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堂中为首的那个位置是裴池坐的,辜老国公正在紧接着次位,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人。辜七心里头正着急,所以也就没仔细看那两人,急忙朝着裴池唤了一声“殿下”。还将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她又将目光转到了老国公的身上,语气中带着焦急孱弱,“祖父……”
这些可都是她的亲人,所以她才一开口,眼泪就要涌了下来。
辜老夫人的忽然离世对老国公也是打击颇深,此时眼眶凹陷,双颊瘪瘦,竟然是比平常瘦上了许多。
“还望祖父能查清楚。”辜七哽咽道,她即便这会在哭,可总也不愿意挪开视线,唯恐这半瞬都会遗落了老国公脸上闪过的神情。
“七七。”裴池皱着眉开口喊她,同她道:“你放心,这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的。”过后,他转过视线,又对着辜老国公道:“竭血草只产于戎勒,如今却出现在府里头。国公爷,当断则断。”
辜七心知在自己来之前他们必然就已经谈了许久,可裴池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府中这些事,同戎勒还有关系不成?辜七看见她祖父手中正拿着一根细小的手指长短的干枝,凝眸盯着出神。
第112章
不多时, 两人便从知勤堂出来。
先前在堂中辜七没能多问,这会走到幽静僻静之处,她已经是再也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开口:“殿下为何刚才又提到了戎勒,难道府中发生了一切跟戎勒有什么关系?”
裴池沉吟的回了一个“是”字。
辜七见他言语简练,便知道这事紧要,抿了抿唇也就不再此刻多问。她本想着快些寻个妥当的地儿,再向他细细询问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又忽然想到她娘还在长春仙馆。
既然裴池先前说了那话,辜七便因着他“水落石出”四个字而心安了不少。只是她娘慧灵郡主如今这个情状,辜七绝不能再叫她独自一个留在那了。因而在半道上拦了几名护院,又让人去寻了竹轿将慧灵郡主挪去了水光榭。
若不是裴池陪伴在她身侧,辜七的面儿还真未必能越得过老国公的命令。等到了水光榭外头, 裴池即道要入宫请安。他到底是藩王, 虽这回是因着镇国公老夫人殁了的缘故回了京, 面圣也需一刻不落,否则要招人话柄。
辜七早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这时便又催着裴池快些入宫,“殿下早些回来, 我有一肚子的不解要问殿下。”这边送了韶王殿下,她转头又去安置慧灵郡主的屋子。
拂玉刚从那里头出来,朝着辜七回道:“挽玉正在里头喂粥汤, 可二夫人这会用不下……”她说着也很动容, 几乎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正因为二夫人眼下和昔日的差别巨大, 这才更让人多了惋惜和心疼。
辜七进了屋子去到床边,挽玉听见动静抬起头旁,哽咽着出声道:“小姐,您劝劝夫人吧。”她握着汤勺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不自主的将之和碗沿撞在了一处,发出轻微的脆响。
慧灵郡主是听见辜七来了,这才稍微睁开了眼,她将视线转过了过来,神色复杂的看着辜七却又倏然避开了目光。
“……”辜七只好像自己胸臆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正当难受到几乎再不能控制的时候,忽然转念想到了秋澜。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将心中的软弱和波澜一一收敛。“拂玉,你去拿面镜子过来。”
