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蛇打七寸
顾承礼觉得这个问题得好好回答:“那天当着我的面,她都敢骂你狐狸精,我不在跟前,她指不定骂的多难听。”说着面向沈如意。
沈如意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顾承礼的表情越发不自然:“我一想到这些,就觉得没脸见你们娘几个,打死自己的心都有。”
“你确实挺欠的。”
顾承礼的呼吸一窒,“如意……对不起。”
“算了,不知者无罪。”沈如意很大度的说,“以后对他们好点。”
顾承礼连忙点头,“还有你。明天想吃什么?”
沈如意肚子里的馋虫想吃大肥肉,上辈子最讨厌的食物之一。可她一想这个月还没过半,油也不见得能撑到月底:“买些鱼虾吧,易消化,比肉有营养。”
娘四个都需要补,顾承礼也是这么想的,一听沈如意跟他想一块去了,不由地露出笑意:“行,听你的,睡吧,快熄灯了。”
沈如意以前在电视里看过,部队按时熄灯,没想到家属区也一样。
第一天不知道,灯突然灭了,她还在心里骂一句,什么垃圾电灯。
顾承礼告诉她,以免电不够用,统一拉闸。她才知道灯灭前那呜呜呜的声音,并非军营的集合哨,而是熄灯号。
沈如意移到床上,“你也去睡吧。”看到门关上,再次拿起针线筐,直到灯突然灭掉。
然而,这个点睡觉对她来说依然很早。
翌日,军营的起床号一响,沈如意就自然醒了。
虽说现在不差钱,也不能整天买馒头,一来没自己做的好吃,其次很贵,最重要一点,他们有三个孩子。
孩子上大学的时候,即使国家还不收学费,他们当父母的总要出生活费。男孩子饭量大,再谈个对象,这么点钱可不够仨孩子用的。
沈如意以前和面都是用酵母,现如今没那玩意,只能做死面饼。
顾承礼给儿子洗好脸,看到沈如意在和死面,下意识想说,放着我来。余光看到大儿子:“回头我去老吴家看看有没有面引子。”
沈如意沾满面粉的手指指一下西边。
“不是。”顾承礼小声说,“咱们西边是邹副师长,我那个政委在邹师长西边。”
沈如意道:“按理说你学历比他高,为啥不是你是政委,他是团长?”
“我入伍那年缺的是副连长。”顾承礼道,“后来上面有想过让我跟老吴换换,可老吴比我大十来岁,思想工作搞了二十多年,学历不高觉悟高,林师长就让我跟老吴搭班子。说我虽然年轻,凭学历高这点也能服众。”
沈如意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顾承礼不是团政委而是团长,还很纳闷,不是说部队缺人才吗,怎么不让他干政委工作,“怪不得。你去买菜吧。”
“小顾,又是你买菜?”
顾承礼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果然是熟人,吴政委的爱人杨红梅:“嫂子也去买菜?”
“是呀。”杨红梅朝顾承礼走去,经过顾家门口忍不住往里面看一眼,啥也没看到,颇为失望,“你爱人还没起?”
顾承礼:“起了,在和面烙饼。嫂子,你家的老面借给我们用用,如意想蒸馒头。”
“啥借不借的,回头我给你掰一半。”杨红梅一边走一边勾着头问:“小顾这下高兴了吧?”
顾承礼笑笑,“我一直挺高兴的。”
“哧,这话也就骗骗别人,我还不知道你啊。”杨红梅一副“懒得揭穿你的模样,“你高兴了,文工团的小白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顾承礼皱眉:“跟她有什么关系?”
“啥关系你自个知道。”杨红梅一看副食厂快到了,“别让你家小沈知道就行了。买啥?要不要我帮你挑?”
顾承礼下意识说:“买些鱼虾,给他们娘几个补补。”
由于厕所在外面,沈如意和几个孩子不想出来,每天也得出来两三次,杨红梅因此见过沈如意几次:“你爱人是得补补,快瘦成纸片人了。昨晚老吴还说,回头要是刮台风,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买条鲅鱼吧。”
顾承礼会做饭,仅限家常菜,“这鱼怎么吃?”
