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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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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忽地眼神一亮:“对了,你们还记得刚来的时候看到的那株树吗?”

“你是说——浮屠树?”姜别寒道。

绫烟烟点点头:“浮屠花动,会有梵音响彻,我们当时都听到了梵音,但我还注意到浮屠花里面也有这些蛊虫在飞来飞去。樊妙仪说过,这株浮屠树是她父亲特意从西域移植过来的,既然是佛门圣物,怎么任由它被蛊虫啃噬?”

“你是说,这些蛊虫与那株树有关?”

她有些迟疑:“我也只是这样猜测,毕竟那朵浮屠花很眼熟——”

虽然没说下去,但众人心下了然。

闻氏师祖堂挖出来的那具无头尸首上,就有一朵浮屠花的印记。几个人都经历过掩月坊大清洗,对此记忆犹新。

姜别寒看到浮屠树的第一眼,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那具尸体。

浮屠树在中域凤毛麟角,百年难得一见,许多人甚至未曾耳闻,那具尸体身上有这一样朵花,生前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说不定与风陵园樊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乌云蔽月,一片阴影缓缓覆盖庭院中默立着的五人,树木如狰狞的爪牙,在夜风中晃舞。

夏轩胆战心惊地出声:“是、是巧合吗?”

“如果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其余三人齐齐望向倚在树下沉吟的少年。

“……飞舟被一名富商尽数包揽,我们无船可乘,只能再在白鹭洲滞留一天,恰好遇上那对姐弟,又力邀我们下榻风陵园,总感觉像是——守株待兔。”薛琼楼低头自顾自说着,抬起目光时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微微一笑,“我只是猜测,但愿是我多疑了。”

三人脸色不大好看。

白梨面色更白。

他在和盘托出。

不对,应该说,他把她知道的和盘托出。

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微微侧头,众人站在一片森然的黑暗里,只有他一身白衣醒目昭彰,含笑而视。

好像在说:我让你知道什么,你就只能知道什么;你再怎么挣扎,也玩不过我。

冷风侵衣,前路一片迷茫,白梨抱紧手臂缓缓蹲下来。

“诶,阿梨你怎么了?”绫烟烟拉住她胳膊。

白梨闷闷道:“站得腿酸。”

第35章 风陵园·围杀之局(一)

蜂飞蝶舞, 花香扑鼻。

满园纷红骇绿,在月光下宛若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影子。

两名婢女站在寇小宛身侧,时不时递一把剪刀或花枝。多余的枝叶被扔进小竹篮里, 几朵开得饱满的君子兰被挑出来, 插.入釉瓷花瓶,瓶身光滑细腻,更衬得她五指上的豆蔻鲜艳如血。

几只黑漆漆的小飞虫爬进巨大的花朵中,她长久凝视着,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少了?”

婢女噤若寒蝉。

左侧的圆脸少女忽地跌坐在地,不断有艳红的血滴子从雪白空洞的面孔渗出, 这具鲜嫩美艳的皮囊迅速腐朽, 一抹黑色小点自皮囊中飞出。

寇小宛伸手一掐。

哔啵一声。

蛊虫在她指间捏碎。

剩下那名婢女吓得几乎站不稳。

“你是说, 他们发现了主人的闭关之处?”她冷声问。

婢女战战兢兢地答:“只、只是不小心走到了那里, 没有进去, 奴、奴婢披了夫人您的皮囊,给他们指了出路, 他们就走了。”

“没用的东西。”寇小宛冷哼一声,眼角泪痣红艳,“你现在就去伺候主人。”

凋败的花枝砸在脚边,少女膝盖一弯砰然砸在地面,如丧考妣:“求求夫人不要赶我走!我、我还有用的!”

寇小宛不为所动。

“差不多就够了。”身后的黑暗里缓缓走出一道人影,月光里一段尖俏的下巴, 宛若一截雪白的剑刃:“父亲今晚出关,这些女人用不着了。”

还没等婢女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一条彩练在她面前一扫,头颅咕噜噜滚落。

寇小宛偏头冷笑:“哟,今晚不去假惺惺伺候你家那个残废?”

“他还不配。”

月光一寸寸照亮面容, 殷红嘴唇到鹅脂琼鼻,一双秋水长眸冷冷映着夜色。浅紫色裙摆被夜风吹得肆意鼓胀,宛若两片巨大的蝶翅。

寇小宛冷嗤:“提醒你一句,主人能否重塑法身,在此一举,当务之急是宰了那五个人,你别想酝酿什么歪心思,比如偷偷想了想你那早死了十几年的秃驴老情人!”

身后嘿然不语。

寇小宛拨弄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我现在倒是担心,法阵能不能困住那五个人?”

