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饶
借着章珣的口,穆语蓉才知道,前世她死之后,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虽然,那些事情听着与她的关系倒是不大了,但骤然得知,依然唏嘘。原来,前世在她死后不久,章炜这位新帝也宾天了,那样的情况之下,唯有让章珣继位。
她能够推测得到,章珣的被迫登位、接手了一个并不怎么好的摊子,又兼之,潜藏着的可能的危机——章熙、章琏以及章琛等人若再杀回临安城,想要力挽狂澜必定有诸多不易之处。只不过,从章珣的话语来看,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穆语蓉不由得想起了皇帝,若皇帝对自己娘亲当真有情,凭借他的身份,想要做任何事情都是轻而易举,可他没有选择威逼。于是她的娘亲出嫁,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偏这个时候,却丢了性命。
倘若说有情,或许这个时候会追查一个真相出来,以慰亡灵,但他只是暗中传下命令,将这桩事压了下去。这样一个捉摸不透心思的人,假使提前洞察到了一切,多半会留下后手罢。
前世复仇成功之后她便远离了临安城,收养了一些孩童不过是自己寻求一个慰藉而已。那时总觉得,在这个世上已无眷恋,活着都失去趣味。主动求死难免不甘心这样最终什么都没有的活一场,于是做了那样的事,自己总觉得和善心并无关系。奈何身体犯了重病,也没有撑过去多久的日子。病中即使有所安排,却难保证多么妥当,章珣竟然将那些孩子都再好好安置过了一遍。
有幸重生,在章珣小心翼翼又大胆接近她时,她是抵触与抗拒。尽管如此,他却始终没有放弃,亦从不曾强求。如果不是这样的一个章珣,他们走不到现在。只是现在再回想起来,感觉总是不同。从一开始,他便抱着最美好的心思,最尊重的态度。这么想一想,又觉得……难怪是栽在他手里了。
选秀结束没有过去几天时间,穆语蓉再收到顾明珠叫人递来的消息。只道是幸好提前便有所准备,那位住在周家的姜家小姐,果然转头再去纠缠霍卫恩了。因为本就提防着,在加上捉到了她与别个男子苟且,才算是叫霍卫恩对这位姜家小姐真正心灰意冷。顾明珠道是庆幸,生怕这位小叔子再做出什么叛逆举动,让其他人都不得不跟着操碎了心。
与此同时,另一边,穆国公府里面,在有穆老爷子的背后支持以及穆老夫人默许的情况之下,分家的事情终于提上了日程。这倒是无须穆语蓉出面了,穆老爷子自然将一切都安排妥当。
穆国公府的家底她早就摸透了,如今孙辈里面,还没有一个娶亲的,外加穆雅柔和穆雅秀还没有出嫁,刨去这些必要的准备,余下的家财再分作不均等的几份,三房到手的并不会有多少。是因为这样,她才和余氏说可以给一些补偿。虽然余氏说的是别的,但穆语蓉仍准备将这补偿落实了。无论将来余氏是否与她的三叔和离,到底是多了一点依傍。
事实上,穆语蓉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愿意对余氏好。她最初以为,大约最后和前世的关系恶劣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只是,看到了余氏身上的改变之后,她也改变了想法,也算是借力过一场的报答罢。至少是这辈子,余氏并没有怎么为难到她。要是将来穆正轩可以有点儿出息,她的日子也能够好过些。
分家这件事,对于仍旧躺在床榻上休养的周氏和穆延善而言,唯有被动地接受。因而到头来亦不过等到落定,他们听一听结果罢了。等到最终的结果再传回了毓华宫,穆语蓉便将自己名下的部分田庄铺子转到弟弟穆立昂的名下。因为是提前想好了的这个,也早就吩咐黎叔去整理,最后落实的时候速度自然快。
等到有条不紊结束了分家的事宜,穆语蓉正准备安排下去,许以钱财拜托已在朝中任职多年的那几名曾经的寒门学子上书弹劾穆延善,却是他被指认罪名的消息先传到穆语蓉耳中。
宋景止的一本奏折里面,列下了与穆延善有关的大大小小十数条罪状,其中亦包括当年许月父亲许昌山之死,以及她的父亲穆延良的意外丧命事件。于是皇帝直接在朝堂之上,授命大理寺卿主审并彻查这几桩案子。
这俨然不是表面上的这么一回事,当这些东西彻底摆到了明面上,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证据早已握在了他们的手中。想来,皇帝急召宋景止回临安又与他密探,与这些多半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皇帝反倒主动出手处置穆延善。
