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阙 摊破浣溪沙·而今真个不多情
面对毫无抵抗力的花葬骨,薛槐仍是谨慎的一剑断了花葬骨的声带,他不忍心割下舌头,只能退而求其次,花葬骨双手捂着喉咙,血从指缝中渗出来,他低着头瑟缩的厉害,眼眸深处聚而不散的深黑色幽幽暗暗。
薛槐捏着花葬骨的下巴让他抬起头,那是一双丝毫不逊色琥珀琉璃的黑色眼瞳,可惜,以后看不见了。薛槐这般想着手指已经伸进了花葬骨的眼眶挖出了一只眼珠,花葬骨痛的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同砧板之上的鱼肉,任人处置,一滴泪滴落在完好的眼睛里,花葬骨眨了眨眼,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薛槐的脸,是在哭吗?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受折磨的人是他,该哭的也该是他好不好,怎么反倒像是被他欺负了一样……
花葬骨忍着疼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去摸薛槐的脸,指尖刚刚触及到了皮肤的温度,撕心裂肺的疼让花葬骨在也分不出心神,双手捂着眼睛,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眼眶里不住流出血泪,染红了整张脸,薛槐在鲜血染上他的手的时候,就送开了手。
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花葬骨蜷缩成一团,呜咽不出声的样子,那对眼珠躺在他的掌心,薛槐闭上眼,轻轻一攥,噗噗两声,花葬骨像是听到了,一双脚胡乱的蹬着,白色的袍子如今满是泥土和血污,后背死死地贴着土墙不留缝隙。
“阿爹!”
顾离的声音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薛槐抬头望了一眼,转身离去干脆利落,花葬骨用力的咬住嘴唇,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膝盖里,一动不敢动,他不想被阿离找到!
这个念头疯了一样的钻出来,花葬骨只是无声的在黑暗中,眼眶里的血泪流的更加汹涌,花葬骨擦了几次都没擦干净,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心中有莫名的哀痛,痛得他不能呼吸,比离魂更加煎熬……
“你这么笨,要是我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呢?”
是谁?谁在说话?
“夙兰宸,杀了我你会犹豫吗?”
是谁在问,这声音好像是他自己的,花葬骨仔细去听,什么都没听到,他有些紧张……
“不会。”
最后的期望被覆灭,花葬骨咧嘴笑了,尝到一嘴的血泪,他笑自己的愚蠢,明明知道天道无情,却还要用命来试探一次又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那人若与他说一句舍不得,他便不会如此纠缠。
你真的如此恨我吗?
花葬骨胡乱的在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绑在眼睛上,摸索着站起来,只是没了一双眼睛,只是再不能说话了而已,真的没什么……
清明在花葬骨站起的那一瞬消失不见,他重新坐回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抖得厉害,月光照射下来,照在花葬骨上扬的唇角,深夜,孤月,满脸血痕的青年,诡异的笑,若有凡人路过,是要被吓到的。
花知君双手拢在袖子里站在坑边,看花葬骨在坑底又哭又笑,拾不起回忆的花葬骨固然懵懂,却也受了生魂的影响,有了自己的爱和恨,如果时间再多一些,就会与常人无异。
“你还是不恨他吗?”
花知君问,花葬骨抬头,没了眼睛的他什么都看不到,更是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不是不恨,而是……恨不起了。
花知君看他如此也没再多说,双手结印算是封印了花葬骨身上顾离的修为,这样便不会被顾离找到了,转身的时候,似是回到当年那个午后……
“如果有一天我爱不起了,便将恨一同葬了,爱不起的人,我拿什么去恨……”
那年花葬骨的自言自语花知君始终记得,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与恶,花葬骨为了融合大道,为了辅助夙兰宸,他将自己的善恶一分为二,封印在内心深处,夙兰宸的穿心一剑不只是伤了花葬骨,也将被封印的恶念唤醒,而他诞生在那场意外之中。
无论花葬骨如何的退让宽容,夙兰宸都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花知君不懂爱,也不知道是否爱了就要互相折磨,他在善恶之间徘徊着,要问他最大的心愿,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希望花葬骨彻底的消失。四周安静下来,也听不到了顾离的声音,花葬骨摸索着站起来,摸索着往上爬去,不知道滚下来多少次,等他终于爬上来的时候,满身满头发都滚满了泥,中途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的雨水湿润了泥土,滚了几次的花葬骨更是脏乱不堪了。
九州,万圣殿。
花知君撑伞而来,湿了衣袖,几分心不在焉得样子,青年起身相迎,脱了自己的袍子给花知君披上,暖意驱散寒冷,花知君笑笑进了正殿。
“都办妥了?”
青年问,花知君坐到玉座上,眉眼间略有倦意,青年蹲下来趴在花知君的腿上,仰头问他,这个角度的青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稚嫩,花知君不禁想初见时他不过稚子,眼前这人不过少年模样,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薛槐亲手将他的眼珠挖出来,毁了。”
花知君闭眼往后靠去,将那一幕的血腥残忍说的轻描淡写,青年笑得温柔,只是温柔不曾入了眼底,他将头枕在花知君的腿上,蹭了蹭,说道:
“如此最好,薛槐不是自诩情深,我偏要让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非他所想那么简单,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还想瞒天过海,若是这次不让他身败名裂,便是对不起他曾予你我的关照。”
青年说着,周身气息紊乱起来,肉眼可见的红色血雾弥漫在大殿里,花知君睁开眼,坐直身子,安抚的摸着青年的头,深紫色的雾气围绕在他周身,将血雾温柔包裹,等一切都平息下来,青年已经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花葬骨啊花葬骨,你费尽心思算计到这一步,到底想做什么?
