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的悲哀 第3节
“啊……”陡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莫宁猝不及防松开抓住狐崽的手,眼睁睁见那团红球一蹿便没影儿了。
原来这狐崽竟趁着她走神,狠狠咬了她一口!
容辞几乎顷刻便来到了她跟前,往她冒血的手背处轻轻一拂,不容置疑道:“宁儿,伤口有毒,即刻随为师回去。”
莫宁的确感受到一股邪力在她体内作祟,但她偏偏连退两步:“恕徒儿不能从命。”
恰在这时,魔市上空迅速被暗色席卷,莫宁小脸皱成一团,这是休市的前兆,当黑暗完全降临,魔物便会破笼而出四处横行,若在此之前不能出去或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等着以身饲魔吧。
正思索间,后方一大团黑气吞噬涌来,莫宁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蚀骨的阴冷,她猛地抬头,入目却是师尊清隽的容颜。
容辞周身散发冰冽之气,光芒大作,魔气将将靠近便偃旗息鼓消散开来,他随即带着徒弟一个转身,眨眼间便换了一方天地。
“轰隆隆……”
外头竟下起了修仙界难得一遇的雷雨。
大雨滂沱,容辞又设了个简单结界,变幻出一粒朱丹,道:“此药可暂时抑制魔毒。”
莫宁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却是头一偏,不理睬他。
容辞薄唇微抿,片刻后吐出一声轻叹,终究是个小姑娘,喜欢使些小性子也无可厚非。
“宁儿,听话,服下它。”
莫宁笑嘻嘻走开两步:“师尊不如留着丹药给夫人,徒儿自有办法解毒。”
容辞眉心拢起,声音也跟着沉笃下来:“宁儿。”
莫宁丝毫不惧,甚至仰头挑衅道:“师尊这般关心徒儿,岂不是叫人平白误会,若夫人吃醋了可怎么办。”
误会?旁人能误会什么?容辞揉额,阿衿又吃她的哪门子醋?
“宁儿,休要胡说八道。”
莫宁嗤笑,她胡说八道?她只知道,前世那位白月光谈不上对她有多友好就是了,偏偏成日摆出一副清高大度的模样,倒衬得她又作又自私,真正一朵有段位的白莲花。
既然如此,索性她就坐实了那些罪名。
“先把药吃了。”容辞再次开口。
莫宁下意识抬眼,恰望见他如画容颜,有刹那的怔忡,不过很快回神,下巴翘得老高,偏就不伸手去接。
容辞束手无策,他没有哄熊孩子的经验,以前宁儿乖巧听话古怪精灵,也从不需要他哄。
“子修。”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温和的声音自结界外传来,容辞侧首,果见那淡蓝衣裙飘曳于不远处的雷空下,也不知站了多久,只独自撑着一把绣伞,目光穿透层层雨幕,定定望着他。
“阿衿,”容辞转身上前:“你元气未愈,怎么自己出来了。”
元矜将绣伞往他那边挪了一点点:“我看窗外忽然电闪雷鸣,便想着来寻寻你。”
这情景勾起她的些许回忆,犹记当年凡界,亦是在这样一个雷雨天,他们撑伞相拥,一夕定情。
容辞动手也替她设了个结界:“阿衿,日后不必麻烦,你养好身体最为要紧。”
元矜微顿片刻,半晌后眸色渐敛:“好,我知道了。”
莫宁睨了眼这“深情对视”的两人,视若无睹般撞破结界,一声不吭地往回走,浑然不顾大雨瓢泼。
“这孩子……”
容辞目光被引过去,看得蹙眉,跟上前几步,又为她设好结界,莫宁再度撞散……两人就这样往复了好几次,一个拆,一个补,动作优雅,倒也赏心悦目。
容辞最终索性挥袖,直接在她头顶覆了片祥云,之后方才想起什么,遽然回头--
只见阿衿仍旧站在原地,却不过已将绣伞收起,透明的结界氤氲环绕在她周围,恍惚如雾一般缥缈。
他眉尖忽而动了动,略微顿首:“阿衿,我们回家吧。”
她唇色清浅,随即温淡一笑:“好。”
第3章 大魔王的任务
身负重伤的小狐崽绕着魔市左蹿右蹿,直到暗黑魔气彻底蔓延,方才慢下脚步,闲庭漫步般悠然向前。