“剁饺子馅。”杨红梅不待他开口,给他挑一条,一看还有八爪鱼,“再来几个八爪鱼。”
这次没容顾承礼问,卖鱼的售货员就说:“顾团,这东西葱烧着好吃。”
“我们家只有小葱。”顾承礼看着那些滑不溜秋的爪子不想要。
杨红梅觉得这东西好,就挑几个她认为极好的:“我们家有大葱,回头给你薅一把。”说着,一顿,“你家有不少空地吧?打算种啥?我那里还有不少菜籽呢。”
顾承礼顿时顾不上八爪鱼,“嫂子都有什么?”
“你要啥有啥。”杨红梅想也没想,“我一块给你送过去,先买菜。”
“好,好。”顾承礼把菜买齐,就迫不及待回去告诉沈如意。
沈如意眉头紧皱。
顾承礼小心翼翼地问:“这些空地,你另有打算?”
“不是。”沈如意下意识摇头,看到他满眼担忧,一时犹豫起来。
顾承礼心里开始打鼓,“不好说?”
“也不是。”沈如意指着菜盆,“你,怎么买了条死鱼啊?”
顾承礼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哑然失笑,“鲅鱼打上来就是死的。”
“这是鲅鱼?”沈如意前世吃过鲅鱼饺子,也做过,但那时的鱼肉都是别人收拾好的。完整的鲅鱼还是第一次见,“怎么跟我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顾承礼:“有很多种。回头等嫂子过来,你问嫂子怎么做,她会做。”
“我也会做。”沈家一直有厨娘,沈如意就半真半假道:“厨娘跟我说过。”
沈家厨娘的厨艺极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她都会做。顾承礼信以为真,“那就按照厨娘教你的做。缺什么就去副食厂或商店,平时用的都能买到。”说着把洗好的青菜递给她
沈如意把青菜倒锅里打个滚,变了颜色就盛出来。
顾承礼端着钢筋锅去堂屋。
死面饼,米汤,炒青菜,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顿饭,一家五口吃的津津有味。
沈如意吃的是舒心,顾承礼吃的是暖心,三个孩子吃的是放心——不会再有人嫌他们吃的多,然后骂骂咧咧的夺走他们的碗筷。
饭毕,顾承礼说话算话,锅碗瓢盆刷干净就去收拾鱼。
闲着没事干的沈如意拎着板凳过去,前面多出个顾小牛:“跑这么快干嘛去?”
“我渴了啊。”顾小牛说的理所当然,抱着压水井出水口就喝。
顾承礼愣住。
“还愣着干什么?别压了,赶紧把他拉过来。”沈如意忙说。
顾承礼陡然清醒,拽过小孩:“渴了也不能喝井水。”
“开水热。”小孩抹一把嘴,挣开他的手就往屋里跑。
沈如意连忙放下板凳:“顾小牛,给我站住。”
“干啥?”小孩扭头问。
沈如意噎了一下,“暖瓶没水?”
小孩点头:“有啊。可是太热,等水凉了,我就要渴死了。”
“你——”沈如意张了张口,咬牙道:“我现在就去给你倒水,倒一瓢,再敢喝井水,我揍得你屁股开花。”
小孩哼一声,冲她扭扭屁股,“才不会开花。”
“你给我等着。”沈如意点一下他的额头,把两个搪瓷缸子倒满,看到二儿子和三儿子,“不准跟他学,否则我揍你们。”
顾小猫使劲摇头,“不学。娘,我想吃糖。”
沈如意给他拿两个,小孩还给沈如意一个,把一颗糖咬三半,给哥哥一点,往弟弟嘴里塞一点。
沈如意一看糖上全是口水,心里的那点怒气顿时只剩无语,“你们倒是不嫌弃彼此。”
“嫌弃啥呀?”顾小猫好奇地问。
沈如意道:“没什么。在屋里别乱跑,我跟你爹说点事。”
“什么事?”顾承礼一边给鱼开膛破肚一边问。
沈如意扭头往北看一眼:“我瞧着咱家的平房是浇筑顶,没看错吧?”