花知君疲惫的闭上双眼,殿外有人缓步走来,白锦云袍曳地而行,笼罩在纯白雾气之中,足不沾地,如同与天地融合,大殿之中的两人,修为之深竟是毫无察觉。
那人走上前来,脱下宽大的外袍给两人披上,随着一声叹随风消散在大殿之中,不曾留下分毫的痕迹……
“夙兰宸!!你给我滚出来!!!”
与花葬骨擦肩而过而不自知的顾离携一身怒气而来,一声喝,九州为之一振,薛槐神色从容的坐在大殿之上,看着抱琴杀进来的顾离,眼角扫到大殿之外的重九夜和顾谦,沈君白将两个孩子送回山海界至今未归。
“他在哪里?”
顾离压了火气问,薛槐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眼球的触感至今犹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果然还是在意的啊。
哪怕只是一个冒牌货!
“死了。”
顾离双眼充血,那眼神似是要将薛槐撕成碎片,薛槐一愣,这眼神意外有些像他呢,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触及了禁忌,薛槐沉下脸,周身气势再无隐藏,一个人尽可夫的冒牌货怎配养育他的子嗣!
“尸体呢?”
“荒野之中,百兽啃食。”
“薛槐!”
滔天恨意铸成了这两个字,顾离再无顾虑,出手就是三十二弦灭杀之曲,可他的修为大半都给了花葬骨续命,如何做薛槐的对手,无愧剑下,顾离显然是吃了亏,却还咬牙硬撑。
“薛槐,以大欺小,六亲不认,这就是你的道吗?”
一声质问从天边传来,本该隐居不问世事的解筱坤臂挽浮尘,御风而来,顾谦和重九夜站在殿外,始终没有多走一步,仿佛是一道分界线,至亲父子女被分成了两个世界,遥遥相对,只有无边的冰冷恨意。
“我与他并称双道何来以大欺小,至于六亲不认,那个冒牌货演技不错,竟是连你都骗过了。”
薛槐的一声不屑,触了解筱坤的眉头,浮尘一甩狠狠抽下,竟是与无愧不相上下,眉眼冰冻三尺之寒,解筱坤将有些不支的顾离揽进怀里,想起方才看到一幕,心中怒极,那些淬了毒的荆棘将整个心缠绕起来。
解筱坤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善人,他学不来花葬骨的大仁大义,也不赞同,可花葬骨坚持他也不便多说,事到如今,他觉得已经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薛槐,别装了,我知道你不是夙兰宸。”
一语出,天地皆寂,薛槐抬头看他,无愧与浮沉在空中你来我往,丝毫不影响这二人的对话,解筱坤把顾离抱得紧了些,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以说残酷,也可以说无关紧要,因人而异罢了。
抱歉,葬骨,答应你的我要食言了。
“夙兰宸是天道之名,而你,不过是他从街上抱回来的一个乞丐,九阴为字,薛槐为名,臣简说了谎,当初并不是花葬骨暗中出手让天道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天道,自愿的成为了无情的天道。
你知道天道无情,若想一步登天,你必须要做到无情,让天道满意,而花葬骨就是最大的阻碍,可他顾你怜你,明知是养虎为患,还一意孤行,我劝不住他,箬离也因此与他决裂自行搬去了离恨天宫。
他为了遂你的意,与诸神联手布了一个局,让你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留污点的成为天道,可我们都低估了你的心狠。
你为了压制大道,与他发生关系让他为你孕育子嗣,他不曾反抗,我劝过他,可你知道他如何与我说的?
他说:“这天地之大,唯有在你眼中可以看到他的模样。”
多可笑,纵有通天之能却是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而你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后来他将夙兰宸这个名字赐予你,是为了掩盖你的过去,亲手抹杀了那个曾经名为夙兰宸的存在。
你多疑多虑,怀疑他与人私通,怀疑他对夙兰宸念念不忘,你可曾想过若非真心,他如何能为你拼死保住这三个孩子!
自始始终,你和他们一样,将花葬骨视为替身,认为他不过一缕执念,大错特错!
真正的执念是你自己,是你把自己活成了夙兰宸的执念,每一次被你逼杀的花葬骨都是真的,他为了你连大道都算计了,如今……”
那残忍一幕无法言说,解筱坤松开顾离,上前一掌将薛槐击出老远,冷笑一声,道:
“你当真以为九州无人制你?简直可笑,九州所指扩含天地乾坤,洪荒星宇,我们不过从亿万年前降临到九州的来客,安稳至今,却因为你,破了这份安宁。
薛槐,你亲手伤害的,虐杀的,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信也好不信也罢,杀你脏了我的手,你以后好自为之!”
解筱坤说完转身,浮沉将无愧抽飞出去,重新躺会解筱坤的臂弯,顾离看着解筱坤,抓住他的胳膊,发出的声音却很轻,像是怕惊到什么。
“阿爹,在哪里?”
解筱坤不忍开口,重九夜和顾谦却在顾离出声的同时,转身离去,那两个人定然是猜到了什么,顾离回头看了一眼,也追了上去,解筱坤皱眉,不知道箬离那里怎么样了,心中忧虑,也跟了上去。
破碎的衣服碎片,染血的泥土,断发,重九夜比顾谦还要快,可没站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抓了一把染血的泥土,还是温热的,掌心似乎有什么东西,重九夜低头去看,那是她偷偷给花葬骨头发编上的小花,如今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爹亲……”
重九夜唤了一声,没有回应,好奇怪,明明早晨还在她身边抱着她说记住她的爹亲,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早知道就不拉着爹亲吃九重糕了,要不是因为她……
从不曾想过天人永隔,可真正面对了,才发现一起的记忆真的很少,少到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珍惜,就已经寻不见了……
顾谦站在黑暗中,他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地上遗留的痕迹,要他一次又一次的面对丧父之痛,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呢,他的心也是会疼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