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第二天一早, 小丰子便来了。
只是送来的不是“陛下赐给小皇子的玩具”,而是一只龙凤呈祥青花大炖盅,里面隔着一层热水, 放着一只小瓷盅, 取出来犹十分温热。
“这是什么?”姜雍容问。
小丰子抿着嘴:“娘娘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鲁嬷嬷揭开盖子,姜雍容只见她脸上一变,一副又是想笑, 又是含泪的模样。
姜雍容便搁下手里的笔, 过去望了一眼, 只见里面是一盅汤羹,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核桃与红枣的甜香。
“是核桃酪。”鲁嬷嬷拿绢子拭眼角,“我只是随口说一说, 没想到陛下竟记住了。”
小丰子道:“娘娘快趁热尝尝, 味道如何, 陛下还命奴才回话呢。”
鲁嬷嬷忙取了碗来, 盛出一盏, 姜雍容尝了尝。
太甜了,且核桃还尝得出颗粒,和母亲所做的那种细腻柔滑的口感不能相提并论。
但一口暖意直入肺腑,心中暖暖的, 她点头道:“甚好。”
“是。”小丰子说着便要告退去覆命,姜雍容唤住他,“今天怎么没有奏折?”她原以为这几日的积压会攒下一大堆。
小丰子道:“陛下说奏折先不送了。”
姜雍容不知怎地就有了一丝欣慰:“陛下自己能看奏折了?”
小丰子说起这个就苦了脸,道:“奏折都快把御书房塞满了, 陛下是彻底不看了!”
“……”姜雍容, “这是怎么了?”
小丰子迟疑一下:“这个……奴才也不大清楚。那个……娘娘若没有旁的吩咐, 奴才告退了。”
姜雍容没有再多问, 命鲁嬷嬷送他。
小丰子到底还是经验不足,若是换一个老成一点的,大约可以遮掩得更好一些。
看来是因为她的原因。
风长天想立她为后,百官不让,于是风长天便索性消极殆工?
鲁嬷嬷回来,酝酿了一下,正要款款开口。姜雍容抬手止住她:“我不会去隆德殿,更不会故作贤良与柔弱,以退为进,劝他不要为了我跟臣工作对。”
“……”鲁嬷嬷滞了滞,然后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主子可以趁早和陛下生米做成熟饭,一旦有了皇嗣,主子母凭子贵,外朝的那些人就拦不住了。”
她提出这个建议时是带着点忐忑的,因为知道姜雍容一定会生气。
但就算姜雍容生气,她也要说出来。
因为姜雍容对她来说,除了是主子,更是孩子。她不能不替自己的孩子打算。
果然,姜雍容低下头,跟着,双肩微微颤动。
这是真生气了,还恼火了。
鲁嬷嬷一咬牙,劝道:“主子,既然身在后宫,就要不择手段,替自己打算……”
“嬷嬷……”姜雍容抬头,脸上竟是强忍的笑意,“陛下天赋异禀,可不一定愿意煮饭。”
鲁嬷嬷呆住了。一是为姜雍容竟然笑得出来,二是为姜雍容话里的意思。她疑惑地道:“我瞧陛下龙精虎猛,极愿意煮饭的。”
姜雍容摇头,笑而不语。
鲁嬷嬷揣摩着她的脸色,心里咯登一下, “难道,陛下……不行?”
姜雍容“扑哧”一下,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嬷嬷,总之这事你真的不用管了,一切我自有安排。”姜雍容说着,搁下笔,“过来看看,若是让你挑个养老的地方,你喜欢在哪一处?”
她画的是一幅京城舆图。
虽不如御书房与姜原书房那两幅精细,但京城大小河流,周围城郊,山川,都标了出来。
“这些个东西,我又看不明白。”鲁嬷嬷皱眉道,“倒是陛下——”
“这里如何?”姜雍容用笔在一处虚圈了一下,“就是西郊,离落霞庵不远,给你治一所房子,三进,一个大院子,一个后花园,再给你置三五百亩地,雇十来个下人,可好?”
当然好。就是太好了。连鲁嬷嬷想离夫人近一些的心愿都考虑到了,鲁嬷嬷脸上才变了颜色:“主子,你要做什么?你这是嫌我啰嗦,要打发我出去么?”
“嬷嬷别急,只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聊聊罢了。”姜雍容道,“嬷嬷年纪大了,自然也有要人照顾的时候,先想一想,将来我才好替嬷嬷置办。”
鲁嬷嬷摇头,坚定道:“我对小姐起过誓言,一辈子要替她守着你,照顾你。除非我立时断了气,否则,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姜雍容看着她半晌,起身,轻轻抱住她。
这一抱,鲁嬷嬷越发慌了:“主子,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真想打发我走?”