“没有。”顾承礼看向她:“担心漏水?”
“漏水倒不担心,大不了在上面铺一层瓦。真是浇筑顶,我想在上面种菜。”
顾承礼皱眉,“这边风大,即便不是台风,也能把菜连根拔起。”
这一点沈如意想到了:“种些小青菜,还有贴着地爬的南瓜或冬瓜。”
“南瓜可以。”
门“吱呀”一声,进来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子,女人皮肤黝黑,一米六三的样子,眼睛不大,圆圆的脸,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
沈如意转向顾承礼,这人谁呀,进来怎么也不敲门。
顾承礼道:“嫂子来了。”随即说,“这是我爱人沈如意,你喊她小沈或如意都行。如意,这位就是老吴的爱人。”
女人不是旁人,正是早上帮顾承礼买菜的杨红梅:“小沈,我叫杨红梅,你喊我嫂子或老杨都行。”走到跟前,一看顾承礼在收拾鱼,眼中闪过些许意外,“小顾杀鱼?”
沈如意想问杀鱼怎么了。一想这里是部队,军人在外保家卫国,军属在后操持家务,连忙解释,“他说我太瘦,怕我累出病来,过些日子吃胖点再让我做。”
顾承礼不禁说:“家里的很多事我都不懂,也只能帮她洗洗菜。”
“还是小顾会疼人。”杨红梅不想承认,也有些心酸羡慕,“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沈如意看过去:“是菜籽吧?刚刚顾承礼还跟我说你特厉害,家里什么样的菜籽都有。”
“又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杨红梅说着把东西递过去。
沈如意注意到她的手指粗糙,一看就是干惯了农活,估计这些菜籽是她自己种出来的:“谢谢嫂子,回头种出来,我再——”
“不用,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客气。”杨红梅打断她的话,“家里还有。要是不够,直接去找我。”指着西边,“咱们两家就隔一家,你在门口喊一声,我就出来了。”
沈如意不知道这里的军属都是这么热心肠,还是独独她如此,但也没把人家的好意当成理所应该,把板凳递给她,“嫂子歇会儿。”
“不歇了,家里的锅碗瓢盆还没刷。”杨红梅摆摆手,“听你说要在楼顶上种菜,高过四周围墙的东西都不能种,其他的都能种。”
沈如意笑着说:“谢谢嫂子提醒。”
杨红梅见过不少知识分子,像沈如意这么张嘴闭嘴道谢的还是头一个,顿时有些不自在,她不过送一点菜籽,搞得像是给顾家送了一车菜似的。
杨红梅道:“谢啥啊。这事我不讲,小顾也知道。小顾,想好去哪儿弄土了没?”
“还没来得及想。”顾承礼是真不愿看到沈如意这么忙。
杨红梅指着西边,“去山边拉一车,也把你们院里垫高点。”
沈如意看一下被顾承礼收拾的非常平坦的院子,“还要垫土?”