周围魔物纷纷退避三舍,一些反应迟钝的一个不小心便被它一爪子抓过来吸进了额间黑印之中。
就这样边走边吃,不知吸食了多少魔气,小狐崽渐渐凝聚而成人形,端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虽看上去瘦弱不堪,一张脸却美得雌雄莫辨,如同世间最蛊惑人心的精灵,偏偏眉间墨黑搅乱了这一池春水,衬得他似妖似魔,亦媚亦邪。
“还是魔气舒服啊!”少年抻了个懒腰,凤眼勾魂,朱唇如印:“偏偏重生到这个时候,太弱了……”
想他堂堂云澜大陆九尾狐族,莫名穿越云天大陆倒也罢了,这里的人居然将云澜最尊贵的魔王之心曲解为黑魔封印,那些妖兽还将他视做不详之物,简直愚蠢到了极点。
云天与云澜相邻,两片大陆自成世界,设结界相隔,亦有结界精灵守护,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想犯,也是犯不上的,因为许多人甚至不知大陆之外另有乾坤,如“大陆结界”,“结界精灵”等词汇也只在古籍中出现过寥寥几笔,据说欲窥得大千世界,必先得修炼成神。
然成神又谈何容易,纵云天大陆这般的修行圣地,至今也从未出现过飞升成神之人,修仙路难,九死一生,道理谁都明白,即便容辞那小白脸日后终可登临神境,不也是以活成一个变态作为代价么?
在那个所有人闻之色变的后世,任谁都知道,曾经唯一登临神境之人,便是在飞升那一刻神识崩溃,其强大灵力溃散四周,直直将一整个时空冰存,包括当时围绕在他身边,尚未来得及消隐的天地规则。
就这样待到他重新出现时,便成了传说中的模样,雪衣银发,紫眸异瞳,恍若地狱中最圣洁的神明,自暗夜一步步归来。
然而后来事实证明,这样的容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批。他亲手锻造百万冥军,一夕之间屠尽魔族,造的孽可一点儿都不比自己少,不仅玩儿命似的追杀他,还专同天道那小老儿作对,功德庙都给整塌不少,估计天道也被他坑得够呛。
不过这些往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重生好啊,正好他魔尊也当腻味了,是得想想怎么回云澜大陆,毕竟他与云天的气场并不完全契合,只能依靠吸转魔气强化自身。
云澜则与云天有所不同,云天主修仙大道,而云澜是兽类的天下,兽通灵性,但凡成年皆可化形,不知比云天那些妖兽魔兽高出多少个层次。
那些传说中的上古神魔之兽大多出自云澜,他身为血统最纯正的九尾狐族,一出生便拥有最纯粹的魔心,几乎是命中注定的神魔后裔,只可惜人性莫测,即便血脉至亲也抵不住利益的侵蚀,所有人都想杀了他,都想将他的心据为己有,包括他的生身父母……
从那时起,他便明白,什么舐犊情深都是扯淡,这个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谎言,真情下的谎言被装饰得有多完美,揭开时便有多丑陋!
他这一生憎恨欺骗,害怕抛弃,偏偏命运所给予他的,也就只剩这两样了。
既然如此,当个恶人不好么?拥有无上术法,然后为所欲为,损人利己,才是生存的真谛啊……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异物,“啪”地一声将他压在身下,顿时摔了个结结实实。
“是谁!”
四周魔气骤然消散,转瞬间他便被人揪住衣领,拎到附近一个无人的客栈里。
他瞟了眼拽着他的小孩儿,颇有些面熟,光头上扎着个短辫,差不多五六岁的模样,力气倒是不小。
“放手。”他眯眼睨道。
小孩儿当真放开手,飞身落地,好生理了理衣裳,一脸老成地唤他:“霍珏。”
霍珏眉头微翘,云天大陆知道他名字的人可没几个,又上上下下将对面的小孩儿打量了一番,似在怀疑什么:“你是……云恒?”
云恒乃云天大陆的天道,万千规则之化身。
“正是本座。”
“呦呵,”霍珏一下乐了,一手扯住他小辫子,嗤笑道:“你不是个老头么,怎么还返老还童了?”