拂玉刚才也跟了辜七进来里头,此刻听了这样的话却有些愣神,再看了辜七一眼,确认的确不是自己听错了这才抬步去梳妆台前取了繁花镂象牙的黄铜菱花镜。
辜七此时沿着床沿坐了下来,接过拂玉递过来的铜镜握在手中。略微停顿了片刻,她就将镜子举了起来,将之端放在了慧灵郡主的面前。
慧灵郡主的视线正不偏不倚的对着镜子,她死气沉沉的脸上容色一震,颤着说不出话来。
“娘您这般,可是想过爹没有——”这是辜七唯一开口的话。
慧灵郡主的眼泪直往下面掉,“是我不好……”她突然奋力抓住了辜七的手腕,“七七,这同你爹没有关系,他……他不过是为了庇护……”
“那这事就一定跟娘有关系吗?”辜七问,她问这话的时候目光直盯着慧灵郡主,迫使她此时要正视问题。
“……跟我……”那会慧灵郡主为此嗫喏着双唇,她脸上都是愧疚之意,这种情绪好似已经深入到了骨髓当中。“都是……我的错……”
“娘!”辜七不不由拔高了声音重重的喊她,“爹为了娘主动担下了这事,娘却是半个字都不肯同我说?难道娘不想让爹洗脱嫌疑?”果然,这才是最打动慧灵郡主的话。
过了片刻,辜七终于是以这为契机借口,撬开了慧灵郡主的不肯涉及的秘密。
原来一个月前秋澜怀着身孕被大老爷接入了府,辜老夫人震惊意外之下找了慧琳郡主去问话。正是因为当日秋澜本有一桩姻缘,是慧灵郡主做的保。甚至这秋澜还是从镇国公府出的嫁,如今大腹偏偏的再以大房外室的身份被接回府,辜老夫人如何不震惊。
那时,就连慧灵郡主自己也是想不明白的,为何明明是自己一手安排的事情,怎么会便成了这样。辜老夫人为了这事又气又恨,因此对慧灵郡主稍有微词。后来,安阳侯提了分府一事。辜老夫人只道是她这二儿子又如从前一般袒护媳妇,不过是这次袒护的太过了,因而狠狠训斥了老二一通。
彼时老夫人已经病下了,没过几日又闹出了秋澜被安阳侯醉酒轻薄的戏码,恰恰是被老夫人亲眼所见。辜老夫人觉得秋澜的事有许多内情,这才再次招了慧灵郡主问话。
就是这次问话出了事。
问完话慧灵郡主从老夫人屋出来,还未跨出门槛,便听身后有人大喊老夫人不好了。
“当时,我实在是说了些不好的话……”慧灵郡主回想那会的情景,不由颤栗。她此时反握着辜七的手腕,可饶是她用了全身身力气,也只叫人觉得无甚绵软无力得很。“你爹是个什么性子,我同他十数年的夫妻,又怎么会不信他。知道了那事便知道是秋澜的报复,大伯也就逃不开是背后指使的人了。可那日老夫人倒似乎更愿意相信你爹同秋澜有私情,就连当日秋澜那桩婚事安排得不甚圆满,也都是因为我早发现了你爹瞧上秋澜而心生妒忌要打发她走的缘故。”
“……祖母不是那样昏聩、好被糊弄的人。”若不是这话从她娘口中说出,辜七绝对不敢相信。为何辜老夫人宁可相信这般不符常理的事?难道……除此之外,还有旁些什么她更不愿相信的?
慧灵郡主实在不是性子能被搓揉的,她一生顺遂,也从未有过被人冤枉的时候,因而辜老夫人这般,她便替安阳侯和自己解释。当时辜老夫人情绪也很有些激动,她便也未能克制,非得想着要她放弃这等想法,据理辩驳。
可哪晓得最后却……
“妙妙儿,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
且说三房那边。
三夫人何氏在灵堂时就听说了慧灵郡主叫辜七也接回了水光榭,心中真是一股叫人说不出来的滋味,总归对她而言是不痛快的。从灵堂回去,何氏见自己老爷居然在那喝茶,大感意外,脱口问道:“老爷怎么在这儿?”
三老爷辜忠平日里闲散惯了,被何氏这么一问,皱了皱眉头道:“难道还不能容我歇会喝口茶了?”
想何氏自己在灵堂守灵真是受尽了苦,嗓子都几乎冒烟了,一时委屈都涌了上来。再想到了慧灵郡主,就算是出了什么事儿,又有夫君又有女儿,可不是被护得好好的,她何氏真是怎么都修不来这种福气。因而这会对着辜忠,心中更多了两分怒气,“咱们好歹来了位王爷,被老太爷请了去说话,老爷平日总说不受重视,这会怎么不凑上前去。”
辜忠听了心烦,“你个妇道人家懂个什么!”他一贯对何氏也算是好的,此时不过是的语气稍微重了一些,见到何氏仿佛他伤了心一般的神色,当即又懊恼了,补救似得软了语气道:“大哥都还未被喊去跟前,我哪里还凑得进去,语气在那叫老头子不高兴,还不如早些回来。”
何氏这才稍稍平了心情,可转瞬又稀奇了起来,“怎么大伯也没被喊进去?”