即便不知道为何皇帝做出了这一举动,可对于穆语蓉来说,确实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事实上,她做了这么多,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她的父母过去死得不明不白,如今总算可以有一个交待了。
穆延善直接被从家里抓走,自此锒铛入狱。于是,穆语蓉见了一波又一波人,穆老夫人、穆语妍、穆立行与穆立慎……每一个人都是来求情的,希望她去求章珣想法子放过她的二叔。每一个,穆语蓉都见了,她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们每一个唾沫横飞又或者哀声哭泣。
穆老夫人字字句句都道,若没有了这个儿子要活不下去。穆语妍一味哭,纠结又忍不住心软,希望自己的爹爹无事。穆立行和穆立慎恨不能与她下跪,要她体谅他们的一片孝心。穆语蓉只觉得实在无趣,想阿早这会儿在玩什么,想章珣这会儿在做什么,思绪飘忽游离。然后等到他们都说累了,便喊人进来送客。
征得章珣的意见之后,穆语蓉央章珣带她去了牢狱见穆延善。章珣思虑周到,提前安排妥当到她没有见到任何的外人。穆延善似乎是被特别关押,并没有和其他犯人一起。他身上没有了往昔锦衣玉袍,只有囚衣。
大约是之前被周氏害过一场又一直进食艰难,穆延善瘦了不少。在牢狱这样的地方,多少免不了皮肉之苦,以致于他的脸色有些失血之后易显的苍白。只是他似乎叫人处理过,身上的衣裳完好,并看不见伤痕。
章珣陪在穆语蓉的身边,与穆延善隔着铁栅栏对视着,并无其他的人。看到穆语蓉和章珣时,穆延善沉着一张脸,不怎么想要开口的样子。穆语蓉看着他,只是问,“周家的老夫人,当年可曾参与此事?”她反问时语气平静,听到她这样问的穆延善,眼底顿时划过了抹诡异。
他一时间竟是叹气,继而直接给穆语蓉跪下了,凄凄惨惨、不无悲痛地悔过,泣声道,“蓉儿,当年是二叔年轻糊涂,未能够辨清好坏,以致于犯了许多的错事,二叔今天也就当着你的面认了。可是,二叔想说,就算是二叔做错了,也有句话叫,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总该给二叔一个赎罪的机会呀!”
越是这么说,穆延善脸上的懊悔之意便越显,又狠拍大腿,好似心里有万分憎恶与不甘,“都是周氏与她母亲两个黑心黑肺爱挑唆的人!总拉着我说什么,大哥在上面压着,便永无我出头之日,又说,我那时做下了错事,大哥必定容不了我,要叫我从此翻不得身。是二叔糊涂了,才信了她们的话啊!”
他抬起袖子,便掩了面呀呀地痛哭,间或说着,“大哥待我情真意切,关怀备至,我竟做下那等子糊涂的事情!我悔啊!悔啊!就是拿我这条命去了,也换不回来大哥活着,也赎不完我的罪啊!我死不足惜,但蓉儿……府里如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只怕,爹娘撑不住,立慎熬不起……若要那样……二叔我……”欲言又止,恨不能在穆语蓉面前嚎哭,以示自己此刻的痛心疾首以及痛改前非的决心。
穆语蓉看他演得有趣,比戏台子上唱戏的伶人都厉害些,泪水儿说来便来,这等子功力,说不得比那些伶人也是有余了。因为太过逗趣了,她没忍住笑出来,见穆延善偷眼看她,掩在袖子下的脸色一瞬尴尬,不免略挑眉头,只再问,“你说都是她们挑唆的你,可有一星半点证据?”
“这……”穆延善变得犹豫,穆语蓉好整以暇看着他,虽不觉得他拿得出任何的证据,但她也是问问罢了,顺便看过这么出戏,倒也没有多不值得。思考过了半晌,穆延善方继续道,“既是挑唆……如何有那些证据……”脸色灰败下来。
只不过,他的话没有到这里就停下,转而说起别的,“蓉儿,二叔不想瞒你也不想骗你……事实上,二叔早已悔过……周氏为何与我下砒|霜要索我性命,便是因为知道我悔过欲要休她。可怜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叫我活了过来。你若不信,大可叫她到我面前来对峙,好好说说这一遭!”
穆语蓉听言,嘴角笑意越深两分,笑问,“真的要二婶来与二叔对峙么?”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恨不得掐死对方,自己只需坐在旁边看戏就好,想一想似乎不会多糟糕。
想到这里,穆语蓉转头看章珣,询问他的意见。章珣对她笑了笑,说,“只要你高兴,那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