“没有。”
姜雍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这是她自小最熟悉的怀抱,比母亲还要熟悉。母亲是雍容典雅的贵妇人,不能随时拥孩子入怀,但鲁嬷嬷却可以。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这个怀抱只要她需要,就永远都在。
但是,一直以来的陪伴,不代表以后的陪伴。
我有我的人生,你也有你的人生。
嬷嬷,我不会打发你走,我只是,打算和你分开了。
“我是出宫了一趟,觉得几位太妃娘娘当真是明智。自己在外面置下田产铺子,衣食无忧,这样才能安度晚年。所以我也想置一点来着。”
这个解释再合适不过,鲁嬷嬷顿时松了一口气,“要买先别急,过两天我出宫亲自去替你瞧一瞧,或者托给二公子也行。”
姜雍容点点头,知道这事过去了,让鲁嬷嬷娶斗篷来。
鲁嬷嬷一面给她穿上,一面问:“去哪里?我去喊思仪,我们两个陪主子去。”
“不用。”姜雍容说着,补上一句,“是去隆德殿。”
鲁嬷嬷立刻老怀大慰,再也不提要跟着的话。这种时候,人越多越碍事。
于是只是命思仪找到孙通,唤了一顶软轿来,把姜雍容扶上去,看着轿子走远,方心满意足地回来。
主子知道置产业,还知道主动去隆德殿,简直与从前在坤良宫时心如死灰的模样判若两人。
鲁嬷嬷环顾四周,露出了深深的笑容。
看来这清凉殿的风水很不坏,她家主子前途无量,一片光明。
*
若是鲁嬷嬷能看到轿子去了什么地方,多半便笑不出来了。
轿子停在了天牢前。
姜雍容来找穆腾。
进来才知道,穆腾已经不在原先的铁壁铜墙里了,他给挪到了最外头一间,不单床榻桌椅齐全,衣裳被褥一色都是崭新的,窗外正对着花园,风景居然还很不错。
若不是脚上还拴着锁链,姜雍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间牢房。
屋子里最显眼的是地上一架大沙盘,几乎占据了屋子里所有的空地。沙盘中隐然有山川林立,红蓝双色的小旗子散落其间,错落有致。
这是行军用的沙盘。
姜雍容曾经在父亲的书房看到过,只是没有这个这般大。
穆腾蹲在这只沙盘边上,通身上下,只有头发胡子乱糟糟的,犹保持着一名囚徒的本色。他眉头紧皱,红蓝双色的旗帜往某处移动,越移越多,越移越快。
“穆先生,”狱卒待他客客气气的,“有人来看您了。”
穆腾毫无反应,显然是全情投入,根本听不见。
姜雍容让狱卒先下去,然后走过去细看那沙盘上的地形。
她对笔绘的舆图颇为熟悉,对沙盘上的地形就很一般了,辨认了半天,指着某一处问道:“这里是不是西疆的虎跳岬和天女山?”
“嗯嗯。”穆腾点头,点完才发现身边有人,一看姜雍容,他顿时四下张望,“好兄弟呢?”
“……”姜雍容,“你是说陛下?”
“对对对,他没跟你一起来?”
姜雍容没有回答,而是问:“陛下常来么?”
“那当然,我俩相见恨晚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姜雍容:“……”
穆腾说完,将她上下打量:“你到过北疆?”
姜雍容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虎跳岬和天女山?”
“天女山是北疆第一高山,虎跳岬是北疆第一深岬,两者都靠近戈壁沙漠,所以我猜是。”
其实真正的理由是:你和风长天一样渴望打北狄,沙盘设计的战场十有八九会在北疆。
“你这个女人,看得懂沙盘!”穆腾眼睛一下子发起光来,“你……你真是个好女人!”
姜雍容:“……”
武状元不用好好读书她理解,但是不是要好好学学说话?
“你看这里,天女山和虎跳岬都是天险,在沙漠里是少有的屏障。北狄人的马太厉害了,直接在草原冲锋,我们完全没有胜算,只要依据天险打埋伏。可他娘的北狄人回回都是抢完东西就跑得比兔子还快,压根儿不进埋伏圈,这仗就没法儿打!”
穆腾越说越气恼,问姜雍容,“你说说看,咱们要拿这帮兔崽子怎么办?!”
这可真把姜雍容问住了。
她虽读过几本兵书,全然只会纸上谈兵,不好在穆腾这个武状元面前班门弄斧,直接道:“要让你失望了,我不谙兵法,无计可施。”
穆腾一时难以接受:“你会看沙盘,怎么不懂兵法?”
他说着抓了抓头,将那顶鸟窝抓得更乱了些,发愁道,“我跟好兄弟打了赌,要是拿不出伐北狄的方略,就得当他的小弟。”
“……”姜雍容忍不住问道:“若是拿得出呢?”
“他当我小弟!”穆腾一说起这个,脸上的豪迈热烈之气直冲霄汉。
姜雍容:“…………”
好吧,你们高兴就好。
“我来是有件事情想问你。”姜雍容说着,走到书案前,案上铺满了纸张,全是一幅幅的阵形图,她从里面找到空白的纸卷,提笔蘸饱墨水,开始在纸上落笔。
穆腾原以为她要画阵形图,十分有劲地在旁边观摩,看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她画得云里雾里,似乎和阵形图并没有什么关系,顿时便没了兴致。
可就在他正要走开的时候,画面上的云山雾罩之中,现出两条眼熟的龙形。
“咦?!”穆腾越看,眼睛便睁得越大,“你、你、你——你怎么会画这个?”
他恍然大悟:“天爷啊,你就是那个一直给我钱的恩人?!啊,你痛恨风长鸣不要你,所以不惜花上几百万两,让我一路打到京城,就是为了让我帮你灭了风长鸣?!”
穆腾脸上的神情这辈子都没这么复杂过,混合了震惊、讶然、不可思议,以及一丝敬畏,“我的娘……你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姜雍容,“你想多了,我并没有几百万两可以给你花。”
穆腾问:“那是谁?!”
另一个声音几乎是和他的重叠在一起:“那是谁给的?”
姜雍容抬起头,就见风长天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身上穿着团龙衮服,威仪无限,人却是歪歪地靠在牢门前,胳膊底下夹着一副画卷,对着桌上的画吹了一声口哨,“哟,我家雍容画得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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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你们的名字叫贪婪!
(醒醒!不管是车还是床,晋江都不让生产啊朋友们!)