杨红梅点头,“要的。你们院里比外面低,赶明儿大雨,水都得往你们院里流。”
沈如意上辈子去过农村,也是去郊区的农家乐玩儿,还真不知道这些,不禁看向顾承礼。
顾承礼抬头看一眼天,“天晴十来天了,过几天该下雨了。周末休息我就去拉土。”
“我叫老吴给你搭把手。”杨红梅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沈如意连忙跟上去。
杨红梅越发不好意思,“留步,弟妹,不用这么客气。”
沈如意觉得礼多人不怪:“应该的。”举起手里的东西。
杨红梅笑笑,冲她挥挥手,到家见吴政委还在,就忍不住感慨,“小顾这个媳妇真不错。”
“老顾看上的人错不了。”吴政务夹着烟,老神在在地说。
杨红梅最见不得他装深沉,“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我又不知道她是黑是白。”
杨红梅一听这话,小声问:“小顾都跟你说什么了?也说给我听听。”
吴政委很是嫌弃的瞥她一眼,“没你不想知道的。”
“呵!”杨红梅气笑了,“不说是不是?我现在就去告诉小沈,你说她——”
吴政委连忙拉住她,“我说,我说。老顾什么也没说,我看出来的。”
杨红梅没听明白。
吴政委又很嫌弃的看她一眼,“没发现?老顾比早些天年轻了三岁不止,走路都带风。”
顾承礼跟杨红梅太熟,杨红梅来的时候顾承礼就没起来招呼:“我这几天又没见过他走路。”
“早上跟他一起买菜的人不是你?”吴政委瞥她一眼。
杨红梅恍然大悟:“我还说小顾看起来特高兴。现在想想哪是高兴,分明是,是什么风——”
“春风得意。还什么风?”吴政委越发嫌弃,“真笨,这么简单的成语都不知道。”
杨红梅噎了一下,“你知道?你知道连一二三四五的诗都不会背。”
吴政委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事说起来还跟顾承礼有关,有一年春节,一群单身汉在吴政委这个有家有院的人家里过年,部队又不能打牌赌博,闲着太无聊,有人就让顾承礼给他们讲故事。
讲真讲着不知怎么扯到诗词上面,吴政委一脸嫌弃地说那玩意绕口烧脑,让顾承礼讲别的。
顾承礼表示也有不绕口的。
有人就让顾承礼说说。
顾承礼就把古代诗人邵雍的《山村咏怀》说给他们听。
吴政委一听,“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就觉得是顾承礼胡诌的。接着又听他说,“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越发确定顾承礼糊弄他。
早几年大学里乱,这边的部队离学校近,顾承礼带兵去维持秩序的时候捡到几本古诗词,当时就去办公室翻出一本,证明他的清白。
此事不但惹得在场的人大笑不止,还被杨红梅传出去,结果就传到领导耳朵里。为此部队特意办一期干部文化学习班,主讲老师就是顾承礼。
伤疤再次被解开,吴政委恼羞成怒,“你个老娘们懂个屁。”
“我啥也不懂。”杨红梅也是个厉害的,她要是不厉害,在老家的那些年也撑不下去,“你懂,中午饭你做!”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
吴政委的七寸就是不会做饭,又饿不得。因早些年饿怕了,一顿不吃饱都觉得心慌,“我做饭要你个老娘们做啥。”
杨红梅:“你要我个老娘们,就是给你做饭的?”扯掉围裙,“老娘们不伺候了!”朝吴政委脸上一甩,下意识去厨房刷碗,转过身猛地停下,随即往外走。
“干啥去?”吴政委下意识问。
杨红梅理也不理,闷头往外走。
出了大门,杨红梅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年轻的媳妇,杨红梅跟人家没话聊,跟她年龄差不多的,要么有工作,要么在家带孙子孙女。
杨红梅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不想再帮人带孩子,犹豫片刻,叹了口气。
“咋不走了?在这儿干啥呢?”
吴政委的声音传出来。
杨红梅转过身,看到他穿戴齐整,打算去部队,“想干啥干啥,反正不做饭。”
吴政委哼笑一声,慢悠悠往军营去。移到顾家门口,看到顾承礼,停下来,“老顾,还不走?”
“这就来。”顾承礼趿拉着鞋,拎着军装出来。
杨红梅眼中一亮,掉头回屋。
吴政委的余光看到这一幕,轻笑一声,你不是离家出走,有能耐走啊。
杨红梅把面引子一掰为二,锁上大门往四周看了看,空无一人,她家和顾家中间的邹副师长家也没人,顿时放心下来,大摇大摆去顾家。
沈如意听到开门声,不禁问:“你怎么又回——咦,嫂子?”
“这个东西忘了。”杨红梅把老面递给她,“会和发面吧?”
白面太精贵,沈如意一点不敢糟蹋:“不是很熟练。”
“我教你。”杨红梅道。
沈如意不禁问:“你家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