辜忠点头。
何氏沉默了片刻,猜测道:“那看来说的就是老夫人死的那回事了……”她忽然往辜忠身边挨得更近了,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的开口问:“便是我也瞧出了这其中的古怪,你家老二平常怎么对待他那郡主媳妇的,怎么会去争那个妾室,怕不是这其中有……再说了,老二前阵子要闹着分家……会不会跟这有关?”
第113章
再说辜七这边, 她同慧灵郡主说过话便去了老夫人灵堂前守灵。天黑掌灯时分,裴池才从宫里头出来。辜七本是要守夜的,但因着实在疑惑太多,见他回来先是来寻自己的,也就敛了悲痛与裴池两人回了水光榭。
进了屋立即就合上了门,辜七先前就见裴池神色凝重,所以只问道:“我爹曾提过分家一事,原本……我也没想到为何大房要做这些来设计我爹娘,后来想到今日殿下和祖父提了戎勒……”她抬起头,目光直直的望向裴池:“今日殿下让祖父要当断则断, 说的可是大房?”
辜七说着说着,语气就有些哽咽。因着是他二人独自进的房间, 所以丫鬟一应没跟进来, 此时屋中漆黑,还未来得及点灯。外头有些光亮撒进来, 照在辜七的侧颜上旁, 仔细看也能看出她眼眶中的闪烁。起先还不能想明白, 可将那些破碎编织起来, 也就能猜出了大概。可裴池下午那一句“戎勒”, 才是真正串起这些的关健。
“两年前的军械案, 郭正祥在京中秘密联络的正是镇国公府世子辜荣。辜荣虽行事隐秘, 可也不是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裴池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悦耳。当日郭正祥出逃而郭撼夷尚在他手中时, 从郭撼夷这人身上并没有问什么紧要东西来的。可那会, 郭正祥已在沈括手中,他便先下手将郭撼夷送回了京,上奏的罪名当中就提及了当日的军械案。
裴池为的是打草惊蛇,果不出他所料,京中有人被惊动了。到最后,查到的便是这镇国公府的辜荣身上。
此时大理寺还未将军械案审断清楚,为今之计只有在事情还没败露之前“分了家”。可在这非常时期,兄弟忽提了分家,这就足以叫辜荣疑心了起来。
辜七早有了猜测,所以这会再听这话,也就不会再有那样的惊奇了。她神色恍惚,讷讷道:“可是祖母……何其无辜……”
“那日在雍州出发时,我就密令人查起了这桩事。七七,辜老夫人……”裴池望着辜七,欲言又止。
辜七只当她祖母是被连累了,可再看裴池的神色,分明这其中还有内情。她不禁朝着前面跨了一步靠近,“祖母怎么?”
“辜老夫人其实,是死于戎勒的竭血草。”裴池沉声道。
“……”辜七因震惊而勒圆了双眸,“为、为什么?!”
屋中静悄悄的没有声响,而辜七的声却因为惊愕而异常的响亮,语气当中又夹杂了愤怒和伤心。戎勒的竭血草……她握紧了拳头,浑身上下都在冷冷颤抖着:“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辜老夫人也知道了辜荣与戎勒的事,私下生出了同意安阳侯分家的念头。”裴池声音极其的低。他感觉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朝着辜七呼啸过去利刃,撕开了世间最狰狞丑恶的一面。
辜七再发不出声音,牙齿都在咯咯的打着颤,脸色一片雪白。“他们……他们……”不知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震惊,辜七此时已经再不能说出完整的话。
裴池扶着她的肩膀,“七七——”
“殿下……”辜七抬起头,愤怒早已是将她先前眉眼之间的凄恻悲伤全都吞噬干净了。此时饶是在黑暗当中,她漆黑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似乎能将裴池给照亮。“他们这样对祖母,我要……”
“他们会付出代价的。”没等辜七将话说完,裴池便抢断了道。他将辜七搂入了自己怀中,“老国公已经叫人将辜荣控制了起来……”
恰好在此时,外面一阵铜锣声震耳发聩,响声接连不断。
辜七不禁侧耳听仔细外面发生了些什么,只是那里头无数声音夹杂,一时还真是听不出是怎么了。挽玉和拂玉两人已经在门外急促的敲打了起来,“王爷!小姐!外头走水了!”
