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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绣被大理寺的人带出睿王府时, 睿王妃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得知丈夫是被陈绣毒死的后, 睿王妃愤怒得快要疯了, 立即进宫, 请求宣德帝让她去大理寺见陈绣一面。
儿子是因为妻妾之争死的, 宣德帝恨陈绣, 看睿王妃也不顺眼,但他身为帝王,要维持帝王的威严, 无法像乡野村夫那般对陈绣破口大骂,而睿王妃这会儿估计连吃了陈绣的心都有,所以宣德帝允了, 愿意由睿王妃替他骂陈绣, 并直接赐下毒酒,让睿王妃一并带过去。
大理寺的牢房, 陈绣散着头发坐在地上, 双手掌心搭着膝盖, 十根指头才受刑不久, 血肉模糊, 疼得一动都不能动。手不动,她人也不动, 面容被披散的长发遮掩,从远处看, 就像荒草地中坐着一个白衣女鬼。
外面传来脚步声, 陈绣眼珠子难以察觉地转了下,但牢房里走动的都是看守的衙役,没什么稀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牢房外,陈绣目光移过去,看见一袭麻布白裙,是睿王妃。
来骂她吗?
陈绣忽的笑了,慢慢抬起头。
睿王一死,睿王妃有失去丈夫的痛苦,有失去靠山毁了皇后梦的绝望遗憾,这些痛苦在看到陈绣一身血污时稍微缓解了些,可下一刻,睿王妃就对上了陈绣满脸的笑。
“贱.人!你这个贱.人!”双手抓住牢房栏杆,睿王妃尖叫着骂道,眼睛发红,恨不得冲进去杀了她。
陈绣同情地看她一眼,又垂下了眼帘。
睿王妃一怔,随即攥紧了手,陈绣都要死了,有什么资格那样看她?
睿王妃想说什么,又不想让丫鬟衙役听见,先示意众人出去,她单独站在牢房外。等人走远了,睿王妃盯着陈绣讽刺道:“我知道你想害礼哥儿,现在王爷替礼哥儿死了,你高兴了?再没有人宠着你了,你高兴了?”
陈绣嗤道:“我不高兴,你比我也强不到哪去,太子妃,皇后,都是别人的了。”
睿王妃咬牙,冷哼道:“那又如何?做不成皇后,我依然是睿王妃,依然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没有你们在我面前碍眼,我一个人抚养子女,得空养养花逗逗鸟,再得空给你上几炷香,都比你入狱惨死强。”
她或许输给了宋嘉宁,但她赢了陈绣,她依然是睿王府最后的赢家。
她话音未落,陈绣突然仰头大笑,身体颤动牵扯手指也止不住她的笑。睿王妃想颐养天年?做梦!
笑声戛然而止,陈绣定定地看着睿王妃。她毒死了王爷,她认了,大理寺审她,也只审了这一桩事,她交代了,那些人就没有追问她旁的,毕竟他们想不到一个睿王侧妃,居然与当年的楚王纵火案有关。
但陈绣记得很清楚,楚王被废后,王爷暗中解决了派去楚王府祭祀的两个手下,按理说,世上除了她,与死去的郭骁,再无人清楚其中的内情。如今睿王死了,她没有供出那事,大理寺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陈绣想到了寿王,那个骑在马上,冷漠到连个正眼都不给她的男人。
真正希望王爷死的,只有寿王,那寿王为何要对付王爷?因为寿王想当皇上,也想为兄长报仇。所以说,寿王与睿王两府的梁子早就结下了,现在宣德帝还活着,寿王有所忌惮,不能动睿王妃母子,来日寿王登基,会不斩草除根?便是不杀了礼哥儿,也不会给礼哥儿一个皇家子孙应有的荣华富贵。
礼哥儿都没有,睿王妃又怎么可能享乐终生?
