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徒
姜雍容良久才眨了眨眼。
从风长天这个角度看下去, 她的睫毛微翘,根根分明,眸子如猫儿睁圆了的瞳孔, 似琥珀般半透明。
那种痒痒的、又是舒服又是难受的感觉又来了。
答案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忍不住想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
就在他的唇快碰到她的时候,姜雍容开口道:“妾身有一事不明, 还请陛下指教。”
这时候还称“妾身”, 她当然是故意煞风景。但风长天好像给她煞惯了, 半点没受影响,头又低了一些,姜雍容已经感觉得到他的鼻息轻触在自己的脸颊肌肤上, 微微温热。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便有些沙哑:“你问。”
姜雍容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些, 迫使自己抬起头, 视线迎上他的眸子, 不避不让,清晰地问道:“陛下练的是童子功,真的能近女色么?”
童子功是风长天的逆鳞和要害,根据以往经验, 往往能达到一种触之即退的效果。
但这一次竟然失效了。
“我也不确定,前两天好像有点问题,。”风长天不仅没有炸毛,眸子颜色反而越加暗沉, 眼神也变得灼热, “不如试试?”
姜雍容:“!”
因为之前的搜索, 百姓们闭门不出, 这条小巷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但终究是光天化日,她的慌乱再也抑不住:“陛下!”
这两个字似怒似嗔,听在风长天的耳朵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撒娇般的意味,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搂住的她的腰,将她揽进怀里。
即使是隔着冬天的大毛衣裳,姜雍容也感觉得到他手上的灼热。
这样的温度仿佛直接透进了她的心里,她的心跳一时间快得不受控制,心砰砰作响,耳朵里都是轰鸣。
他的头低下来。
小巷的墙角便仿佛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小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空气升温,散发着让人迷乱的香甜气息。
若是有人踏入这条小巷,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风长天高大挺拔的背影,在铠甲的加持下坚不可摧。
然后再是他怀中那抹身影,一截雪白柔软的狐裘搭在他的臂弯里,像一朵丰盈的花。
“大胆狂徒,放开阿容!”
就在这时,姜雍容听到了一声大喝,紧跟着是一道奇异的响动,那是上好的牛筋弓弦被拉动的声音。
姜雍容猛然睁开了眼睛。
在两丈开外的距离,一支漆黑的玄铁箭尖映入姜雍容的视线,然后是朱红描金的长弓,再然后是握弓的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
最后是一张温玉般端雅的脸,束赤金冠,手腕上束着朱红箭袖,手指已经是松弦之势。
荣王!
她想推开风长天,触手之处是风长天胸前坚硬冰冷的铠甲,他整个人就像一座铁打的山脉,她哪里的撼得动?挣扎间反而激起了他的狂意,姜雍容感觉他箍在腰间的手更紧了,像是要把她的腰握断似的。
她甚至没有机会向荣王示意。风长天宽厚的臂膀将她完全纳入自己的怀中,高大的背影将她挡得风雨不透,像是水一样包裹着她。
天空中轻盈飞舞的雪花停顿了,每一片都悬在半空,不上,也不下,将世界凝固成一个温柔而清甜的梦境。
“嗡”地一声轻响后,一支漆黑的箭矢离弦而出,它刺穿空气与雪花,在姜雍容眼中以一个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向风长天射来。
姜雍容睁大了眼睛。
在这极混乱又极短暂的时间里,只想到一件事——还好,风长天神功在身,刀枪不入。
但是下一瞬,她明显听到了“卟”地一下,那是箭矢穿破皮革的声音。
荣王箭术了得,所用的箭矢全用玄铁打造,名为“破甲箭”,哪怕再坚实的铠甲都能穿透。
姜原教导姜雍容,比照的是太学六艺,学射艺的时候,荣王时常来姜家,是她的半个老师。
她知道“破甲箭”的盛名并不全在于玄铁的锋利,而于是荣王的箭术,他的每一支仿佛都长了眼睛,能钻进锁甲连接处的缝隙里,射进人身最脆弱的要害。
但风长天应该会没事吧?
毕竟他有神功护体。
可此时,风长天身体一颤,姜雍容感觉到的肩臂猛然紧绷。
然后他慢慢地抬起头,眼中神情三分懊恼,三分失望,三分光火,还有一分难以置信。
他缓缓松开姜雍容,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从姜雍容这个位置,只看到一截黑色的箭羽。
风长天手伸到后头抓住那东西,一拔。
“卧槽,”他“嘶”了一声,骂道,“还真他妈疼!”
姜雍容:“……”
玄铁箭尖上带着殷红鲜血,沿着最尖锐的地方汇聚,凝成一颗红色的血珠,往下滴。
是看到了这滴血,姜雍容才相信,他真的受伤了。
……怎么会?
相遇的那一晚,她的簪尖那么锋利,明明刺中了人身上最最脆弱脖颈,他都毫发无伤。
她忽然想到了那天他甚至没有上树练功,而且明明重重踹过腊梅树一脚,腊梅树居然完好无损。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就失去了功力?
可刚刚他踹大门收拾府兵和捕快的时候,身手又嚣张得很,功夫明明在。
没等她想出点眉目,弓弦声再度响起。
姜雍容大惊,高声道:“王爷快住手,这是陛下!”