裴池眉头轻轻一皱,脸色也因此变化了些许。而辜七也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来,从裴池怀中出来,开了门问:“是哪儿……”当她问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便也抬起朝着前方去了。
辜七所在的住处在水光榭的最高处,也是整个镇国公府地势最高的地方,因而府中大半景致都能让她尽收眼底,而辜七此刻抬眼正好能看见那处火光。
“是理全院。”
是了,辜七此刻所见的地方,可不就是大房所见的地方么。真是好巧,巧极了,巧得很!辜七可不相信这是什么报应,这世上总不会有这么掐好时辰的报应。
挽玉和拂玉并不知道大房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情,因而这会见了辜的神情,只觉得十分古怪。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说话了。
“殿下。”辜七发觉裴池也站在了自己的身旁,开口唤了他,“咱们也去看看,好吗?”
大房坐不住自然就要想法子,可这一把火烧的实在是稀奇,就是辜七绞尽脑汁,此时也看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晚上裴池从皇宫回来那会,就已经知晓老国公在辜荣下衙门回府后就将之软禁在了理全院当中。老国公盛怒之下直接了当的放了话,让辜荣连夜写出折子辞官,明日一早递上去。
只是,裴池是没想到辜荣会放了一把火。
“好。”
火势极旺,不一会就朝着四周迁延了开来。两人出了水光榭,见府中丫鬟婆子,不论男女老少一应拿了可装盛的物件来湖边取水,而后再跑回去扑火。水光榭本就是临水而建,此时从这到理全院的路,反倒成了府里头人最多的道。
人人面上都带着焦急之色,急于想要的扑灭那火。
辜七一路走去,心中越发了冷嘲,设计陷害她爹娘甚至是害死了她祖母的那些人,现在却有人在奋不顾身的救他们。这一刻,她心中的仇恨和愤怒叫心底滋生出了一个极为恶毒的念头——要是他们都烧死在里头就好了。辜荣和王氏,甚至是那个秋澜,都该为此都付出代价。
裴池同她并肩而行,察觉她身上气息不同,便握住了她的手。
等到理全院前时,火势凶猛,非但半点都没有减弱,反而借着北风一吹更是旺盛了许多。辜忠和何氏所住的院子和理全院离得近,所以这会是早过来了。
这两人一见辜七和裴池赶紧行礼,辜忠交代了辜荣和王氏还在里头没救出来。
裴池身后是跟着侍卫来的,此刻他便下了命令去救人。
“……”辜七见他如此,不禁转过眼定定的看他。
得知她祖母之死的真相后,辜七恨不能大房的人以命抵命。所以刚才听辜忠说大房几人还在火海,她心中也有一刹那的解恨。所以,这会裴池忽然要救人,自然也就成了她所不愿意见的场面。可虽是如此,她的理智也告诉自己,裴池这般才是再正确不过的行径。此火来的古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被火一把烧了干净才是最不妥的。
那何氏暗暗打量这两人,又偷偷朝着她家老爷使眼色。如今便是个傻子也都知道大房和二房是闹得不好的,所以哪里还敢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太过关心和紧要这事,只敢缩在后头,也不吱声。
“七小姐。”远处匆匆忙忙跑来了个小厮模样的人,穿着是门房的打扮,一路跑过来,早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等稍微喘匀了气才道:“四、四少爷领了九门提督府的人入府来了。”
九门提督府?辜七朝着裴池的看了一眼。
“四少爷说是府中走水,特意领了九门提督府的人来救火,小的们不敢拦,现在怕已经过了第一道门了。”
辜七说不出的意外,镇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小小九门提督如何能带人马入府。可今日,却是辜黎亲自带了人过来,何事需要这般阵势。她回过头看了眼身侧的火光,也就当即明了了。
裴池问:“老国公知道了么?”
门房仆役回,已经有人去通知了。
三房的那两人听了这等事,也都是一脸匪夷所思。何氏忍不住惊呼道:“这……四郎怕不是疯了?”
辜七隐约有种念头,这要真是让那些人进来,恐怕事态更要发扭转了。她下意识的就要看裴池,早在不知不觉当中,辜七就已经这样习惯了依靠他,紧要的事总要垂询他的意思。
而这时,火场中忽然闪出了两道极其迅捷的黑影。等那黑影停下,又各从背上卸下了一个人。这就是刚才得了裴池命令救人的侍卫,被救出来的就是辜荣和王氏。这两人瞧着都没有什么大伤,丝毫未被大火燎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