对于一个风光过的王妃,一个差一步就封后的准太子妃来说,没有什么比落魄潦倒更难熬了。死很可怕,但只是眨眨眼睛的事,睿王妃却要活着承受寿王的报复,亲眼看着她的宝贝儿子被寿王打压,亲身体会地位一落千丈的滋味儿,睿王妃注定会生不如死。
“我去陪王爷了,你守着儿子一起挨日子吧!”仰起头,陈绣再次大笑出声,睿王妃被激怒,追问陈绣到底是什么意思,陈绣不答,只是发疯似的笑。睿王妃恼羞成怒,拍着栏杆喊来衙役,命他们给陈绣灌毒酒。
有的死囚不甘心死,会拼命挣扎,陈绣非常平静,仰着脑袋老老实实地让衙役往她口中倒。酒水入腹,陈绣继续盯着睿王妃,同情讽刺的笑迅速变得扭曲狰狞,眼睛瞪得滚圆,却始终不肯收回视线,仿佛变成鬼也要找睿王妃算账。
睿王妃浑身发冷,她以为目睹陈绣死去她会很痛快,然而陈绣临死前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了她,沐浴多少次都挥之不去。
陈绣死后第三天,睿王妃就病倒了,但此时除了丧子的吴贵妃,已经没有人再关心睿王府的孤儿寡母,大臣们的心思,都转移到了寿王、赵溥身上。
大殿之上,宣德帝亲口揭发了睿王死因,并当朝斥责赵溥教女无方。赵溥都快七十了,头发全白了,颤颤巍巍地跪伏在地,乞求皇上降罪。他是开国功勋,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半只脚都要踏进棺材了,宣德帝不想罚,只借陈绣之罪,再次罢免赵溥的宰相之位,命其荣归故土,告老还乡。
赵溥跪谢皇恩,涕泪横流。
他这一退,也彻彻底底撇清了寿王与睿王之死的关系。
但宣德帝并没有将睿王陷害前楚王的真相公告天下,因为皇子之间手足相残,终究有损皇家体面,宣德帝不在乎一个儿子的名声,但他在乎自己的,不想家丑外扬,叫百姓们嘲笑他教不好儿子。
赵恒理解父皇的决定,他也不急,睿王人都死了,他有耐心继续等,等他可以做主的那天。
睿王正月十六毒发身亡,三月初桃花盛开,睿王风风火火地下葬了,送葬的禁军披麻戴孝,一眼望去全是白,浩浩荡荡地走出城门,再浩浩荡荡地回来,人太多,因此没人发现,仪仗归京途中,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一道身影。
当晚,端慧公主的公主府,有人夜半三更,翻墙而入。
四个皇兄,端慧公主与睿王关系算是最近的,不过人都死快俩月了,端慧公主的那点伤心早淡了,入夜便平平静静地歇下,就算睡前辗转反侧,那也是因为思念她英年早亡的表哥。睡得沉沉的,嘴上突然一凉一重,端慧公主猛地惊醒。
“表妹别怕,是我。”
一片漆黑,有人捂住她嘴,在她耳边说。
那声音,端慧公主这辈子都忘不了,熟悉到深入骨髓,思念到魂牵梦萦。
是真的吗?是不是她又做梦了,梦见表哥回来了?
端慧公主浑身僵硬地躺着,不敢动,怕她一动,梦就醒了。
可她好想郭骁,望着昏暗中看不真切的影子,端慧公主喃喃地唤道:“表哥?”
“嗯,是我,我回来了。”郭骁慢慢松开端慧公主的嘴,声音沙哑道。
不是故意装出来的沙哑,而是嗓子真的伤哑了。
拉着端慧公主的手,郭骁让她亲手摸他左脸上的疤。突然碰到男人温热的脸,端慧公主有点紧张,然而摸出那道几乎贯穿郭骁左脸的长长疤痕,端慧公主忘了现实或梦境,心疼地哭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郭骁握着端慧公主的手,思绪渐渐回到了去年。
悬崖陡峭,他拉着小兵当垫背,虽然侥幸没有粉身碎骨,脸上却被树枝割裂,刺破那层假皮,伤了他真容,留下这道疤痕。很疼,很丑,但郭骁不在乎,他甚至不在乎赵恒死后安安愿不愿意跟他,活到现在,郭骁只想要赵恒的命。
是赵恒抢走了他的安安,是赵恒凭借身份哄得她死心塌地,是赵恒逼他走上了这条险路。
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就剩最后一步。
假死离京之前,郭骁前后埋下两颗棋子。一是睿王侧妃陈绣,一是表妹端慧公主。
假死之后,郭骁的第一个计划,是他在蜀地造反成功,待大军直逼京城,杀了宣德帝父子,他将直接称帝。此计若成,陈绣、端慧公主对他都没了用处。但,郭骁没有万全把握,而陈绣、端慧公主,就是他的退路。
郭骁筹谋过了,如果蜀地造反被镇压,他会逃回京城,暗中协助睿王除掉赵恒等皇子,等宣德帝驾崩睿王登基,他再利用陈绣毒死睿王,紧跟着以驸马身份继承皇位,为了这个目的,陈绣、端慧公主缺一不可。
跌落山崖,郭骁伤势严重,既要养伤,又要躲避赵恒的搜索,躲来躲去,正月才勉强痊愈,结果来京路上,惊闻睿王之死。睿王这一死,郭骁的计划被全盘打乱,现在只能走下下策,劝服端慧公主帮他毒害寿王。
宣德帝身体每况日下,皇子公主常常得去宫里尽孝,见面次数多了,下手的机会也会多。
而要说服端慧公主毒害赵恒,首先得给她一个理由。
“知道当初我运送粮草,辽军为何能成功偷袭吗?”放下端慧公主的手,郭骁幽幽问。
端慧公主不知。
郭骁慢慢攥紧她腕子,恨声道:“是我错看了林氏母女,她们一心想除掉我,好让茂哥儿继承国公府,有嘉宁在寿王身边吹枕头风,寿王自然听她的,但他们没料到,我命够硬,被辽军抓走,虽身陷囹圄,却活了下来。”
一听是宋嘉宁怂恿寿王害的她表哥,端慧公主声音瞬间拔高,“我就知道……”
郭骁及时捂住她嘴。
他掌心是热的,人是活的,端慧公主愣了片刻,忽的扑到郭骁怀里,死死地抱住:“表哥,你受苦了,你等着,明日我就进宫去禀报父皇,让父皇为你做主。”
郭骁自嘲地笑,摸着她脑袋道:“楚王被禁,恭王断臂,只有他四肢健全立有战功,睿王一死,皇上只能选寿王当储君。表妹,为了江山稳定,皇上就算知道我的事,他也绝不会为了我,降罪自己的儿子。”
道理没错,但端慧公主咽不下这口气:“难道就这么算了?”
郭骁低头,大手抬起她下巴,声音蛊惑:“表妹真想为我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