荣王的手顿了一下,瞬即道:“阿容,休要被他迷惑,陛下怎么可能是光天化日欺凌女子的狂徒?你快过来!”
“你瞎啊?”风长天摘了头盔,“你不是那荣王风长律么?”
作为近支宗室中身份最高的王爷,在他的登基大典上,荣王的位次就在姜原之侧,冠带之奢华,服饰之花哨,让风长天叹为观止,其值钱程度给风长天留下了深刻印象。
风长天的暴露在天光之下,眉眼深邃,鼻梁挺拔,以荣王神箭手的眼力,无论如何都不该认不出来。
但荣王手里的箭依然没有放下,他喝道:“区区贼子,竟也认得本王。放开阿容,本王给你一个痛快。”
姜雍容陡然间明白了。
——荣王不是认不出风长天,荣王是不想认出风长天。
因为他想要风长天死。
风长天一死,他就是风家皇室中最合适的皇帝。
认不出来是为民除害,认出来了,是弑君。
此时风长天只身在此,巷中又全是他的亲信,这是不可多得的良机。只要再来一箭,他就能踏上向往已久的龙椅了。
姜雍容踏上前一步。
荣王冷冷的眼睛中有了一丝暖意。
他知道阿容一直是最聪明的女人,她一定会选择最适合她的人。
但姜雍容只踏了一步,她站在了风长天的身前,张开了双臂,将风长天挡在身后。
这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荣王的脸色变了:“阿容!”
风长天的脸色也变了。
变得有点奇怪,有点疑惑。
他难得认真地动用了一下大脑,思索了一下二十五年来的过往,然后确认,这是生平头一遭,有人将他护在身后。
她明明这么纤细,这么轻盈,好像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点倒,却在保护他。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我说,你还是到我后面好一点。”他悄悄凑到她的耳边,道。
姜雍容却问:“陛下这几天为什么没有去清凉殿?”
风长天:“……”
他没出声,不单是因为他不想回答,更是因为她为了不让别人听见,和他一样对准了他的耳边。
她的气息触到他的耳坠上,于是那小块肌肤像是酥化了,让他说不出话来。
“几天?”姜雍容问。
“嗯?”
“亲一下,功力会失去几天?”
风长天震惊看着她:“…………………………”
“几天?”她盯着他的眼睛,追问,“两天?三天?”
风长天一脸郁卒,是抬不起头做人的表情,把眼一闭,挤出两个字:“……三天。”
姜雍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早该发现的。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练这项功法会带来的“这样那样的问题”。
只是……明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姜雍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一瞪带着点恼,带着点埋怨,风长天无端觉得像是有只小手在心尖尖上捏了一下,“我也不确定,还以为上次是个意外。”
不确定的事情,当然要再试一试,以便确定一下。
“但是现在你知道了。”如果换一个时间与情景,姜雍容会长长地松一口气。这意味着她安全了。
但现在箭尖正指在前方,荣王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正在挣扎。
她知道荣王喜欢她,一直喜欢她。
但喜欢这个东西并没有几两重,跟皇位比起来,更是一文不值。
“阿容,你快过来!我不想伤害你!”荣王道,“你莫要为这狂徒枉送了性命!”
“是的,王爷,我若是死了,姜家会不会原谅你,我们两说,我二哥和你肯定从此不再是朋友了。你要想清楚。”姜雍容说完,低声向风长天道,“我护你回林鸣的院子,你从后门离开,过三条街之后便是文林的宅子,你只要找到他便安全了。”
荣王定是来找她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风长天,一定没有周全的计划。
而文林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且十分啰嗦,但风长天是风家的皇帝,文林会豁出性命保护他。
实际上,一旦进了文府,他便不可能再是荣王口中的狂徒了。
“那你呢?”风长天问。
姜雍容微微一笑,雪花飞舞之中,她的笑容看起来皎洁如初升之月,她道:“陛下有所不知,荣王恋慕妾身,不会下杀手的。”
“哦。”风长天短促地应了一下,声音凉凉的,忽然抬起手,将姜雍容推到了一边。
这一推的力气并不大,刚好够将姜雍容推出箭矢的范围。姜雍容踉跄后退几步才站稳,然后就见风长天向着荣王冲了过去。
在他推开姜雍容的那一刹那,荣王的箭就已经离弦。
风长天等于是迎着箭冲上去。
“风长天!”
姜雍容尖声叫。
声音仿佛消失在了雪花中,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很静谧,她看见风长天就地一滚躲过第一支箭,一个翻身躲过第二支箭,第三支箭已经到了面前,他的头一偏,张嘴咬住了箭身。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这只是暂时的。荣王又是三箭连射,他的随从们也没闲着,一面展开包围之势,一面也将箭尖对准了风长天。
姜雍容没有再看下去,返身跑进林鸣的院子,无视那块留有圣旨的门板,闯了进去。
林鸣正在院中,显然在倾听巷外的动静,姜雍容的到来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娘娘……”
姜雍容道:“林大人,你便是这样当羽林卫的吗?”
林鸣苦笑一下:“就算臣出去,也无力回天,只不过是送死而已。”
“你能救陛下,而且不必拼命。”姜雍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照我的话去做,做,便是一场救驾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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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嘤,我真是没有最晚,只有更晚……明天双更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