就回去同她把姜家女儿今日的穿着打扮给细细描绘了一遍,叫自己能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来,好做出一副与她合眼缘的样子。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皇后见时候也不早了, 便上前提醒着正演的起劲的郁氏:“母后, 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该往花园里去了,想来那边应该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太后这会儿正拉着姜思之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经皇后的提醒, 才想起今天的主题, 笑的有些局促:“也怪哀家,见着这孩子太喜欢了,竟也差点忘了正事。”
女眷们听着太后这样说,自然也都应和说无碍。皇后便吩咐人支起仪仗, 准备前往赏花的怀香苑去。
依着位分,太后与皇后走在前头,后头跟着宫妃, 再紧跟着的就是依着品阶排的命妇。姜思之见母亲跟在宫妃的后头,正打算默默的从太后身边退到母亲一旁。
却被太后看穿意图一般叫住人:“思之就扶着哀家过去吧。”说着她还把手抬了起来,叫人难以拒绝。
可姜思之也是委实觉得和太后在一起不自在的很,虽然明知这是太后给脸, 但她还是不死心的推诿了一下。
“臣女鲁莽, 怕是伺候不好太后娘娘。”姜思之欠身说道。
郁氏却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只站着等她上来扶自己:“没事儿, 哀家喜欢你的紧,感觉同你们这年轻的姑娘家走在一起身子都松快了些。”
皇后约莫也是看出了姜思之的拘谨,站了出来走到郁氏身边打圆场:“还是我来扶着母后吧,小姑娘鲜少入宫,怕是脸皮子薄的很怕出错, 便让她现在后头跟着吧。”
皇后身手扶住太后,神情娇嗔:“莫不是母后一见着好看的姑娘,就不要我们这些宫中的老人了?着实叫人伤心的很呢。”
太后虽然有些不满姜思之这般不识抬举,但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许是逼的有些紧了。好在郑氏这台阶给的也及时,她也就顺势而下:“瞧瞧你,都是做皇后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子气。”说完还拍了拍郑氏的手背以示亲昵。
姜思之见太后并没生气,轻轻吁了一口气,退步走到母亲身侧,偷偷歪头对母亲做了个委屈的表情。
钟氏哪里不知道女儿的无奈,可宫里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嘛?熬这样一天总比女儿往后熬一辈子的好啊。
一行人没走太远就到了今日赏宴的怀香苑,刚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往年里也是会办赏花宴的,只是日子大都有些不同,三月赏春,夏日赏莲,深秋赏枫,严冬赏梅。
可如今正是五月初头的日子,春花已谢夏荷含苞,各家之前收到宫里的邀贴也只说是赏花,没道明是赏什么花。
不过也美人会去深究,毕竟历来这赏花宴不过是宫里头的人借这个由头想相看姑娘们入宫罢了。只是咱们这新皇上这几年就光顾着宠那淑妃了,各家就是再想搏前程也不会如此想不明白的将府里如花似玉的姑娘送到宫里过那苦闷的日子。是以新皇继位以来的这三年,这、宫里的赏花宴就成了各家相互看合眼的姑娘结姻亲的场合。
大家闻着这浅浅的香气,一时半会儿也都没想出来这院子里究竟种着的是什么花种,等走进了怀香苑才被面前姹紫嫣红一片牡丹给看迷了眼,当真是称的上璀璨如锦。
太后将大家讶异感叹的眼神通通收入眼底,心里甚是满足,就朝着空地上布置出的席位上走去。
怀香苑的地方不大,却是在四周种上了整整一圈各式品种的牡丹。苑中央里布置着两排长长的湘妃竹宴几相对而座,席位的正上头则放着两张乌木边花梨心的翘头案。
皇后扶着太后踏上玉石台阶,坐在案几后头,又等着其他人各自入席坐定。
两排宴几的最上头相对而座的是位分较高的两个宫妃,今日能进宫赴宴的都是位居从三品往上的命妇,是以那几个位分不高的容华、美人都是没资格入席的。