他们天道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越老胡子越长,就代表资历越深功德越多,这小老头前世哪次出现不是故作高深装模作样?如今这么不讲究,必定是受过重创。
云恒嘴角抽了抽,小脑袋一甩,挣开他的魔爪:“本座警告你,最好放尊重些,你以为你是缘何重生?”
霍珏往客栈的板凳上一坐,慵懒地伸出纤长手指,从外隔空抓了团魔物往嘴里一塞:“所以你想说什么?”
的确,即便话本中重生夺舍穿越不计其数,但实际上没有什么好处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如果有,也必然受多方约束,上辈子不正是因为有人莫名其妙的重生才引起小老头和冥族的警觉么?
云恒见他那浑不在意的模样,复又张了张嘴:“还记得莫宁吗。”
霍珏眼睛危险地眯起:“别提她。”
他前世也是许久后才从云恒那处得知,原来他的一生,都是被欺骗的。
莫宁少时收留善待他,多半缘于一早便知他日后会成为叱咤六界的魔尊,故而提前抱大腿,管这叫“养成攻略”,好叫他死心塌地。
可笑他平生第二次相信有人愿意真正予他温暖,结果依旧是丑陋的谎言。
更何况莫宁行事奇奇怪怪,看似洒脱实则满腹仇怨,分明比大多数人都活得好,偏偏觉得自己无比可怜。说话也是前不着后,一会儿痴迷于他貌美无匹,一会儿又表示她不谈恋爱;一会儿吐槽白月光光环,一会儿叨叨替身女主……
嘴上说着什么都无所谓,实际上加入他魔界最直接的原因,是为了和她师父走正邪两立的套路,说什么“正道虚伪,冠冕堂皇”,“狗男人活该火葬场”?
最神奇的是,容连门派上下纷纷让着她,当时容连那位大师兄江一岑就曾亲口表示,只要她还好好活着,就愿意为了补偿她做任何事,可给霍珏乐坏了。
直到后来他亲自率领魔族围攻容连峰,以致容连元气大伤,元矜沦落魔牢,那边容辞才堪堪从莫宁口中的“火葬场”里抽身出来。
仙尊总算想起身后还有偌大宗门,还有个被抛到九霄云外的旧情人,紧赶慢赶过来救场,然而那时元矜早已自行逃出魔域不知所踪了……
“本座只不过是提醒你,你还欠本座一个人情,”云恒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稚嫩的脸上尽显老成:“再者,此次你得以重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霍珏瞬时警惕起来:“代价?”
“不错,所谓代价,便是你应当完成的使命,或者……称其为任务。”
“小老儿,你真当演话本呢?”
“本座没同你开玩笑,若你不能完成,依据天地规则,你将延续前世魂飞魄散的结局;若圆满完成,本座亲自动用规则,送你回云澜大陆。”
霍珏面色一点点阴沉,想起重生前那一幕--被那该死的容辞一寸一寸撕裂心脏,元神分崩离析,整个人支离破碎……
只见他指尖敲了敲桌面:“说说,怎么个任务法。”
大魔王愿意配合最好,云恒暗自松口气,由规则凝成的实体却正加速损耗,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很简单,接近元矜,保护元矜,破坏元矜对容辞的感情,直至他们彻底决裂。”
霍珏:“?”
“本君拒绝当工具人。”
云恒阴恻恻咳了两声:“你放心,他们的阴阳双生契原本便有问题,严格来说,两人现下已不是道侣。”
“你只需适时添油加醋,阻止二人修补契约,帮助元矜看清容辞的真面目,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霍珏歪着下巴打量他许久,忽而一脸意味深长道:“老头,你如此处心积虑,不会是看上元矜那老女人,想要横刀夺爱吧,你们天道规则还能通□□?”
“放肆!”云恒小眼睛刀片似的刮来:“本座是为了容辞……”
霍珏惊呆:“原来你看上的是容辞??”
云恒深吸一口气,身形愈发薄透,懒得同他呈口舌之快,接着道:“以上只是你的主线任务,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个附加任务,作为本座前世告知你真相的报酬。”
霍珏呵呵了两声,高贵冷艳:“说。”
“气死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