空庭开阔,庭下如积水空明。

两侧桅杆如剑戟林立,黄幡猎猎作响。

约莫有百来人在庭中打坐,清一色的姜黄色法衣,百来号人,鸦雀无声,头颅低垂,整张脸埋进阴影中,像一道道阴森的影子。

影子们站了起来,麻木地挪动脚步,又如一具具行尸走肉,拧结成一股姜黄色人流,无声地向前方汇聚流动。

“师娘……”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喃喃低语,耳畔嗡鸣,恍若蝇虫盘旋,他抬手在脖子后面一拍。

一只漆黑的蛊虫安静地伏在脖颈后,透明的羽翅如花瓣合拢。

“……这里真是太古怪了。”夏轩蹲在地上,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我们还是连夜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当初不是你说要啃鸡腿睡大床的吗?”

夏轩悻悻然垂下脑袋:“我错了,我没想到飞舟的事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姜别寒疑窦丛生:“我们和风陵园樊家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和那个寇小宛更是谈不上有任何交集,她为何要这样做?”

“会不会和那个家主有关?”绫烟烟突发奇想:“按理说那个樊肆应该已经听闻有外乡人造访下榻的消息,可为何过了大半天,也不见他半点人影,难道他一心研习佛道,一点也不关心家宅里的琐事?就算如此,我们这群造访的人中,还有一个济慈寺的高僧,他不亲自出面接见,却继续待在闭关的洞府内,起居之事还要夫人照料,你不觉得这很说不过去?”

她一个一个疑问接连抛出来,众人的面色便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过了半晌,姜别寒开口想提议:“那我们……”

还没说两个字,一直默不作声的薛琼楼忽地抬手制止他的话,“出来。”

言语之间,一道白光去势汹汹地击穿不远处一座假山,叠石积翠的假山霎时间炸成一蓬齑粉。

假山后哆哆嗦嗦站着一条纤细的身影,是不久前擅闯白梨房间的那名少女,攥着蜡烛的五指惨白如纸,蜡烛袅袅升起一缕灰烟,说明她在这里站了很久,很可能从众人到来时起便一直在这,因为怕被发现,故而一动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

等等,大气也不敢……

姜别寒后背一寒。

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他们几个居然一人都没有发现,除非……

“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只是来巡夜的。”少女泪水涟涟,惊慌失措地后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你们……”

她鲜嫩青春的面庞像放了气的气球,整张脸扁了下去,红唇一张一合还在说话,声音呲呲地漏出风声,“你们别杀……”

她整个人像被踩了一脚,声音也在被挤压,压得又尖又利,像放完气后的那一声尾音:“……别杀我。”

只短短须臾功夫,便成了地上一张腐朽的皮囊。

——除非本来就是死的。

姜别寒在心里补充完了后半句猜测。

皮囊蠕蠕动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窸窣爬动。他回头望了屏息凝神的众人一眼,拔剑出鞘,将皮囊挑起一个角。

一只半死不活的蛊虫,四肢还在抽搐。

“这些婢女是死人?”绫烟烟面色刷地一白:“难道说,是这些蛊虫在操控她们?那……”

话音未落,身后一株合抱粗的巨木遽然无端摧折,树干犹如巨人粗壮的胳膊,轰然倾轧。

绫烟烟立在正下方,仍然沉浸在冥思之中,毫无所觉。

姜别寒瞳孔骤缩,身形在原地消失,空余一道飞驰的剑光残影。

“小心!”

一切发生的时候,树干还未接触地面,被剑光一斩两段,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纷纷扬扬的枝叶中。

空中只剩下她还没说完的尾音:“……地势变了!”

一股摧山撼岳的狂风扫地而起。

花摧木折,屋脊上鱼鳞般依次排开的瓦片,被风吹得片片掀翻。

湖泊水流激荡,一个黑洞洞的漩涡显露出来,将那一轮平静的月亮都卷了进去。

整座庭院仿佛被巨人狠踩一脚,霎时下陷十丈。

白梨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得脚下不稳,想扶住树干却扶了个空,另有一道遮云避月的黑影从她身侧拔地而起。

这是一堵白面红瓦的矮墙,墙面惨白,瓦片血红,犹如一张唇红齿白的血盆大口。

不止右侧这一堵,左侧、后方、前方、更前方,无数堵矮墙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花月相映的庭院眨眼间消失,她面前的只有这一道道色彩鲜艳又千篇一律的墙。

墙面上一层涟漪浮动,像一片在烈日下烫出一个洞的铝箔纸,凭空浮现一扇月门。

仿佛一头地牛翻了个身,地面上的一切焕然一新。大地轰鸣声从耳畔逐渐消退,烟尘四散,白梨缓缓睁开眼。

小伙伴们已经不见了。

白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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