而暄王如今还未有正妃,令仪长公主和淑妃又不爱往这人多的地方凑。所以再往下头坐着的便是国公夫人与钟氏了。
这次宫里发出去的帖子不多,来的也都是品阶高的夫人嫡女,大家客客气气的寻着自己的座位,没太费时就都安安坐好。
太后虽说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但毕竟皇后才是后宫之主,为着不叫人挑出错儿来,也坐着安静的听着郑氏同底下的人说着些客套话不与相争。
皇后刚说完那些旧例寒暄的话,下头就有人开始奉承着:“今儿娘娘请我们入宫赏花倒真叫是让我们开了眼了,竟不知这五月间,这牡丹竟也开的如此好。”
皇后听了这话,依旧笑的委婉端庄,回答说:“这花房里这两年倒也是出了几个能干人,将这一院子的牡丹养的是极好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说是能让这花养到初秋不谢,也不知真假。”
这说话的女眷是个御史夫人,是个惯会说道的:“那必定是真的,轮谁也没有这胆子能欺瞒皇后娘娘啊。再瞧瞧这院儿里头的,好些个颜色都是咱们在宫外头都不曾见过的。”说完这话,御史夫人望了一下远处的绛色花团做出个稀罕的表情来。
太后郁氏顺着这御史夫人的目光望去,见她打量的是一团苋红色的牡丹,便接话说:“这是花房里今年新种出来的颜色,名唤墨魁。看上去也的确是个稀奇的。”
姜思之往日里也是喜欢看些花花草草的,且偏爱颜色艳丽的花朵。适才一进这怀香苑,整个魂儿都被这百卉含英的景儿给吸引住了。这听见太后正说这赤色如墨,乌金耀辉的色儿,更是忍不住的绷紧了脖颈好叫自己看个仔细。
坐在上头的皇后与太后自入座后就都一直用余光瞄着姜思之,见她对着那墨魁露出欣赏之色,心里都暗暗有了自己的主意。
太后唤了一声身旁的宫人,掩嘴不知吩咐了什么。就见宫人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盆刚摘下的新鲜墨魁。
太后对着下头的姜思之招招手唤她上来:“好孩子,你过来。”
姜思之听太后又唤着自己的名字,心里虽然不情愿的很,但还是乖巧的走到了两排宴几的中间,屈膝道:“请太后娘娘吩咐。”
“你上来,到哀家身边来,替哀家簪花。”郁氏说道。
姜思之听完,心里头真是有万千不解,自己究竟是哪儿得罪这太后了,竟叫她今日几次三番要使唤自己。
她又些不死心的推托了一次,脑袋垂的低低的说道:“臣女笨手笨脚的,实在是怕做的不好,光招惹太后娘娘不高兴了。”
这已经是姜思之第二次推诿了,郁氏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哪怕坐上了圣母皇太后的位子,心眼儿也不见得比从前大上几分,哪怕她是真心想叫姜思之做自己儿媳的。
这会儿已经连着两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姜思之下了面子,郁氏的脸色难免有些不好看。
她努力端着自己的笑容,语气却是可见的变了三分:“姜夫人你们定是往日里对孩子太严厉了,瞧瞧这孩子,胆儿那么小,哀家不过是叫她替我簪花,却像是哀家要吃了她似的。”
太后对着钟氏说完,又把目光转回了姜思之,盯着她的脑袋,语气带着点威慑:“你要是再不过来,哀家才是真的要不高兴了。”
钟氏听出了太后语气里的不悦,连忙站了起来,朝太后告罪:“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小女自来不大爱出门,也少见这等场面,难免有些胆怯,还望娘娘赎罪。”
太后可不爱听钟氏这净说些场面话,只等着下面的姜思之的反应。
姜思之知道自己今日任性了,此刻听见母亲这般伏低做小,也不敢再托大,干脆跪了下去说:“能为太后娘娘簪花,是臣女的福气,只希望娘娘一会儿莫要嫌弃臣女愚笨就好。”
太后听见姜思之的妥协,终于弯起了嘴角宽慰她道:“无碍,过来吧。”
姜思之从一旁走了过去,从宫人手里端着的黑漆方盘里挑了一朵最大的出来,走到太后身侧小心翼翼的把花戴到她鬓边,又仔细的调整了一下位置,才往后退却两步。
“太后娘娘,臣女已经簪好了。”姜思之恭恭敬敬的说道。
郁氏用手抚了抚头上的花,也没去照侍女端着的奁妆镜,转头朝皇后那儿望去。
皇后见郁氏的目光朝自己看来,便矜着笑,带着欣赏的目光望着她鬓边的墨魁牡丹,说道:“真是极衬母后。”
而后目光又越过郁氏朝后头的姜思之投去几分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这回太后也没有再留姜思之,开口夸赞了几句,就让她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席间除了时不时问上姜思之几句,这赏花宴倒也与往常进行的一般无二。
这头的赏花宴开始走席,皇宫另一角也有人正听着来人汇报着怀香苑里的动静。
这是皇宫里的冷宫,里头关着两个先帝在位时犯了忌讳被关进来的婕妤。按说先皇殡天,这冷宫里的人是要赐死的。可这两个婕妤在被打入冷宫前都是与郁氏有过龃龉的。等郁氏成了太后,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折辱人的机会,只继续关着她们,哪给她们赐死这般解脱的机会。
而周煜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左右冷宫里就是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银钱,郁氏又是她生母,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这后宫里的事他也只当作不知道。
宋景行坐在一把黄花梨镂雕麒麟纹交椅上,手里端着一盏青花海水纹杯,身后的宫殿里时不时的传出几声尖声刺耳的幽怨哭喊。
他不动声色的听着底下人回话,在听到小姑娘两次下了那个女人的面子时,握着茶杯的手也不住的收紧,面色带着些宠溺又显得十分无奈。
等人说完,他把茶杯下,用指腹松了松一直打结的眉头,声音低哑听着有些疲惫:“下去吧,及时把那边的情况报过来。”
“主子,淑妃那边的红一这前一段时间曾又来找过奴才一次,但是奴才依照您的吩咐没有理会。不过今晨红一又递了消息过来,说是有关主子您的,奴才依旧就没有理会。”正说着话的是宋景行埋在皇宫的眼线之一——暗六。
宋景行听他说完,只回了一句“很好。”,便叫他赶紧回去盯着小姑娘那边,似是当真一点也不在乎暗六口中所说的有关自己的消息。
可合欢殿那边,红一再一次没把消息递出去后,便赶忙来回禀淑尤,请她拿主意。
“暗六不收消息?你可有问他为何不收?”淑尤面上显得十分焦急,一改往日万事不关己的淡漠。
红一摇了摇头说:“暗六只道是相爷交待的再不许收合欢殿里的任何消息。”
淑尤揪着自己的手指,神色纠结又忿忿不平,她银牙一咬,当机立断朝外头喊道:“来人!替我更衣!咱们也去赏花宴上看看去!”
淑尤心里焦急,略略打扮了一番,就坐上肩舆风尘仆仆的往怀香苑去。
而怀香苑里,大家都在用着茶点,有些爱说嘴的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引的大家出声调笑,气氛也算是融洽。
这时却突然传来內侍的通报,唱着淑妃娘娘驾到,让众人都是一愣,席间顿时鸦雀无声。皇后原先带着弧度的嘴角更直接僵硬在了脸上。
这京城的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如今这合欢殿里的淑妃独得盛宠,更是与皇后不合。虽也有胆大的言官偶尔上书指责皇上宠妾灭妻,但皇上总是充耳不闻,有时更是直接斥责上书之人道听途说,妄图以乱朝纲。
这个罪名一压下来,谁还敢再说道什么?毕竟皇上虽然宠爱淑妃,但是皇后那边该给的面子里子却是一分都不少。
这外头人都道淑妃只是宋府里的老爷夫人在某年大雪从边疆捡回的一个流民,偶然得了皇上的眼,靠着一股子的狐媚劲儿勾的皇上神魂颠倒,竟再也没让皇上往后宫添过人。
这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渐渐的,这街头巷尾竟还有传言流出,这淑妃乃是妖媚所化,一双招子更是会使得迷魂之术,男人但凡看上一眼就会被迷了心智吸了精气。
这些官家夫人都是有身份的,自是知道这些个市井传言不可信,但也难免好奇这淑妃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本事。可奈何这淑妃架子大的很,不喜参加宫宴,皇上也从不勉强她,所以外头见过淑妃真容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